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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于途,汝州城已经再望。
看着两三里地外,阔别多月的城池,姬汝作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汝州城才是他的署衙行所,但自从被那完颜思烈占去做了行辕后,他便被下放到了郏城,做了名副其实的县官。现如今再回到这里,他心中自然是诸多感慨。
同时也处于这个原因,若真计较起来,姬汝作起初是不打算回来的,但拗不过王渥再三劝行,他才勉强决定于众人一道返回汝州,促成赵振联军之事。
当然,这当中也有姬汝作本身的考虑,毕竟此番若能促成赵振与完颜思烈联军,到时候,大军必然会将重心前移,以密县作为前线据点。这样一来,被占据多日的汝州城,也能重归他的辖下。
郏县苦守,无兵无粮的那种日子,他是再也不想继续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完颜思烈借居的这两个月里,汝州城倒也跟着沾光,平添了许多好处。就拿州城四面的城建来说,当初他带着亲兵离去的时候,这座汝州城还是一副破败到了极处的模样,近乎半个城池的房屋都毁于战火之中,而城门上的望台箭楼更是完全烧毁坍塌,用一句废墟来形容都不算过分。
他虽然是收授防御使,但朝廷那边传来的,也不过是薄薄一张写着任令的纸片,其余的,便是一概没有。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要重建汝州城的拉摊子,也是有心无力。
现在倒好了,随着完颜思烈的一来,数万大军的进驻,这座兵临破碎的城池,竟只在短短月余,便已经重建一新。甚至新修建的城墙,在姬汝作此刻看来,比之先前,还要巍峨壮阔。
“他娘的,有兵有粮就是不一般,到哪哪里都是雄关……俺若有那完颜思烈十分之一的圣眷,又岂是今天这般成就……”
姬汝作只觉得心底酸溜溜的,他嘟哝了一声,又偷偷打量了眼一旁的王渥和赵振,见二人都没注意到自己这里,遂又轻咳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唯独那王渥走了许久,见州城已经近在眼前,遂轻轻挺起了早已经坐的僵直的腰板,然后指着对面的城池,对着一旁的赵振笑道:“大统领,前面便是汝州城了……我大军景象,还可观否?”
经过王渥这么一提醒,赵振这时候也顺着他的手指,将目光投降了远处,那遥遥横亘的城墙之上。
究竟是联军各路兵马的云集之地,此时的汝州城,军纪整肃,防守严明,不亚于帝都景象。眯着眼睛细细看过去,就看到城楼之上,各处哨卡都密布的整整齐齐,从行伍小卒再到领军将官也不再穿着便服,而是穿上了明晃晃的皮甲,皮甲上的铁片这时候也都擦得锃光发亮。
这些士兵们无不整齐划一的,手持长矛站在各自所在的哨岗位置,一动也不敢乱动。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按着腰间佩刀,来回巡视的小校军官,这时候在左近走来走去,看到散漫不成行列的士卒就大声叱喝。
各级队正,都头,百户,千户,一层管着一层,确保整个城池上方都秩序森然,守备严密。
看到这儿,赵振遂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这汝州城的军容风貌,赵振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王渥有此一问,无非是在向自己展示完颜思烈的实力。
而城楼上那些一个个站的标直士兵,一看就是对方摆明了知道自己会率军过来,刻意而为之的,毕竟早在赵振当日一战击溃了那塔察尔的兵马后,王渥早已经派人向汝州那边送去了书信。
正因为如此,赵振骑军一路走来,直至快兵临整个汝州城下了,也没见到有士兵哨警盘问。
当然,这些发现赵振也只是暗暗放在了心里,不会敞开来明说,既然对方能够故意亮出实力,便表明了对方对赵振这支兵马的足够重视,否则,又岂会显现出争一争长短的心思呢。
王渥原本还等着赵振夸上两句,却不料对方只是微笑回应,也不说话,显然是已经猜出了什么。
如此一来,他心中本还酝酿了半天,正准备就着由头,跟赵振交一交底,透露一些联军的底蕴。结果谁想还没等他说出,就在赵振跟前的碰了个壁,这一时半会儿,王渥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但他不亏是右司员外郎,心思也最为灵活,见赵振对汝州的联军毫无兴趣,便又一转话题,提醒道:“大统领有所不知,汝州城虽是州府,但毕竟只是寻常规模,容纳不得上十万大军,所以,此番能够进城的,也只是行省大人亲军……所以到时候,可能要屈就大统领,先令所部兵马住在城外南郊,由大统领携带一队亲兵遂我入城面见行省大人了。”
如此说着,王渥也悄悄看了眼赵振,他所提条件虽然苛刻了一些,但摸着良心说,即便是这个条件,还是他已经将给赵振的同行限度扩到了最大。
