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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德平他看过我写的书,评价竟然会这么高,这是我绝对想不到的事。
先前那份防范的心理当即就松驰了下来,顿时对他有了一份亲切感,说话的语气自然柔和多了。
“宋书记,我最近写的作品有《紫杜鹃》《我的兄弟是县长》《公安局长》三部长篇小说。”
“出书了吗?”
“没有。我发在起点、凤凰读书、新浪读书上了。”
“哦,是网络小说啊,我看看,点击率怎么样?”
“点击率不算高,《紫杜鹃》是个民国时期剿匪的故事,点击量只有100来万点。《我的兄弟是县长》也只有200来万点。《公安局长》高些,现在已过了500万点击。”
“这么高的点击率,收入怎么样?”
“网络小说,我的书点击率算低的,那些当红小说,有上亿点击呢。作品只要与网站签了约,发了收费章节,有人订阅VIP章节,就会有收入。
网站将百分之六七十的订阅收入给作者,我这几本书,今年已有几万块钱的收入。”
人家的收入上百万千万,而我今年已到账的只有区区3万多一点点,我不想讲这可怜的具体数目。
“哎呀,我们这小山沟里,真的藏着个大作家啊,能认识你,真的十分荣幸呢。”
“宋书记,你日理万机,哪能这么说啊。我一个小人物,能够得到你的召见,这才是真正的万分荣幸呢。”
我的心里有了一份激荡,拍马屁之词自然流出。这就是人性,在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面前,自然就显示出了奴性。
我那份自尊,在县委书记这顶官帽面前,差一点成了一堆狗屎。
“幸会,真是幸会,你黄念农是我们县的优秀人才嘛。你为你们公安局写的那些材料,又快又好。听说你与刘强生是高中的同班同学。是真的吗?”
站在他面前,我像一个接受主审询问的嫌疑人,一个面对考官的求职应聘人员。
我一直没有落坐,他看着我连续喊了三个“你坐”。亲自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过来,显得那么平易近人。
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往往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能这样对待你,那他一定是有什么事,要有求于你了。
我以为他要与我谈,会海县公安局里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了,还没有让我走人的意思。我只好坐在了他办公室靠门边的那一把真皮沙发上。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与刘局长是高中的同班同学。”
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对他的盘查。不能文过饰非,不能扩大事实,不能乱说一通……
我在他的面前不必要迎合与奉承,无欲则刚,我本来就已无所求。
他看着我毫不隐瞒地说:“你不要与他混在一起去了,他的人品有问题,好多人都在告他的状。他的问题到底多大,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他并没有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明确告戒我不能做江湖之混。
可我是那种分不清青红皂白、搞人生依附、混社会的爪牙么?我知道你宋书记也在告他,可是我能怎么说呢。
你一个堂堂的县委书记,不了解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平凡警察,这很正常。
我不得不严正地对他说:“宋书记,我不可能与谁混在一起,我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立场的人。我工作30年了,没有依附于谁,现在不过是一小小的副主任科员。
就算我肯为谁效犬马之劳,对我也只有那么大的作用。
都说人不为己,天殊地灭。就算抛开原则,对我自己没有用没有利的事,我为什么要去做?跟他刘强生混,他又算得了老几?当然他也许看不上我,我一定要扛着棍棒去找打么?
公安局的问题,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除了工作,我不参与他们任何人的活动,我不耻与小人为伍,赃款我不拿,官位我不卖,有吃有穿,我活得自由自在!
在这个小山沟里,其实就如身处文化沙漠之中,我如果依附于谁,没有独立的人格与思想,哪我怎么可能成为一个作家?”
他点了点头说:“你也不要对别人说,我们谈过话。
你们公安局内部的问题比较严重,我相信你,才跟你打这个招呼。”
“感谢宋书记对我的信任与关怀,您放心,我做人有自己的底线。索拿卡要、吃喝嫖赌、贪赃枉法、作奸犯科我不做。
不是要对您说大话,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苦苦追寻做人的道理,我一直处于慎独状态,时时告戒自己,莫乱伸手,不入小团体,不找靠山,不搞人身依附。
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我一有时间就写点作品,不耻于庸俗的人际交往。
你看我写的书,没有找任何领导写序、提字,不找任何部门,不搞任何宣传……”
“是的,我听说了你过去的一些事情,听说为黄龙潭的开发,当年你受了些委曲,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宋书记主动向我提起了这件——我心里早已决定忘记的事件。
我意将它遗忘,可现在的县委书记想了解,我不说是对他不尊重。
我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说:“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当时县里也是想搞开发,发展经济,搞了那么一个允许黄赌毒存在的特别开发区。我把这事反映到上面去了,因此闯下了大祸。”
“当时,你是不是真的差点把县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杨应征,一枪干掉了?”
