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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绿意森森,繁花掩映,廊下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屋子里却更觉静谧。莲真斜倚着靠背,呆呆的望着窗外那片火红的石榴花出神。这几日,除了每日例行去皇后处请安,她并不踏出宫门一步,且寡言少语,偶尔在这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宝贞想起那晚她从清泉宫回来,双眼红红的样子,心里甚觉蹊跷,却不敢问什么,默默的从小宫女手中接过那柄宫扇,站在一旁,一下一下的轻轻的替她扇着。
“宝贞,你可有什么心愿么?”
她眉心微蹙,忽尔轻轻叹了口气,宝贞几疑自己听错,拿着扇子的手不由得一顿:“小主问奴婢?”
“嗯。”
宝贞笑道:“奴婢可没什么别的心愿,最大的心愿就是得以长长远远的服侍小主一辈子罢。”
“你不想出宫?不想嫁人么?”
宝贞红了脸:“小主怎么问起这话?奴婢自小儿跟着小主,从来。。。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更没想过要嫁人。”
“人之聚散,本是常情,你终不能一辈子呆这宫里陪着我。”莲真看着她,轻轻摇摇头,眼神却渐渐暗淡下去:“只是,你若有什么心愿,我还可以替你完成,我的心愿,却是无人可以成全了。”
“小主,你今日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宝贞大是骇异,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如今深得皇上宠幸,又有什么事情不能顺心遂意?”
“也许,我该要个孩子。”莲真声音极轻,却缓缓别过头去,良久,呓语般的道:“怕就怕,这一生的日子,会太过漫长了。”
她的前半句,让宝贞心里一喜,可是后几句又令人费解,宝贞张着嘴巴,正欲说话,横波忽然笑眯眯的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禀道:“主子,这是皇上刚让人赏赐下来的,说是车前国进贡的葡萄和蜜瓜,让主子尝尝。”
“唔。”莲真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搁着吧。”
横波一边将两个玛瑙碟子分别放到几上,一边笑道:“送来的公公悄悄儿跟我说,这是万里迢迢从西域送至京师的,因天气炎热,路上还坏了好些,剩的极其稀罕珍贵,除了皇后和皇贵妃处,只有我们得了。”
宝贞将刚才的事撂开,脸有得色:“可见皇上处处都想着小主。”
莲真微微侧过头,果见那葡萄比平常所见的有所不同,滴溜珠圆,色在碧白绿之间,宝光晶莹,那蜜瓜更是色泽似金,甜香诱人,她略略看了两眼,便道:“取些给柔贵人送去。”
“是。”
横波笑着答应,正要遣人送去,小宫女宜雪却走进来禀道:“回主子,玫贵人在外求见。”
莲真还未答话,宝贞已柳眉竖起:“她来干什么?还嫌害得咱们不够?竟然还有脸过来!”
莲真神色平静,沉吟了好一会儿,合上书:“叫她进来罢。”
横波欲出声劝阻:“主子。。。”
莲真淡淡的道:“无妨,她如今兴不了什么风浪了。”
横波无奈,不好再说什么,宝贞却仍然一脸愤然,横波使了个眼色给她,她下意识收敛了脸色。但听外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慕绯羽已然进来,娇怯怯的走到莲真面前行了礼:“莲嫔娘娘万福。”
莲真抬起眼皮,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下,见她穿着件素净的衣裳,头上简单插了几根珠翠,虽施了不少脂粉,仍掩饰不住脸上的憔悴之色,心知她近段日子必不好过,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玫贵人不必多礼,坐罢。”
慕绯羽却仍站在那里,低眉顺眼,恳求道:“我想跟娘娘单独说几句话儿,娘娘可否应允?”
莲真想了想,对横波道:“你们先出去罢。”宝贞嘴唇动了动,似欲劝阻,横波却暗中将她的手一拉,然后带着几个小宫女下去了。
莲真掸了掸衣裳,缓缓的道:“玫贵人,你想跟我说什么?”
慕绯羽看着她,伤感的道:“莲真,我们还能像从前那般以姐妹相称么?”
