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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口口声声跪的不是陛下英明,而是王爷英明!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是大势已去了。
宗正明是旗帜鲜明的保皇党,然而如今不但宗正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就连宗氏族人,那些无辜的妇孺幼小,皇帝连保都不敢保!
这举动落在众人眼里,也着实叫人心寒不已。
从此之后,有了宗正明的前车之鉴,还有谁敢不怕死的支持小皇帝?
这一局,皇甫琛借着小皇帝与宗正明的手,可谓赢的相当漂亮。
皇甫琛在前朝风光无限,安然却在残破的摄政王府里被一群狼狈的女人围着哭的头皮发麻。
这群哀哀痛哭的女人,有的是被昨晚的大阵仗吓坏了,有的不幸正是家人全遭了劫难而她侥幸逃过一死的,还有的,大概是单纯过来看热闹见别人哭自己不哭反倒显得不合群的。
安然虽不清楚皇甫琛后院到底有多少女人,但也知道昨晚上不幸遇难的就有七个。这些女子便是再骄横,也只是在内宅后院骄横罢了。
哪里经过昨晚那样惊心动魄的事,便是安然,若非皇甫琛一直跟在她身边,并未让她看见太多尸体跟鲜血,然而那些凄厉绝望的喊叫声以及大火中仓惶奔逃的身影,仍是让她胆战心惊了一整夜。
她也是直到今天早上听说了上京城里不独摄政王府一家遭遇刺客上门,同一时间遭殃了好些朝中大臣时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才是皇甫琛装死的真正目的。
这一招将计就计、借刀杀人,运用的熟练又完美。谁能想得到皇甫琛会利用王府陷入危机时,趁机强势又不留余地的将异己全部铲除了?
过后还能若无其事的推到可怜的宗丞相身上。宗丞相是小皇帝的人可谓天下皆知,皇甫琛这一举,无疑是将小皇帝的颜面踩的一丁点都不剩。
虽然世人心里都清楚,宗正明的确干的出行刺摄政王的事,但又有谁不知道,宗正明再能耐,也不过是仗着小皇帝的银甲卫,他自己能有多少人手。
敢一边行刺摄政王一边还分了人去行刺朝中大臣?
更何况,谁又不知道被灭门的那几家,要不是摄政王的政敌,要不就是背叛摄政王投靠小皇帝的,宗正明就是疯了也干不出来杀自己人这种事!尤其宗正明也在昨夜被人弄死了,这事情当真是一点悬念都没有。
可是,谁又敢提出质疑来?就是小皇帝都不敢,因为死在王府里的银甲卫可是小皇帝的人,如果不是宗正明要行刺摄政王,那就是小皇帝要行刺摄政王了,反正有银甲卫保护的只有他二人,不是宗正明就是小皇帝。
这样的情形下。小皇帝敢质疑?别说为宗正明辩解,怕是恨不能将一切都推到宗正明那可怜的替罪羊身上去!
安然也是想明白了之后才知道,皇甫琛这个人的城府有多深,手段有多狠。而他对她,当真是极为纵容了吧?
她苦笑一声,被跪在脚边的尹氏猛地一扯裙摆,才回过神来。
尹氏衣衫凌乱,脸色惨白,哭的眼泪鼻涕横流,再也没有往昔的美艳与骄横,她哭得悲痛欲绝,狼狈不堪的跪在安然身前,口中翻来覆去的哭喊道:
“王爷…我要见王爷!公主,求求您让我见见王爷!我可怜的双亲…我那还不满五岁的幼弟…全都被人屠杀了!
天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公主,求求您可怜可怜我,让我见见王爷吧……”
安然低头看着尹氏,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怜悯之色来。尹氏正是那不幸的全家都遭了难而她却逃过一劫的人。
一大家子人,转眼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其实还不如那七个跟着父母家族一块儿遇难的女子,至少不用像尹氏这般面临全家都死她独活的局面。
也不知道尹氏心里知不知道,她父母家人的性命是陨落于谁人之手?她口口声声要求见皇甫琛,难不成还指望着皇甫琛帮她报那满门尽灭的大仇?
