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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川开着车,柳侠在副驾座上把头伸出窗外,老远就看到了站在望宁供销社门口凉荫里的柳魁和猫儿,车子没停稳他就跳了下来,一把抄起猫儿举了起来:“啊哈哈.......,小臭猫儿,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
猫儿被抛在空中又落在柳侠怀里,大笑着搂住柳侠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我老想你嘛!”
柳侠蹭蹭猫儿的额头,扭脸笑嘻嘻的喊了声:“大哥。”
柳魁上下打量着柳侠,笑着的对柳川说:“这臭小子,窜起来可真快,我咋觉得他比咱俩还高点哩?”
柳川说:“可不是嘛,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来居上,咱俩搁咱家马上就成了小矮子了。”
柳侠专门又靠着柳川,使劲挺胸抬头抖了几下:“哼哼!”
柳川哭笑不得的看看柳魁,柳魁也用同样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对着柳侠说了一句:“臭小子!”
柳川捏着猫儿的小脸蛋扯:“猫儿,看长高了多烧包,你以后得长得比您小叔还高,比他还烧包,再说了,您大伯俺还都等着老了你养活俺哩,长不高没劲干活可不中。”
猫儿鼓着小脸说:“还有俺小叔,还有俺大爷爷奶奶他们,我长大了都养活,我长可高,啥都会干,还会挣可多可多钱。”
柳侠使劲在猫儿的脸上亲了一口:“真能干!”
柳川说:“中,您大伯俺俩可记住了啊,以后你要是不养活俺,俺就赖到您小叔家不走。”
猫儿说:“你不说俺小叔烧包我才养活你、孝顺你。”
柳川投降:“好好好,您小叔不烧包,您小叔最好最好,我老烧包,中了吧孩儿?”
今天是星期六,柳川和领导打了招呼,多休息半天,现在和柳侠他们一起回家。
柳川在荣泽买了很多容易存放的菜,土豆,番茄,包菜,还有一些马上就要吃掉的新鲜蔬菜,黄瓜,豆角,小青菜之类的,还有三个大西瓜。
望宁这边水浇地少,金贵,都是用来种庄稼,蔬菜都比较娇贵些,少了水活不了,所以坡地也不怎么种菜。
结果就是望宁一个乡下地方,菜竟然比县城和省城还贵些,柳家除了苏晓慧怀孕时买过菜,其他时间从来没买过,现在家里会在河边种一些,不过品种很少,所以柳川每次回家都会买很多菜带回来。
他们把菜和其他东西装到柳魁拉的架子车上,柳川把车开到付家庄村头那户人家大门外,那家人现在已经认识柳川了,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让他们放心的走。
柳川完全不担心有人会偷车或破坏车,不仅因为望宁一共也找不出几个会开汽车的,还因为附近村民都十分淳朴,如果看到,稀罕还来不及呢,根本不可能起任何坏心眼。
猫儿开始不肯坐架子车上,非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柳侠说他也不行,就要拉着柳侠的手和他一起走。
柳川说:“你得坐上去看着咱哩西瓜不让乱骨碌,要不,等回到家西瓜瓤就给晃溏了,不中吃了。”
柳侠在一边附和:“就是,天这么热,我可想吃搁凤戏河里冰过哩西瓜。”
猫儿马上就跳上了架子车,把三个西瓜挤在一起不让动。
猫儿一路上都非常兴奋,不停的跟柳侠说他在家、在学校发生的各种他觉得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个主要内容就是他的作文。
柳侠从猫儿和柳魁的信里已经知道,猫儿现在每星期一篇的作文,清一水的六十分,猫儿对此非常自豪:“小叔,我跟你一样作文每回都吃六十分,长大了肯定也会跟你一样考上重点大学。”
柳侠推着车气喘吁吁,笑的跟花一样,揉揉猫儿的头以示鼓励:“那当然了,俺猫儿这么聪明,小叔知道你肯定能考上最好哩大学。”心里却想一头栽进山崖下缓缓流淌的凤戏河里去。
猫儿以后要是不在柳家岭上学了,人家别处的老师不给猫儿的作文吃及格分可怎么办啊?
