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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袖赞同地点点头,忽然提议:“这件事背后怕是有诸多事情我们还不知道,不如进去看看。指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关于指使凶尸刺杀二公子的那人。”
推门进去的一刻,三人齐齐面色一变。
房间的地板平整明亮如新,没有半点血迹和划痕,就好像他们刚刚听到的完全不存在!
“燃犀之城里的场景是跳跃的,中间有断片。”陆栖淮下了定论。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在幻阵里吗?”沈竹晞问。
陆栖淮道:“不算幻阵,或许有些幽冥的景象我们凡眼看不到。”他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忧心忡忡,“只怕这亡灵城里,有一个有神智的‘人’在背后操控。”
“或许是段其束。”他不置可否,转而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翻找着,看是否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云袖忽然一拍案:“看这里,玄霜石!”
她手里的石头绯光流动,色泽如血,阳光从窗棂里投射进来,映照得石头透明一色,清光流转,很是好看。
云袖拈出菱花镜,解释道:“玄霜石是世家门第里用来封驻记忆的,我先前受了伤不能用分镜,现在就可以凭借这石头溯回画面。”
“从前我家还兴盛时,府邸里有一箱玄霜石。这是很名贵的珍宝,虽然比不上凝碧珠,一块也要整整一箱的紫锦贝才能换来。”云袖淡淡道,神色有些古怪,“这块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要一起看看吗?”
陆栖淮应了,抬手结印,在周围画下结界守护着,将他们三人与窗外熙攘来去的亡灵阻隔开,嘈杂的声音一霎低微下去。
沈竹晞看着稀奇:“陆澜,你还会法术啊?”
“二公子,你也会的,只是恰巧忘记了。”云袖笑盈盈地赌住少年愤愤不平欲要辩驳的话。
她将玄霜石摊在案上与菱花镜相对,示意他们坐过来看:“开始了。”
“这个就是我们看到的段其束、唐茗秋师兄妹。”沈竹晞指着镜面上渐渐清晰的人影,啧啧称奇,“先前我觉得这个段其束很凶悍,现在看来,他之前的面相竟然还算得上温和。”
段其束在镜子里着白色短衣,牵住身旁师妹的柔荑,半揽着她,正在听酒桌对面人一袭妙语连珠的清谈。
对面人并不在画面上,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公子,总是在浅浅笑着:“段兄,唐姑娘,真没料到你们会把这样的终身大事托付给我,我真是太过惶恐,一时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他握着酒杯的手从镜中一掠而过,肤色异样的苍白,清晰可见雪肤下青筋跳动,手腕上系着长串缀玉联珠,衬得他握杯的十指纤瘦秀美,不像是习武人的手,像琴师或书生的手。
段其束立刻探身过去为他斟满酒,忙不迭接上他的话:“晏兄弟不要这样说,虽然我们相见时日不多,却可以忝称一声相知相照。”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雌雄莫辨,甚至像女子,话语间却充满豪情柔肠,听起来让人心折。
他转首看着身边依偎的爱人,柔和的脸容像是在糖水里浸过,连带声音都软软的带着甜意:“我和师妹的婚事能得你的见证,一定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我敬你。”他二人起身斟满酒,对面那人也站起来,颈间的白纱飞扬而起,遮不住他颈间贯穿锁骨的一道伤痕,用透明的愈伤纸仔细包扎好,看起来却更加触目惊心。
他的容貌依旧不在菱花镜能照到的范围内,含笑的细软嗓音却缓缓从耳际拂过:“段兄,唐家妹子,我也应当敬你们。”
“第一杯,敬二位伉俪情深,安命久年;”
“第二杯,敬十方天地繁华,永归琴河;”
“第三杯,敬你我今生长乐,不念来世。”
他接连喝了三杯,说了三声祝酒辞,一句语调更高过一句。而后手腕一翻,杯底呈上,示意自己已饮尽杯中酒。
“晏兄弟,你这话我记下了。”段其束郑重其事地再次倾身致谢,直接端起酒坛一饮而尽。
而后,苏晏饶有兴致地追问了许多合籍典礼的相关事宜,唐茗秋提笔将不了解的记录在案,三人又叫了些吃食,饱餐后相携离去。
用餐时,苏晏微微低头,将侧颜纳入镜中,沈竹晞只依约看见他殷红的唇一张一阖吞下精致的糕点,小鹿似的眉眼在热菜的雾气中愈发朦胧。
沈竹晞忽然咂咂嘴:“唉,我也有点饿了。”
云袖掩唇扑哧一笑,打开行囊取出一块模样相仿的桂花糕。
沈竹晞凑过去,就着她的手咬了两口,满意地点点头:“味道不错,阿袖,真有你的!”