安然忍不住摇了摇头,瞧,那个男人的心多狠?尹氏到底明面上还贴着他的女人的标签呢,他若对她有一点的顾念,尹氏以及跟尹氏情形差不多的女子也不会落到眼下这个下场了。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她们的家人没有背叛或者没有萌生背叛之意,皇甫琛又怎么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他们当初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府上来,在选择背叛皇甫琛时,想来也没有想过若皇甫琛真的败了或死了,自己的女儿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们选择了死路,最后被连累的,还是被他们送出来牺牲的可怜的女儿。
安然不知道皇甫琛将会如何发落尹氏,就算不会要她性命,也定然不会再让她留在府上了。
这样一个无家无根、无父无母的女子。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她叹一口气,政、治从来都是这么残酷的,有人赌输了便是粉身碎骨,有人赌赢了便是安富荣华。
这样的事,能怪谁呢?皇甫琛吗?有人要杀他,有人背叛他,难不成他就该等着人来杀、无所谓被人背叛吗?
他只是来了一记快准狠的反击,成功的震慑住了小皇帝以及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他若不反击,死的就是他,谁又愿意被人杀死呢?
安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的为皇甫琛开脱起来,心神一凛,忙忙回过神来,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原想安慰尹氏两句,这个时候的尹氏又哪里听的进去,便放缓了语调说道:
“你的事,等王爷下朝回来我会跟他说的。好了,快别哭了,让王爷回来瞧见你这般模样,只怕心里也会不喜欢的。”
尹氏俨然一副魔怔了的模样,安然对她说的话,她是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依旧不住地抱着安然的裙摆放声痛哭。
安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弄得湿漉漉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裙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叫人将尹氏拖出去,目光在人群中扫了几眼,看见了一直在圈外默默抹着眼泪的林宝珠。
若非皇甫琛特意提起,安然也不会知道林宝珠是那样一个聪明又明白的人,这一回,后院的女子们的娘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损失,唯有林宝珠和林家安然的度过了这一劫。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当众表现出欣喜庆幸之色来,面上倒满满都是被吓坏了的后怕之色,与众人一道来到安然跟前,陪着众人默默的流着眼泪。
如此低调的泯然与众,自然不会叫人觉出什么异样来。
这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
安然想着,朝她招招手:“林氏,你与尹氏素来要好,她家遭逢这样的巨变,怕是伤心的有些魔怔了。
你送她回屋去,好好劝慰她一番。人死不能复生,且这一切,自然有王爷为她做主,让她先振作起来吧。”
她也知道这几句话说的太过轻飘飘了,任谁遇到这样惨烈的事,只怕都要崩溃疯掉的,尹氏如今这样,想来都是轻的了。
林宝珠不意安然会点名道姓的将她叫出来,只得垂首应道:“是,公主慈悲,尹姐姐也是可怜,还望公主与王爷能多怜惜怜惜她。”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来,轻言细语的哄着尹氏:“尹姐姐,咱们先回屋梳洗一番好不好?公主已经应了你,等王爷回来便请王爷过去看你的,总不好叫王爷见你眼下这般模样对不对?好了,不哭了。我们先回屋去吧。”
也不知是尹氏平日里就颇为信任林宝珠还是怎的,反正林宝珠一出马,竟真的将她劝着走了。
安然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之前被皇甫琛禁足的玉玲兰与苏锦瑟竟也在场,两人神色虽都惊惶,但相对而言还算镇定。
安然便知道她二人家中没有遭遇太大的不幸,想是被昨夜的事吓了一回。
想来她二人的父兄是很坚定的摄政王一系了。
安然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皇甫琛早料到了会有昨夜的事,这才以禁足的名义将她二人关起来,实则是为保护她们的安危?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一瞬便抛开了,皇甫琛怎么想的,关她何事?
如今要紧的,是赶紧卸下身上这副担子倒头睡上一觉。
昨晚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一直熬到天亮,虽然皇甫琛有劝她合眼休息,他甚至愿意提供他的肩膀当枕头,但安然又不是铁石做成的,面对冲天火光以及穷凶恶极的刺客们,她能安稳睡得着才怪!