“姐妹?”莲真似笑非笑:“玫贵人,我看不必了罢。”
“莲真,我知道你怪我,可是当日急痛之下,我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你恰恰在那个时候出现,令我产生了误解。”慕绯羽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忽然曲膝跪下,含泪道:“如今,我已知道你是冤屈的,还求你看在昔日情分和我承受的伤子之痛的份上,原谅了我。”
“你当日脑子不清醒,过后还是一样不清醒么?我被关进静心宫时,你看过昔日情分没有?” 莲真看着她,语气平常,目光却渐渐变得寒冷:“可怜了珠蕊,打小跟着我,进了京之后没过一天好日子,就这样被人害死。”
慕绯羽急急的辩解:“莲真,珠蕊的事,后来过了好久我才知道,那个。。。那个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知道那事与你无关。”莲真打断了她,冷笑道:“你只是心心念念想把我从皇上身边拉开而已,你被人暗算,失去了孩儿,便借机把我拉下水。以你之聪明,怎会想不到能暗算你肚里龙胎的,必是后宫举足重轻的人物?若皇上能抓到真凶,那当然是好,若是不能,也有我做了替罪羊,你除掉一个眼中钉,也可稍解些悲痛,不是么?”
慕绯羽见她讲得这样直接,倒愣住了,脸色随即变得煞白,想辩解几句,却辩无可辩,半天,低声道:“莲真,总归是我糊涂。。。”
“我从来不知道,嫉妒原来是如此可怕的东西。”莲真笑了一笑,伸手从盘里拈起一颗葡萄,缓缓放进嘴里,这葡萄和甜瓜都被冰湃过,清甜多汁,沁心之凉,莲真吃了两颗,方慢条斯理的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我并不如何恨你,暂时也没想过要报复于你。”
慕绯羽见她点破了自己的来意,既觉安心,又有点不敢相信,怔怔的跪在那里。莲真看了她一眼:“我非但不恨你,还感谢你让我跌了这么一跤,让我切身体会到了人心的险恶。”说着,下意识的轻轻抚了抚皓腕上的镯子:“也让我感受到了,对我来说很珍贵的东西。”
见皇帝醒来,赵承恩忙向外递了暗号,便有司衣司寝的太监鱼贯而入,皇帝更衣盥洗毕,赵承恩便替他细细梳了头发,束好金冠。
皇帝忽然道:“英王爷这阵子天天往宫里跑,太妃的病又加重了么?”
赵承恩见问,小心翼翼回道:“皇上不问,奴才也不敢回,听太医说,这回只怕是不大好呢。”
皇帝想了想,轻声道:“摆驾永福宫,朕去瞧瞧她罢。”
“是。”
一众太监宫女,捧着各色器物,簇拥着皇帝的肩舆,逶迤往永福宫行去,到得宫门前,皇帝示意停下轿子,吩咐其余人等在原地等候,带了两个亲随太监,扶了赵承恩的手步行进去,才转过影壁,正好跟皇贵妃碰了个正着,皇贵妃怔了怔,屈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起来罢。”皇帝嘴角含笑,倾身亲自扶起了她:“冰轮,朕前日去见你,沁竹说你睡下了,朕就没扰你了。”
皇贵妃道:“臣妾竟不知道,怠慢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是朕让沁竹不要告诉你的,又何罪之有?”皇帝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皱眉道:“冰轮,多日不见,你又清减了几分。”皇贵妃低了头不说话,皇帝不悦的道:“朕听说自宗荟前阵子来你这里走了两遭之后,你便总是闷闷不乐的,宗荟也太不晓事,什么事都要进宫来说与你知道。”
“皇上,不关她的事。”皇贵妃轻声道:“我哥哥的事,这京城上下人等,大约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
大燕朝素重门第,皇帝心下也知霍凇此举惹朝中王公亲贵笑话,令霍家蒙羞,只得执了她手,安慰道:“男人在外面找几个女人,算不得什么事,你无需介怀,就算真娶进门,也不过是个侧室么。”
皇贵妃咬了咬唇,低声道:“我只是担心我父亲,他为这事已气得病倒了。”
“你放心好了,朕已派了太医去瞧他,等下还要给他赐药呢。”皇帝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将军纵横沙场多年,体魄便如少年人一般强健,这点小病没什么大碍的。”
“臣妾先替父亲谢过皇上。”
“你刚去瞧了太妃么?她怎么样了?”