“陆澜,你又盯着我干什么?”他转转眼珠,露出些慧黠的情态。
陆栖淮眼眸里写满了无语,指指镜子,唤回他的神思:“他们已经住了客栈,过几日就要去上山参谒师傅的寿辰。”
他道:“根据日记中写的,苏晏这时候生病了。”
云袖捏着镜子的边缘抖了两下,画面如水波一般扩散动摇,最后定格在靠窗的床边,半倚墙的苏晏身上。他穿了件束腰短衣,在镜面上的半张脸颜色绯红,手指上青筋跳出,似乎是发烧了。
苏晏忽然直挺挺地下地,足尖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触又收回来,穿好鞋袜,扶着墙远去。
“他还生着病,要到哪里去?”沈竹晞喃喃。不解
足音咚咚,守在屋外的段其束立刻走过去,手忙脚乱地将人扶进来,一迭声地说:“晏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出去买个药吩咐我就是,师妹在这里照料你,你还是回去躺好。”
苏晏平躺着扯紧被子,声音虽然虚弱,却是一贯的温润动听:“有劳了,买些退烧药给我就好。”
“我这病来得奇怪,耽搁你们的计划了。”他语调有些涩然。
段其束安慰他几句,转身关了窗户隔绝窗外的风,又虚掩上门:“师妹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的你和她直说就好,不必拘谨的。”
室内又恢复了沉寂,只余他细微的咳嗽声。苏晏放下袖子,遮住满是青筋、构成奇怪纹路的纤细手臂,手指似乎暗暗扣紧了。
沈竹晞瞧见他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在一起,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重重地咬住下唇,不觉心中一惊。
苏晏笃笃地敲了两下床槛,轻声细语:“唐家妹子,我不便起身,你方便替我倒杯水吗?”
唐茗秋提着茶壶进来,洗净杯子,注水递给他。
苏晏接过来道了谢,微微一笑:“唐家妹子,谢谢你,我这有一包蜜饯,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吃,也可以等到段兄回来一同拆分。”
唐茗秋料想不到几日前用膳时多点了几道甜食,竟被他记得如此深刻,又惊又喜:“兄长——我也这样叫你,你可真是妙人。”
她笑盈盈地拆了蜜饯塞入口中,眉眼弯弯:“兄长,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就在外面,你好好休息罢!”
苏晏待她走了,复又躺下,满脸掩不住的倦怠之色。他将手指竖在身前,透过指缝仰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手腕上的玉链在珠帘后微弱的光中竟然隐隐有血色。
他紧闭着眼,攥紧的指节渐渐松开,陷入了深沉的无尽睡眠中。然而,他嘴唇连连翕动,犹自呢喃软语。
“神魂出窍?”,陆栖淮声音里带了些惊讶,唇畔一直有的笑容消失殆尽,“好强的邪气!他要去做什么?”
云袖将玄霜石往旁边移了寸许:“接下来唐姑娘生病,也许就是因为他那包蜜饯。”
沈竹晞不赞成:“唐茗秋因病借故留下来,自然是为了趁她师兄不与她同行,方便她去杀人。苏晏和三无阁一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此辣手啊?”