好不容易后院的尸体抬完了,也让人稍微冲洗了一番满是鲜血的地面,好歹血腥味没那么浓烈了,安然正打算合眼休息一会,皇甫琛的女人们便哭到了跟前来。
好不容易弄走了一个尹氏,安然实在没有精力再跟她们周旋了,想了想便对玉玲兰说道:“既王爷已经解了你的禁足,这府里的大小事还是交由你来打理吧。
毕竟这王府你是管惯了,不过今日事多忙乱,你一个人怕也管不过来,让巩氏帮着你。王爷说了,外头有贺默他们,咱们只要管好后头院子,不出乱子就行了。”
就这样毫不商量的将担子交到了玉玲兰与苏锦瑟手中。
不但那原本沉默不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在场其他女子也都惊愕不已。
玉玲兰一向深得摄政王的欢心。她被禁足,众人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苏锦瑟虽说不如玉玲兰那般受宠,比起其他人却也算很好的了,一时间两人都被关了,自然说她们什么的都有。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后,玉玲兰与苏锦瑟不但被放了出来,家中父兄亲人也安稳的活着不说,这好不容易才得了管事权的夏国公主竟就这么轻易的将管事权交还了回去,这不是因祸得福是什么?
不等玉玲兰与苏锦瑟拒绝,也不看众人神色各异的脸色,安然已经起身,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
黄鸿飞正在一颗泡桐树下无聊的画圈圈,见安然出来,忙飞身扑了过来:“小夏,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安然随口问他。
“看蚂蚁搬家呢。”黄鸿飞也随口回了一句,然后便迫不及待的对安然说道:“方才我出府去了,听人说昨夜有好几家都被杀手灭了满门,我就跑去看了看。啧——”
安然心头一跳,佯装不经意的问道:“怎么?”
“什么都没看到啊,估摸是火势太大了,那几家都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别说是人,就是金子银子都被大火给融没了。”黄鸿飞唏嘘的摇头叹道:“真是太可怜了。”
昨晚黄鸿飞一直战斗在第一前线,尤其是银甲卫攻进来时,因有他的牵制,才能那般迅猛又快速的拿下那传说中每一个功夫都出神入化的银甲卫,将他们尽数斩于刀下,可谓是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是以今儿他才能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出入摄政王府,那也是因为摄政王府的侍卫们记了他的人情,对他的出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像以往一样将他当贼防。
安然没接话,只按了按额角。估计这愣头青到现在也不知那几家是皇甫琛的手笔。
果然,黄鸿飞很快就疑惑的皱起眉头:“小夏,你说那宗正明是不是傻?明知摄政王府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算是收到了摄政王暴毙的消息,他也该全心全意先灭了摄政王府再说,怎么还有闲心却对付别的政敌?脑袋怕是被门夹了吧。”
安然想也没想,脱口说道:“许是太过自信的缘故,知道摄政王死了,以为定能拿下摄政王府,这才分了人去杀其他政敌。”
说完了,她才懊恼的咬了下唇。她竟然想也没想就为皇甫琛遮掩……啧,定然是一夜没睡又惊又吓,让她的脑袋变得迟钝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黄鸿飞深觉有理,他一向很信安然的话,觉得安然很聪明,还常常给他讲做人的道理,让他受益匪浅,因而就算明知道皇甫琛并不喜欢他围着安然打转,他也只当不知道,一有空就缠着安然说话。
“小夏啊,你现在要去哪里?”黄鸿飞很快将这些事抛到了脑后,反正这些事也跟他没有关系。
“找个地方睡觉。”安然困得很。边打呵欠边问黄鸿飞:“找到欢颜没有?”