当然,这种规定也并非是针对赵振一个人,自古以来便有之。
为确保赵振没有反心,像他这样前来投效的义军,由于身份特殊,即便是有王渥作为担保,对方也只能率少数心腹进城。等一切面见了完颜思烈,然后才能任其初入城门。
而像是刚才王渥所说,对方能率领一队亲兵入城,依然是联军当中,各路领军大帅才有的特权。
如今王渥虽然擅自做主,对其大开方便之门,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仍有些忐忑,唯恐赵振不愿意。
毕竟到现在为止,那一场大战的场面,还留在王渥的脑海当中,此等人物,这等风姿,简直就直追当年的陈和尚。让他孤身一人去城中投效,甚至就连王渥看来,都觉得太屈才了。
很快,赵振的态度,便一如他想象的那般。
只见对方刚一听完,就连思索都没有思索,便摆手道:“员外郎,某此一来,并非是转成投奔完颜将军……某只是听说完颜将军临危受命,合并抗蒙,遂才生出了同谋共举的心思……某出生于微末,幸得众位兄弟相信,一道举兵起事,所图也只是为了击退蒙古,解围开封,还迎陛下归朝……此一点,还希望员外郎转达给完颜将军……”
赵振一番答话说的自然是慷慨激昂,尤其是当着姬汝作等人的面,丝毫不给王渥一丝一毫的余地。
若是唤作别人,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如此不给自己脸面,王渥怕早就拂袖走人了,可偏偏对面的是赵振,是那个只率两千骑军,旋风一般,就席卷了数千蒙古人的义军新秀。
甚至说句私心的话,就连王渥有时候,都恨不得想跟随在赵振麾下,与对方一道建功立业,中兴朝廷。
所以,当面对偶像一样的存在时,王渥就不自觉的,已经在心底将自己的地位无限拉低,被赵振这般无情的回绝后,他竟然丝毫感觉到不到难堪,反而还有些提赵振紧张。
想到这儿,王渥还抱有一丝侥幸,忍不住开口劝道:“可是,大统领……”
“员外郎不必再说了,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还请员外郎与完颜将军说一声,某此来,为的是整个南京路,若将军真一心朝廷,还请他出城与某一叙,届时,某自然会在南郊恭候大驾……告辞!”
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渥的劝说,赵振扭头看了眼严防死守的汝州城,遂的露出了一抹怪笑,转身告辞,带着身后的骑军兵马,便呼啸着绕开了官道,朝着一侧的南郊树林奔去。
“这可如何是好!唉……”
眼睁睁看着大军离去,扬起了重重的飞沙,王渥不由的拿袖捂面,长长的叹了一声。
而在他的身旁,姬汝作看向赵振的背影里,却满是浓浓的艳羡。还没碰面,就敢公开叫板那完颜思烈,这他娘才叫枭雄之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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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说了这些?”
汝州城内,州府署衙大堂,此刻大堂正上方的帅案已经撤了去,换做了一榻一几,矮榻之上,一个青年盘膝而作。许是久居高位,保养有道的原因,这青年的模样单单看起来,竟然比赵振还年轻俊俏上几分。
此刻听到台下王渥的陈报后,这青年脸上隐隐间有了一丝愠怒,但这愠怒稍纵即逝,旋即,便又换成了淡然。
此人正是那大金南阳郡王之子,皇族新秀,如今的邓州行省事,兼参知政事,领任联军兵马总元帅的完颜思烈了。
此刻他一开口,下方本就左右为难的王渥,更是禁不住的拿手擦了擦鬓角的汗珠,连声道:“回大将军,就只有这些了……依下官看,那赵振确确实实是个能带军作战的将才,此番,他也是恐投奔联军,不得大将军重用才有此一说,还请大将军能知人善用,明辨人才,若有赵振辅佐大将军,速不台区区三万兵马,必不足为虑……”
既然赵振执意不肯进城,事到如今,王渥也只能一个劲的替赵振说好话了。
按照他的希望,只求那完颜思烈能听进自己的劝谏,学一学古人爱才,礼贤下士之风,那样一来,既能替赵振解围,又不失了完颜思烈面子。
当然,这只是王渥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在他的印象当中,这完颜思烈虽年少成名,踌躇满志,但却是个心比天高,盛气凌人的主儿。要对方在赵振面前低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果然在王渥说完后,那坐在榻上的完颜思烈压根就没将其劝谏放在心上,他的嘴角只是挂着讥讽,似乎在嘲笑赵振自不量力,区区一个义军,居然要堂堂皇族去城外请他。要知道,当初自己能够答应王渥出使郏城,招降这支义军,已经是给足了脸面,对方还是如此不知道天高地厚,当真以为能打赢区区一支蒙古军,就以为天下非他不可了?
当年那陈和尚,完颜合达之流是何等倨傲,结果呢,还不是照样被蒙古人在三峰山一锅端了!