皇贵妃如实道:“太妃这病反反复复几个月了,太医虽精心诊治,也只不过是在经历延长时日罢了。”
“唔。”皇帝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皇上。”
一声轻唤,让他回过神来,皇贵妃看着他,忽然道:“皇上,我想着,上次你提出让臣妾抚养二皇子的事,臣妾。。。臣妾实是不该拒绝。”
“怎么?”皇帝微微眯着眼,注视着她:“你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太妃病后,已无法教官二皇子,现下二皇子的起居饮食,全是几个嬷嬷和内监们在照管,臣妾瞧着实在有些不妥,此其一。臣妾近日往永福宫走得多了些,跟二皇子接触也多了,觉得他虽年幼,却是聪明可爱,惹人喜欢,此其二。因此两点,臣妾斗胆向皇上请求,抚养二皇子于清泉宫,臣妾膝下无子,以后必定视他如己出。”
皇帝沉吟了一下,道:“这事让朕再想想。”
“是。”皇贵妃也不多说,又行了礼:“那臣妾先行告退。”
端茶,端药,迎送后宫各妃或太医,永福宫人进人出,却是井然有序,见圣驾降临,内监忙要唱报,皇帝摆手阻止,问太妃身边随侍的太监:“怎地这般安静?太妃睡下了吗?”
那太监忙回:“太妃之前吃了药,皇贵妃来瞧过了,英王爷平日里也总是这个时候来请安,所以太妃这会儿还没睡呢,只是。。。”
皇帝不耐的道:“只是什么?”
“只是太后这阵子病势重了,有时候脑筋会有些糊涂,皇上心中要有个底儿才好。”
皇帝便不再说什么,带着赵承恩进了寝宫,太后病中喜静,虽是酷暑天气,地上仍是铺了厚厚的地毯,人踩在上面悄然无声,皇帝走到近前,隔着纱帐,轻轻唤了一声:“母妃,我来看你了。”
昭惠太妃眼睛睁开一线,望着帐外英挺的人影,有气无力的道:“谋儿,你不用每天用好话安慰我,为娘的知道自己已是大限将至了,只是。。。只是为娘的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皇帝怔住,太妃已从帐内伸出颤巍巍的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皇帝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还未说话,昭惠太妃口里带着呜呜的哭声,吃力的道:“谋儿,你要记着娘的话,你做个太平王爷,安享尊荣便是,皇帝。。。皇帝性情猜忌,手足之情甚淡,他就算待你再苛刻,你也不可流露丝毫不满,要。。。要记着荣王的前车之鉴。”
赵承恩守在不远处,听着这些话,心里不由得突突直跳。皇帝却是神色不变,静静听完,柔声道:“母妃的遗愿,朕已经知道了,母妃放心,朕一定会好生待宗谋的。”
“皇。。。皇上。。。”太妃惊惧交加,叫了一声,嗓子便哑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皇帝慢慢松开她的手,微笑着道:“母妃好好养着罢,朕改日再来看你。”
“皇上。”太妃的手紧紧抓住了纱帐,从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声音,皇帝明明听到,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径直出了寝宫去了。
赵承恩打十万分小心,紧紧跟随着皇帝,皇帝忽然在殿前院子里停下来,转头看他,赵承恩诚惶诚恐,忙道:“刚才太后和皇上的话,奴才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哼。”皇帝从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赵承恩吓得脸如土色,皇帝神色阴晴不定,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皇帝一踏出永福宫的宫门,便见梁全满头大汗的迎上来,扑通一声跪下:“边境传来急报,首辅大人和兵部司马大人此刻都在长乐宫等着皇上召见,还请皇上速速回宫。”
皇帝心里微微一沉,知必是出了大事,却也不再多问,即刻上了肩舆。
回到长乐宫,果见文天和和司马护在那里侯着了,皇帝神态从容,在宝座在坐下,轻轻抚着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方缓缓道:“怎么回事?”
文天和和司马护对望了一眼,跪下奏道:“皇上,尉迟将军奉皇上之命抵御吐谷浑,英勇杀敌,所失之城收复大半,可是德利赞普却暗助吐谷浑,前日突然发难,发大军偷袭我军军营,伏罗可汗亲自率军绕向我军后方,将我军粮草尽数焚烧,并自南与吐蕃大军形成夹击之势,尉迟将军腹背受敌,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尉迟将军本人亦被吐谷浑俘虏,情势十万火急,还请皇上示下。”
他声音低沉悲凉,说到后面已老泪纵横,在金砖地上磕头有声,兵部尚书司马护一言不发,膝行上前,将奏报高举过头顶。
皇帝眼里似有火星闪动,沉默得让人觉得害怕,半晌,他伸手从司马护手里接过那一卷纸,只略略看了一看,忽然双手一阵撕扯,扯了个稀烂,大殿里忽然响起他咬牙切齿的低吼:“德利赞普,好你个德利赞普!”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不敢看底下评论了
但又好奇是不是有人在骂我,说我是骗纸
但是我这章还蛮长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