陆栖淮娓娓道来:“三无阁是隐世的强宗门,最后一位阁主谢拾山,只收他们两位弟子并一些杂役外家。先前所说的琴河唐氏,也就是唐茗秋的家族,和三无阁历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续道:“唐氏一脉,各代有‘夺情者’,能摄取亡魂死前的执念,做成常人做不到的事。因为他们修炼愈高,愈损阴德,不得以就去寻找了三无阁的庇护。唐茗秋倘若是因为家族恩怨对师门下手,后来又悔悟过来,临死前作出那般姿态,倒也说得通。”
“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苏晏更古怪,可惜玄霜石没被他带着,看不到他神魂出窍都去做了些什么。”陆栖淮的眸光在镜面几处不断移动,忽然一动,“你瞧,接下来,唐茗秋也昏睡过去,不同的是,她是被迫的神魂出窍。”
“蜜饯里每一颗都是黄色的,那是什么样的果子?啊,是荐寒果!她手指还在动……原来如此!”云袖震惊地一抖手。
她惊异地说:“我想起来了,这是荐寒果——最早恰是药医谷流传出来的奇药,只要苏晏服下一颗,唐姑娘吃的比他多,苏晏就能把自己所看到的情景,移到唐姑娘的梦里来。”
“唉,最早这果子却是被药医谷主用来纪念死去的爱人,她的爱人恰巧名字叫荐寒,所以这果子也这么叫。”云袖说罢,重又紧紧盯着镜面。
段其束带着药回来的时候,震惊地看着歪倒在桌子上的爱人,和房里死沉沉睡过去的挚友,内心焦急如火焚。他将唐茗秋在另一张床上安置妥当,搬过圆凳,不眠不休地守在他们身边。
唐茗秋在梦里不断挣扎,朱唇开阖,含糊不清地讲着话。她面色潮红,双眉紧蹙,不知道被苏晏移入梦中的是何等可怕的景象,整个人在床上翻覆地挣扎,指甲紧掐入掌心滴落了满地血。
反观一旁的苏晏,神色安详,眉宇舒展,恍若静静地沉睡,只有唇角微微紧绷,昭示着他精神始终是紧张的。
先醒来的是苏晏,他茫然地盯着段其束看了许久,过了一炷香才似乎回过神来,歉然笑道:“段兄,我初醒,有些神智不清。”
段其束给他端了药,又焦急地说了唐茗秋的情况,苏晏静静听着,眸光微微闪动,垂下好看的眉眼。
“段兄,唐家妹子这个症状我是见过的。”苏晏在友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过去凝重地把手搭上唐茗秋的手腕。
他手指抓紧似乎是在丈量脉息,指尖微动,米粒状的透明物从女子微张的指甲中缓缓进入,她手背凸起小小的一个点,很快消失不见。一切动作都被苏晏掩在袖中,段其束竟丝毫未发觉。
“这就是我们之前在唐茗秋流出来的血里看到的东西。”陆栖淮已有几分确定苏晏是幕后黑手,不作声地往下看。
“段兄,我要替唐家妹子去买药。”苏晏露在镜中的下半张脸仍是微抿唇笑得温润,沈竹晞却忍不住在镜前,凛凛打了个寒颤。
“只能我去,段兄,你不认得我要找的那些药的,有些药名我也不知道,不方便开药方。”苏晏补充了一句。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苏晏轻轻推开放在肩上的段其束的手,“段兄既然视我如挚友,我也待你和唐姑娘如亲人,自然希望她早些好的。”
段其束迟疑着重重点头,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了:“唉,晏兄弟,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才是……”
“段兄只要许我,今生长乐,不念来世,就足够了。”苏晏曼声道。
段其束怔了一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前几日说的祝酒辞,爽朗一笑:“好!但依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