柳侠的车晚点,本来应该清晨五点多到站的车七点半才到,到柳川那里已经十一点多了,俩人买东西又花费了些时间,到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盛夏的阳光此刻依然炙烤着大地,他们几个人被晒的流油。
在上窑坡顶一趟一趟往下面送东西的时候,柳侠就把猫儿的衣服给脱光了。
小家伙在北坡走到一多半、路的坡度又陡然变大的地方下了车,不肯让柳侠背,牵着柳侠的手一直坚持走到这里,现在和他们一样,浑身上下连一根线都没有干着的了。
被脱光后,猫儿光着屁股,浑身淌着汗却非要跟着柳侠一趟一趟来回跑,每次还帮忙抱一点东西。
他们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候,柳侠在凤戏河里洗了个澡后就瘫倒在炕上不动了,他觉得自己这纯粹是欠锻炼,看来在江城的生活太堕落了,把去车杰家路上往返那点跑步时间顶以前早晨的锻炼,真是自欺欺人啊!
六月初气温开始急剧升高的时候,柳川就把苏晓慧和两个儿子送回了柳家岭。
柳莘已经两岁半了,会说会跑却不知道危险,正是让人操心的时候;
柳雲和柳雷刚过了百天,苏晓慧奶水非常好,俩小家伙吃得白白胖胖,哭起来那嗓门绝对对得起他们的体格,非常高亢洪亮。
所以现在柳长青家天天比柳侠他们几个小的时候还热闹。
柳侠到家后的第二天,早早就起床和柳长青、柳魁、柳川、柳葳开始一起挖窑洞,新开的窑洞经过柳长青、柳魁他们近五个月的努力,现在已经有了点模样,但离竣工还远着呢,两年都未必住得进去人。
原因很简单,柳长青和柳魁都不打算将就,想把每一间窑洞都挖得比原来那几间更宽敞些,窑洞的宽度增加了,高度和窑顶的跨弧度也必须做出改变,柳长青和柳魁为安全考虑,每间窑洞的后墙都打算用石头砌到顶。
柳长青这些年有一点空闲就打石头,就是在为现在做准备,但石头依然还差很多。
天太热,干到十一点柳长青就命令停工休息,柳侠他们跑到凤戏河里洗完了,就躺在河边席子上凉快。
秀梅把一直冰在凤戏河里的西瓜抱了一个过来切开了让大家吃。
柳侠在江城第一次吃西瓜的时候就想着,以后他挣了钱一定要买给家人买好多西瓜吃,这东西真是太好吃了。
他在外面从来没敢和别人说过,因为他觉得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一个乡下出来的人居然没有吃过西瓜。
但事实是,他们村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吃过,他们不种这种奢侈的瓜果,更没有钱来买,吃不到再正常不过。
一个西瓜看上去挺大,可一大家十几口人一分,一个人就两小牙。
柳侠只吃了一口,就停下专心看着猫儿吃。
猫儿昨天跟着柳侠来回跑了好几趟,真给累坏了,昨晚上又兴奋的厉害,睡的很晚,所以早上柳侠起来时他没有醒。
当他自己睡醒发现柳侠不见了,吓的差点哭起来,跑出来看到柳侠在挖土,还心有余悸,抱着柳侠半天不松手,然后就一直跟在柳侠身边,把他挖出来的土一点一点运到窑洞外,但再远点往沟里运他就不干了。
这会儿他坐在柳侠两条长腿圈出来的圆圈里,拿着一牙西瓜吃得特别开心,把一牙儿瓜啃得都没有一点红的了,还不舍得扔掉。
柳侠把自己手里那块递给了他:“我今儿肚子不得劲,不想吃,你帮小叔吃了呗。”
猫儿马上忘了西瓜,掀开柳侠的衣服看他的肚子:“你咋着了小叔?是老疼?”猫儿乌黑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柳侠趴在猫儿耳朵上说:“小叔夜儿黑吃轰柿饼子太多了,撑着了,你可不能跟他们说啊,他们该说小叔没出息了,你帮小叔把这牙儿瓜吃了,省的他们笑话小叔。”
猫儿听说是吃撑了,才放了心,但却又为柳侠不能吃这么甜、这么好吃的西瓜遗憾:“我去给这两牙瓜搁篮儿里头,放河里冰着,等你肚子不撑慌了再吃。”
柳侠说:“那可不中,瓜没切开能放可多天,一切开坏哩可快,你要是现在不吃,到后晌就不中吃了。”
猫儿没办法了,拿起柳侠咬了一小口的西瓜,慢慢的吃起来。
柳侠发觉猫儿吃的样子不符合他一贯狼吞虎咽的风格,即便是舍不得太快把西瓜吃完,猫儿也不会这么秀气的吃东西,他端起猫儿的下巴:“张开嘴叫小叔看看你咋着了。”
猫儿睁大了眼睛,然后马上用右手捂住了嘴,拼命摇头:“嗯嗯~,嗯嗯~,老丑,不叫看。”
柳侠把他的小手拉开:“俺孩儿才不丑哩,叫小叔看看。”
猫儿是永远都不可能真跟柳侠犟的,他龇着牙让柳侠看了一下:“这个牙活络了,小蕤哥说我该换牙了,没牙壳可丑,小叔你别看。”
柳侠捏着猫儿上面右边的门牙晃了两下,真活络的挺厉害,过不了几天就得掉了。
果然,柳侠回来第四天晌午,大家干完了活坐在树荫里吃最后一个西瓜时,猫儿一口下去,那颗牙就翘了起来。
柳侠眼疾手快一下就把那颗牙给拔了出来。快速拔出来的一点不疼,慢慢薅才难受的很呢。
猫儿牙根儿稍微出了点血,漱了几口凉水就没事了。
柳侠让猫儿拿着那颗牙,扔到正对着堂屋窑洞的院子外的沟里。
猫儿扔完了觉得奇怪:“小叔,为啥得扔正对着堂屋最深哩沟里呀?”