“找到啦。”黄鸿飞圆圆的脸上依旧神采飞扬,与安然的苍白憔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小丫头在她床底下睡的可香,昨晚那么大的阵仗,她愣是没醒。
不过,她的昏睡穴不是我点的,我瞧着点穴的人手法很是奇特,也不敢贸然给她解穴。
她就是个寻常的弱女子,禁不起折腾的。等摄政王回来,你找他问问。不是他点的,那也是他的人动的手。”
同样是一个晚上没睡,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安然都忍不住想要鄙视自己的没用了。不过他是习武之人,比她强是应该的。
安然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他说话,放心的点了点头:“她没事我就放心了。”
黄鸿飞却苦着张脸抱着肚子叫唤起来:“欢颜是没事了,可我都快要饿死了。小夏,我好饿好饿!”
边说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安然。
安然无可奈何的回视他:“我不会做饭。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将就着吃点吧。”
整个王府都乱糟糟的,厨房那块重地也未能幸免于难。昨夜那些刺客本就是为着灭府来的,不管什么人,见了就杀。
虽然杀入后院的刺客不多,但架不住府里的丫鬟婆子吓破了胆乱叫乱跑,反倒误送了性命。
安然刚才听人回报,厨房的厨娘们死了三个,剩下的全都吓得病倒了。
这样的情形下,厨房哪里还有什么精致的饭食可以吃,所以安然才要黄鸿飞将就着垫点儿。
“我刚去看过了。”黄鸿飞嘟了嘴道:“东西洒了一地,鸡鸭鱼都是生的。满地跑呢,倒是有热乎乎的刚生出来的鸡蛋,可那也是生的啊,我不敢吃。小夏,你陪我去外头吃饭好不好?”
“你方才不是出去了,怎么也不吃点东西再回来?”安然对他的撒娇表示很无奈,偏他又生着那样一张圆嘟嘟的可爱娃娃脸,让安然直接拒绝他都觉得似乎有些心狠一般。
“我刚才只顾着吃惊了,哪里顾得上吃饭?”黄鸿飞振振有词的说道,一边又极力的游说安然:
“好不好嘛,你也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出去吃点东西再回来睡觉呀。而且这府里头才死了那么多人,血腥味儿太重了,等他们收拾清洗好了,你也能睡得舒服一点不是?”
“听起来…有点道理。”安然被他缠的没法子,只是:“你能带我出去?”
黄鸿飞嘿嘿笑了两声,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挤眉弄眼的冲着她笑:“看,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
黄鸿飞带着身着小厮衣裳的安然从角门大摇大摆的出了王府。
直到走在阳光下的大街上,安然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咱们这就出来了?”
她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黄鸿飞,看起来傻气得很,跟平日里故作淡然稳重的模样判若两人。
难得见她这般傻乎乎的模样,黄鸿飞哈哈笑了两声,方才得意的说道:“可不是。”
说着就跟安然炫耀了起来:“昨儿夜里我不是立功了吗?府里那些人对我态度好了不少,也不再明里暗里的看着我了。
我就想,今儿个那些人忙成那样,若把你扮成个小厮模样,想来没人会注意到你的。果然——嘿嘿,我是不是很聪明?”
“是,你最聪明了。”安然毫不吝啬的夸赞他。大眼笑弯弯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摄政王府才经历了一场浩劫,府里空气都带着血腥的沉闷的味,笼罩在王府半空的阴森逼仄的空气,似乎连太阳都失去了它的力度,无法驱散那些阴霾与阴沉。
一出来就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起来,阳光泼天洒地,暖洋洋,金灿灿的。
安然只觉得胸腔那颗冰凉凉的心脏似都被这阳光烘烤的很舒服,像是晒足了阳光的棉絮,又软又暖。
摄政王府那些窒闷般的感觉,也被这暖阳与和风驱散的半点不剩了。
她眯了眼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花一样漂亮的唇瓣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那样惬意。那样满足的神情。
微微笑着,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惟有耳边熙攘,眼前人广,融融软香,熙熙日光。
黄鸿飞怔怔的看着她。
原本脸色苍白的少女面颊似忽然扫上了淡淡的胭脂,娇美的轮廓融在阳光里。
镶嵌在那张白瓷面庞上的,是一双明亮通透的眼眸。艳阳映入她的瞳孔中,仿佛眼中闪烁着两团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