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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解语
天阶夜色凉如水。
睿王府邸之内,宫灯摇曳,纱幔低垂,空气里脂香浮动,莺歌慢语,声声入耳。
而“静心斋”里,三角雕龙凤黄铜烛台上无数火烛映得房中灯火通明,总管刘恕正恭谨垂首,静立于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觑眼看书房内,紫檀几型画桌前纸张铺陈,自家主子正立于案后,握袖执笔,正在纸上作画。
烛火下,素日里的风流不羁似已掩去,狭长的黑眸,轻抿的薄唇,似蕴了锐利,又似孤傲清冷。
却无端地,让刘恕感觉到一种压迫感。
王爷,似遇到了什么不悦之事?刘恕心里暗忖。
身为睿王府总管,王爷身边得力之人,察颜观色是刘恕的求生之道。所以,尽管此时睿王看上去眉目淡淡,似无甚表情,但刘恕就是知晓,自家主子心情不佳。
可是,近段时日以来,王爷的心情不是一直颇好的么?
朝堂上,他是手握大权,雷厉风行的大司马、皇上亲弟,君国大事,天下苍生,皆在他一念之间,容不得半点差池;
而私下里,他看似性子风流随和,身侧姬妾成群,夜夜笙歌,欢声笑语,其实也只是掩了真性情的逢场作戏罢了。
只有刘恕知道,在生身母亲与唯一的手足之间,力持平衡的他有多么辛苦。在无人之际,那双狭长的幽眸里,有多么疲惫与无奈。
是故,王爷从来都不是个放开怀抱,显露真性情的人。
可近段时日里,刘恕却发现,王爷似突然开怀了不少。
每每遇到不豫之事,王爷便带着牧侍卫,微服出府,去民间游玩一番。
回来之时,必是心情大好,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但今日似乎有些例外……
早前,刘恕便已知,今日王爷下得早朝,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之时,又被太皇太后以无嗣为由,留于长乐宫中训诫了一番之事。
是故王爷回府后,先是将自己闭于静心斋中,看书念佛,良久方歇。
至日暮时分,却突然吩咐不必传膳,换了身上衣物,带了牧侍卫,径自出府去了。
刘恕本以为,王爷回府之时,会像往日般心情舒朗一些。
却不曾想,未到一个时辰,王爷却与牧侍卫突然匆匆回了府,又一次将自己关进了静心斋。
而且,刘恕观之神色,似比出府之前更加黯然郁郁。
到底出了何事,竟让自家主子今日如此反常?
心内正揣测不定,突闻书房外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同时,一个温婉轻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王爷,妾身婉柔求见。”
这个声音刘恕识得,是连州王氏女王婉柔。因其音柔貌美得誉连州,故虽出身商户贱籍,仍被当地知府选送入宫,以充皇上待选的御女。
可谁知,采选之前,太皇太后亲自过问采选之事,并请来相师为众待选的御女相面。相师看后,说此女长相俊俏伶俐,天庭饱满,身量柔美,丰乳肥臀,是个宜男有福之相。
于是,太皇太后亲选了此女,赐予睿王为妾。若待为睿王诞下一个男孩儿,便可扶为侧室。
对于此事,一向孝顺且体弱多病的皇帝并无异议。而一向以风流著称的睿王自然也欣然接受。将王婉柔接回王府后,当晚便留宿于王婉柔的新置的住处——“风露阁”。
可是,让太皇太后失望的是,如此一个宜男、有福的人,纵然睿王恩宠不断,雨露不绝,但其服侍王爷已近两载,肚子却仍像王府内其他姬妾一般,未传出一丝动静。
大魏宗祠之中,仅余皇帝与睿王二子。皇宫之内,魏帝所纳之后妃皆无所出;睿王府上,也无半点子嗣的消息。也怪不得太皇太后会为此事着急上火,每每召见睿王,必是一番训斥……
此时,闻见书房外动静的睿王神色不变,只握笔之手一顿,淡淡扬声道:“进来。”
但闻房门“吱呀”一声,已向里打开。
王婉柔入得房来,眉目艳丽,妆容细致,体态丰腴却腰若扶柳,风姿卓绝。身后,是紧随一个托着一盅羹汤,目不斜视的小丫环。
刘恕赶忙迎上前去,恭身向她请安。
王婉柔亦俯身还礼,“刘总管辛苦了。”
又上前几步,在画几旁停住,柔柔拜倒,“妾身拜见王爷。”
睿王闻言,驻笔抬眸,转至画几之前,俯身相扶,脸上净是温柔的浅笑,“柔儿来了?快起来。”
王婉柔在睿王的相扶下娉婷立起,眉目含情地看了睿王一眼,盈盈转身,身后丫环立刻托了漆盘上前,献上羹汤。
“王爷,妾身听闻您今日还未曾用膳,心中担忧,故特命厨房炖了一盅血燕羹奉予王爷,万望王爷保重身体。”
取过银盅,她双手奉予睿王,含情脉脉地缓缓道。
睿王亦笑,接过银盅,“柔儿来得正好,方才孤只顾作画,正觉有些饿了。”
说罢,拿起盘内银匙,径舀了一匙羹,含笑吃下。
见睿王开始用膳,王婉柔的目光在书房内四处一转,落在睿王的铺陈于几案,方才所作之画上。
颇好奇地上前几步,她绕过画几,轻声问道:“王爷方才在画什么……”
温婉的声音,却在看到纸上所绘为何时,一下顿住。
纸上所绘的,竟是一个梳着两条发辫,观之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俏丽少女,斜倚在一棵枣树下,一双流盼的大眼,悠闲的神态,端得轻灵可爱,自信飞扬。
睿王放下手中银盅,冲丫环挥挥手,待丫环恭身躲下,方才负了手,踱到王婉柔身边,伸手将薄薄的画纸拿起,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
“柔儿,本王此画,如何?”睿王问。
眸光,却凝在纸上,画中之人上。
王婉柔脸色一黯,再抬头时,却了无异样地扬起了微笑:“……画中姑娘,甚美。”
顿了顿,她又叹道:“看来,王府之内,又要多一位佳人了。”
此话即出,她眼角便瞄到睿王眉间微微一动,凝着画中人的眼神更加幽深。
“柔儿此话错了。”他将画纸一抛,唇角勾起一抹讥嘲,“恐怕,只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罢了。”
王婉柔闻言大惊,“王爷,此话怎讲?”
不自觉地,又瞄了一下画中之人。虽是容颜俏丽,有些灵气,但年纪尚轻,还显稚嫩,中上之姿而已,尚无风情可言……
可她的夫婿,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朝政生杀大权的亲王,令人仰望的人中龙凤!
这画中的姑娘何德何能,令如此优秀的他,生出这样的感叹?
睿王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旋即又笑问道:“柔儿,你说这世上,当真有那种不慕富贵,不惧权势,甘愿自己辛苦谋生,夹缝求存,也不愿倚附权贵,只愿活得自由的女子么?”
王婉柔默了默,温婉地道:“都说妾为丝萝,愿托乔木。试问这天下的女子,有谁不愿意自己有一个好归宿?又有谁愿意自己辛劳一世,无枝可依?……故妾身以为,许是这丝萝,并不知她所倚靠的,是参天的乔木罢?”
闻言,睿王狭长的双目一眯,沉吟片刻。
待再睁开时,他的唇边,已勾出一抹淡淡的,了然的笑意。
“柔儿,”他浅笑着,一只手温柔地执了王婉柔的手,拇指轻柔地摩挲,另一只手顺势将王婉柔拥进怀里。
“你当真是孤的一朵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