一边裁切着高粱杆准备编席子的柳长春说:“你掉哩那是上牙,上牙得往下长,还得长周正了以后才好看,所以得对着正门往下扔;等你下边哩牙掉了,就得往上扔了。”
柳侠还记得很清楚,他下面的牙掉的时候,就是柳魁抱着他,让他用力往窑顶上扔的。
柳海一直到六号才回到家,除了他放假后先跑去看了柳凌一趟,主要原因是曾怀琛八月中旬要结婚了,最近找了人收拾东厢房给他当新房,曾广同正在赶一个省级博物馆制作大型壁画的设计,根本没时间,曾怀琛每星期只能调休一天,也没时间,柳海要监督施工队干活。
曾广同已经写了好几封信,请柳长青一家到时候一定要去京都参加曾怀琛的婚礼,柳长青一直不答应,他已经让柳魁给柳凌写信交待清楚,到时候给曾怀琛上一份厚礼。
家里人都知道,他之所以不肯去,除了钱的原因,主要是怕给曾广同添麻烦,他和孙嫦娥不去便罢,如果去,就想带上孩子们。
带着一群孩子去别人家做客,柳长青觉得,就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合适。
这次,曾怀琛执笔写了信,让柳海给柳长青带回来,信中曾怀琛非常恳请的邀请柳长青和全家人去京都,他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认识一下柳家人。
曾怀琛可能知道,正面的邀请柳长青还会拒绝,他最后这样写道:柳叔叔,您和阿姨不是一直希望家里的孩子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开阔一下眼界吗?在中国,还有比京都更适合的地方吗?
让人既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辉煌,同时还能看到现在的时尚与繁华?这样的经历,即便是只有几天,可能都比他们辛辛苦苦往望宁跑几十年的印象还深。
柳长青终于有点动摇了。
柳海一看有门儿,马上开始舌灿莲花的鼓动家里人:“伯,妈,叔,大嫂,您是不知道京都现在啥样,比我去哩时候都变了可多,你要是去皇宫,到处都是外国人,你就是啥不干,光看看外国人长那模样,一天到晚都不会觉得没意思。”
秀梅不信:“外国人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啥看哩?”
柳海说:“人家那鼻子跟眼和咱不一样啊,人家那鼻子,啊,这么高,”他用右手在自己鼻子前面大概二寸之外的地方比了比,又把手使劲抠住自己的眼睛:“那眼这么深,啊.......没法比,我给眼睛抠出来也没他们哩深,还有啊,那外国白种女人哩屁股,这么大,”他用手比了个至少一米见方的大圆形:“喏,就跟那个簸箩样。”
孙嫦娥笑着骂他:“你个小鳖儿出去两年还学会说大话了,谁哩屁股能长恁大?牛也长不了。”
柳家的簸箩都是柳长春用去了皮的柳条编的,最小的跟个七寸盘子一样,最大的直径能有一米五靠上,各种尺寸一应俱全,用起来非常方便,而且十分精致漂亮。
柳海指的那个是从大开始排,能排第二位的。
柳侠说:“真哩,俺学校前些天来过一波外国人,一个个白哩跟剥了皮的猪一样,有一个女哩,又高又胖,一个能超俺大嫂、三嫂还有俺妈她们三个。”
猫儿问:“他们家那儿没日头吗,小叔?”
柳侠说:“呃——,有,他们就是那样哩人种,孩儿,那是白种人,咋晒都晒不黑,还有一种是黑种人,黑哩日头一落山就找不着了。”
柳海说:“就是就是,还有哩头发是红哩,哎呀,乱糟糟哩跟猴屁股样,您是没看见.........”