想到这里,完颜思烈就抬了抬手,正准备令王渥退下去,至于那赵振和义军,且不去管他了。
“咳咳!”
正在完颜思烈准备挥手时,突然,一震清微的咳嗽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说话。
此刻,就听到一个声音道:“大将军,若是没有什么要事,俺这便回营歇着了……”
那声音虽然不高,但却足以让安静的大堂之上每个人都能听到,这一刻,堂上各路将帅,都将目光投向了说话之人。
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浓眉阔面的将领,此人一身锦袍,高高扎起的头发上有点点白斑,显然也有五旬年纪,此刻他正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显然是身份不低,尤其在他开口的时候,原本神色淡然的完颜思烈,这一刻竟然罕见的变了变脸。
那愠怒之容,比起刚才听说了赵振之事时,还要明显。
遂就见完颜思烈强压着对方打断自己话的不满,问道:“恒山公可是身体不适?”
“哎……这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前两日又受了寒凉,某在这堂上呆久了,胸中就憋闷的厉害……”
这位被完颜思烈称做恒山公的,自然就是那河北九公之,遥授予河南行省事,兼领参知政事的武仙了。此刻他虽在联军之下,受命于完颜思烈,但麾下披甲之士十万,占据了联军大半,远胜于此时的完颜思烈。
所以这位头发斑白的老将,虽然遥遥坐于完颜思烈下首,但却丝毫不惧这位年纪轻轻的联军统帅,长长一句冷冰冰的话,就能让完颜思烈这个堂堂皇族子下不了台!
可偏偏,武仙的实力摆在那里,对方治军多年,对麾下军队的掌控之力早已经到了顶峰。虽说现在归顺朝廷,但却在河南经营多年,早早有了自立山头的意思,常常就连守绪皇帝的调令都不遵从。
对于此事,朝廷嫉之,士大夫嫉之。所以才有这次招他与完颜思烈一道联军解开封之围的意思,朝廷想借此机会,将武仙这股力量重新掌握在手中。
否则,朝廷也不会大力扶持完颜思烈作为联军主帅,但武仙对于此,像是早就有防备似得。
对方表面顺服,从不和完颜思烈顶撞,但一切都是漫然应之。许多时候,能够推三阻四,对方绝不应承。而这一些,完颜思烈都看在眼中,虽然有心控制,但却总也调动他不动,只能与其僵持干耗着。
否则以联军大兵推进的速度,此刻怕早就该打到郑州了,结果,却因为武仙左一句时机不对,又一具联军兵马准备不足,迟迟不能进军。
现在到好,对方居然开始仗着年纪偏大,动不动就躲在营盘里装病。
这他娘的明明是热死人的大夏天,怎么就突然着凉了,借口编的也太烂了吧。
想到这里,完颜思烈纵然怒火攻心,却又不敢发作。他就怕惹得了此人一个不快,就撤军缩回留山,那他这声势浩大的联军,怕真的就是还没到开封,就已经不战自溃了。
想着,完颜思烈用力握紧的拳头,又悄然送了开来,他颓然挥了挥手,正准备放对方离去,可旋即,等他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台下,那王渥的身上时,他又顿住了。
同时一个极妙的点子,在他心里盘旋了开来,就听他脸色一变,忽然笑道:“恒山公身体抱恙,自然是该好好歇息,只不过,现在有个难题,某真打算的请教恒山公,还望老将军替晚辈解难!”
说着,那完颜思烈便已经站起了身子,对着一旁闷声咳嗽的武仙,鞠了一躬。
说到底,完颜思烈都是皇族,他这一鞠躬可不得了,吓得武仙赶忙从榻上颤巍巍爬了起来,然后连连还礼道:“不敢,不敢。大将军折煞某了,什么义军,不过是一群山野村夫,岂能老的动大将军打假……说起来,某也曾是团练出生,与这支义军也算是同根同底,就由某来出城,替将军招纳了那赵振吧。”
二十岁出家,三十岁起事,至今已经二十余载。能够从河北区区一介强豪,摇身为如今的恒山公,河南行省事,那武仙早已经在权谋上历练如人精一般,否则又怎么能在蒙金两座庞然大物之间左右逢源,混迹到如今这个地步。
所以那完颜思烈刚一开口,武仙便已经能够猜到了对方的打算,希望派自己出城,替他跑这趟苦差。
对此,武仙却也没有拒接,反而一口答应了下来,只不过这答应在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变了味道。那口气,分明就是打算将赵振收入自己麾下。
这分明就是当中完颜思烈的面抢人啊,至于那话里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说,既然此人你不要,那我就要了。
虽说早就知道了二人只见相互不对付,但也没想到突然会因为义军这一导火索,瞬间就分庭抗礼了起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跟着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