我早已不愿意提及的事,他偏要提,看来他县委书记也是平常之人,也有好奇心。
这件事他想要从我这里亲口应证。我于是理了理思路,把案件发生的过程,提纲挈领地对他讲了出来。
那是1998冬天发生的事。黄龙潭开发区已经搞得如火如荼,县里规定,除了县招商引资委员会能对其进行管理外,县里工商、税务、公安、卫生等一切部门,没有县委书记、县长、县公安局长三人的批准,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履行任何相关职责。
领导上特别强调,除非发生了杀人案,就算是有人在里面贩毒贩枪,也得领导批准了才能进入。这是一条铁的纪律,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谁碰谁倒霉。
黄龙潭开发区,俨然成了在会海县境内的一个“外国”租界。
县里对外宣称,它是省里批准的招商引资项目,是由香港老板在经营的特别开发区。
可是里面搞的竟然是黄、赌、毒。在里面可以嫖娼、参赌、吸毒。说白了,这黄龙潭开发区就是一个大型的赌博场。围绕赌~,兴起了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
里面乌烟瘴气,热闹非凡,也让一群人做着春秋大梦,大发横财。
赌徒们疯涌而至,多少人从此家破人亡。
我的一个堂弟,在那里输光了家财,带回来了一身性病,成了一个瘾君子。他老婆无奈,只得喝下一瓶甲胺磷,留下一个六岁的女儿,含恨而去。
县内各乡镇因到黄龙潭参赌、参嫖、吸毒引发的惨案,不断传到我们公安局这里。我知道,全国各地都在这样搞试验区,大胆地闯,大胆地试,一些领导穷疯了,想快速致富,他们拥有权力,敢于犯禁,突破禁区,我无能为力。
与我一样,对这一现象忧心忡忡的领导、公安民警,大有人在。
他们向上面反映情况,他们屡屡违反县里的规定,履行自己的职责。全社会在思想意识方面,现实发展与法律制约方面的矛盾与冲突不断。
那是一个利益平面化,权力力图变现的时代。
当时的治安大队长龙一峰,分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长刘爱民,在那天黄昏接到民众举报后,忍无可忍,于是带着治安大队的全部人马,闯了一次龙潭虎穴。
在那里玩乐的赌徒与嫖客,人山人海。赌博大厅里灯火辉煌。赌台、赌博机前全是兴奋、紧张、欢呼、痛喊、失落……拥有千奇百怪表情的赌棍。
龙一峰等民警亮明了身份,关停了正在运转的赌博机具,把赌~里的电子设备与筹码扣押了。赌徒太多,只能收缴桌面赌资,然后将他们驱散了。
老板怕抓,主动提交了他们的尚方宝剑——与县领导暗地里签定的入股与分利协议书。民警们查缴了最有力的证据,因此也闯下了大祸。
刚刚将十几台赌博电子设备搬上执法车,龙一峰他们,被赶来阻止执法行动的县委分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杨应征、副县长邓方文,堵截在了赌~大门口。
因为龙一峰他们违反县里的规定,没有县里三大领导的授权,这些到了现场的执法民警,被杨副书记全部关进了黄龙潭开发区的一间办公室内,失去了人生自由。
事件在继续发酸发酵,县领导以身试法,加速走向包屁赌博犯罪的深渊。
从下午六点开始,到晚上九点,龙一峰他们还被杨应征他们扣留着,让他们必须交出被扣押电脑、筹码、协议以及现场收缴的2万多元现金等物证;必须交待清楚是谁指使他们来捣乱的,谁让他们这么胆大妄为的,必须具结永不再犯的悔过书,然后等待组织处分。
对于杨应征他们的淫威,龙一峰们当然十分抵触,情况于是僵持在了那里。
此事本来与我无关,我又不到现场参加执法被非法扣押。
可我当时是县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得知发生如此严重恶劣的阻挠执法事件后,想都没有想清楚后果是什么,第一时间打电话,向东湖市公安局办公室郑主任,汇报了这一事件。
民警执法被反关,此事严重,他马上向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兼市公安局长李红铁汇报了这一情况。
晚上九点半,红铁书记的电话打到了会海县委书记严国团那里,严书记丈二和尚还摸不着头脑。他还没有听说黄龙潭发生了什么大事。
红铁书记的电话又打到了县公安局长曾思静那里,曾局长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搞不清哪里起了火。
严国团、曾思静两人被红铁书记训了一顿饱的,让他们赶快连夜妥善解决好黄龙潭公安民警执法被扣押事件,并将处理结果马上汇报。
这样一来,我与龙一峰他们一样,捅了马蜂窝。谁吃了豹子胆,敢坏县里的好事?
严书记、曾局长他们当机立断,把公安执法被扣押的人先放了。
他们下决心,一定要查清楚,到底是谁把这一事件,未经领导批准,就直接捅到市委领导那里去了!
他们知道这是一个严重事件,既然市委主要领导知道了,应该是内部有人发了电报上去的。他们先查了县委机要室,县公安局机要室,把所有的电传电报翻了个遍,也不见龙一峰他们到黄龙潭执法,被县领导扣留的一纸半字。
到底是谁泄漏了县里的重大机密?
他们查不到文字后,自然就开始查人。我是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他们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找到了我的头上。
我没有发文字材料,只要我不承认,他们也不会奈我的何。
当时,公安局非局领导成员,没资格配大哥大,我是用局办公室的电话向郑主任汇报的,他们就是拼命追查,只要我不承认,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我的头上。
但是我若不承认,肯定会连累别人倒霉。
曾局长找到我问明这一情况,我当即承认说:“是我向市局办公室郑主任,用电话汇的报。当时因为情况不太明朗,我只向他汇报说了龙一峰接到群众举报,带6民警到黄龙潭禁赌,反被县里杨副书记扣押这一情况。”
曾思静格外气盛地质问我道:“是谁授权给你,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可以越级上报?”
我心里也咚咚地跳,但我尽量平静自己的情绪说:“越什么级?我是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向市公安局在24小时内,上报辖区内发生的重特大事件与事故,是我的职责与职权范围内的事,不要任何人审批。”
他突然大声骂道:“黄念农,你妈那个疤子,你胆子比天大,敢搞老子的调子,敢撤县领导的台,你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