柳葳、柳蕤和猫儿都睁大了眼睛听柳海和柳侠一唱一和的在那里说着关于外国人的天书。
柳长青对柳魁说:“等这个星期天川儿回来,跟他商量一下咋去,怀琛阴历初九结婚,阳历是二十号,小葳到时候该开学了........”
一直含笑看着柳海和柳侠唱双簧的苏晓慧突然接话道:“伯,柳川怕你跟俺大哥不答应,一直不让我说,说到时候只管开车把小葳拉走就妥了,今儿说起这事儿,我就不再瞒着您了。
小葳过了暑假就去县中上二年级,俺俩已经跟县中那边说好了。
不住校,住在俺学校分给我哩那间房子里,柳川又分哩那间房您也都见过,俺俩现在住哩地方足够宽敞了。
县中离老城跟柳川单位新地址都不算远,走路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如果骑自行车,最多十来分钟,以后平常日子就叫他在柳川单位吃饭。
县中没有麦假和秋假,往年都是二十六号左右报到开学,正式上课也就二十*号了,您带着他去京都吧,真晚回来个一两天,柳川俺俩去跟他老师说一声就中了。”
秀梅说:“那咋中啊?你还有咱这俩小哩呢,小葳再去你咋照应得过来哩?”
苏晓慧说:“小葳都十来岁了,哪儿用得着我照应,没准他还能帮柳川俺俩哩!”
柳葳去荣泽上初中的事柳魁和秀梅纠结了几天,一直到星期天柳川回来,算是尘埃落定,柳川说:“哥,大嫂,我都已经去望宁初中给小葳开过转学证明了,铺盖啥也准备好了,您再说啥也没用,暑假一过,我肯定得把孩儿带走。”
柳长青说:“那就这样吧!小葳到了荣泽懂事点就中了,咱望宁那英语听人说是真不中,孩儿一直搁咱这,以后考大学还是个问题,叫孩儿去荣泽上学希望大些。”
柳川星期一早上回荣泽的时候,柳长青跟他说,让他想办法通知柳钰回来一趟。
四天后,柳钰回来了,他是和马德英一起去东海的省会给客户送货回来后,在荣泽直接下车去看柳川,得到了柳川的口信,知道有可能是让他和家里人一起去京都,高兴的要发疯了: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想柳凌。
柳钰因为长的好,又勤快踏实,再加上字写的好,马德英现在见客户、签合同、送货都要带着他给自己长脸。
柳钰还带了个柳川的口信,说柳川让柳魁这个星期天拉着架子车去望宁接他。
一家人都有点奇怪,上星期回荣泽的时候,柳长青黑着脸命令柳川以后回来不许买那么多东西了,柳川为啥还要让柳魁去接?
只有柳侠偷偷的在心里兴奋。
猫儿对柳侠的情绪非常敏感,他小声问柳侠:“俺三叔叫俺大伯去接他,你咋这么高兴哩?”
柳侠拉着猫儿离开众人,来到大栎树下面的秋千上,自己坐上去,让猫儿对着脸坐在他腿上,趴在他耳朵上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猫儿兴奋的睁大了眼睛:“真哩小叔,你真哩给俺........”
柳侠捂着猫儿的嘴:“不敢说不敢说,说出来就不能算惊喜了。”
猫儿嘿嘿笑起来:“就是,到时候,肯定咱全家人都可高兴。”
星期天上午十一点,柳魁和柳川、柳钰、柳海汗淋淋的拉着架子车回来,家里人看到了车上一个被瓦楞纸包得很严实、形状有点奇怪的东西。
柳魁和柳钰把东西抬下来,看看秀梅,笑呵呵的说:“过来,看看咱幺儿给你买哩啥好东西。”
秀梅疑惑的看看坐在秋千上抱着猫儿悠闲晃荡的柳侠,又看看那东西,等她看清楚那上面写的字,捂着嘴大叫起来:“啊——缝纫机,啊——,真哩是缝纫机........嘿嘿,我也有缝纫机了.......幺儿.......”
秀梅眼圈有点红,自己不好意思的装作若无其事擦了一下眼,抚摸着还没有拆包装的缝纫机看向柳侠。
柳侠轻轻摇晃着秋千,十二万分嘚瑟的看着大嫂,对猫儿说:“跟娘说,那缝纫机是啥牌子哩!”
猫儿用因为掉了两颗牙所以有点跑风的声音大声说:“福(蝴)蝶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