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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和外国都有过类似的现象:每当人们想要提出一种全新的概念时,往往要先从更久远的历史中寻找依据,即便新事物其实已经同过去有时有本质上的区别。例如文艺复兴借着古希腊的名义传播人文主义;康有为则以考据孔子真意的名义为变法正名。
在这个时代的法国,于离婚一事,期望得到自由的人士,也在用类似的方法——即推崇古罗马的离婚制。
传统上天主教视婚姻为神圣不可侵犯的联结。同古代中国一样,中世纪欧洲也是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否则也不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离婚非常困难,只有极其个别的情况除外:近亲婚姻、身体残缺不能履行夫妻义务的婚姻、妻子通奸的婚姻、丈夫虐待妻子几乎致死的婚姻等。在大多数案例中,即便教会判决了解除夫妻关系,双方也不能再婚。有的夫妇干脆相互默许婚外情。
当然,这只是传统上和理论上。实际上,随着新教的思想冲击旧天主教会,以及民间纷繁复杂的具体需要,各地的教会在处理离婚问题时,都会不同程度地向世俗“低头”。
18世纪,启蒙运动开始,社会思潮发生更进一步地转变。爱情自由、婚姻自由,逐渐为人们认同。风气变得越来越开放,而教会则远远跟不上步伐,离婚法也还没有出台。
不过,位高权重的人想要离婚,总是有办法的。贿赂教会就是办法之一。在教会权力鼎盛时期,他还得保证自己同教会的关系良好,否则可能连贿赂都没辙。
不过,在现在的路易十五眼里,教会已经算不得大问题了。
一听说王储借着打猎的名头去了朗布依埃城堡,他就坐不住了。
“王储妃真的回来了?”
“没错,陛下。有人在乡间看到她的卫队。”
国王把人挥退,皱着眉头,重复用食指敲着椅子扶手。这两年,围绕孙子的婚姻问题,他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内心纠结。
当初决意离婚的理由很充分,是为了防止太过聪明的奥地利女人对法国横加干涉。但等对方离得远之后,他心中威胁感也随着距离褪去,留下的只有一些可爱美好的记忆——所谓远香近臭便是如此。
“她给我写的那些信是多么亲昵活泼啊。”他想。
何况,“玛丽存在威胁”是建立在小路易性格软弱的基础上的;如果小路易本身足够坚定、睿智,那么有一位聪明妻子,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如今,孙子正向着他期望的方向转变。
然而转变的原因却是玛丽——她对他的影响力竟然如此巨大。假如强制离婚,小路易会不会倒退回去,甚至干脆从此一蹶不振?
所以,在这两年里,他干脆什么也不提,只是一味拖延。梅西大使不停送来特雷西亚女王的亲笔信,希望他召回四处游玩的玛丽,他装没看到;黎塞留和艾吉永则不停劝说他早日宣布离婚,以绝后患,他也是不语。
他自有一番算计:时间越久,小路易就越能够培养起坚毅的性情来,久而久之,这说不发能变成他性格的一部分,再难以变易;同时,时间和距离也往往是感情的杀手,拖得越久就越淡。
期间他不停为路易安排引见新的女人。这些女人不一定是未来王储妃——很大可能路易还是要与别国联姻的,一国的小公主也不会随随便便跑到巴黎来——只要她们有人能爬上路易的床,当上情妇,就是老国王的胜利了。顺带一提,情妇人选中也有过夏尼子爵夫人。她是低级贵族,还是寡妇,不容易惹麻烦;长相美艳动人、又有成熟风韵,很适合引领小孙子了解如何享受女人的真正乐趣。
可惜小路易就好像缺了一根筋一样。那些女士,他看起来都不讨厌,可没一个能跟他发展出亲密的关系来——假如是他的爷爷,路易十五本人,他早就与对方早就共度良宵了。
所以,老国王一点也不意外地听到这个消息:一听说玛丽回到了朗布依埃,小路易就立刻跑过去了。国王什么都知道;即便路易自认为甩掉了仆从和卫队,也有密探在暗中保护他。
到了非做决断不可的时候。
“请兰斯大主教到凡尔赛来。”
大主教已经76高龄,身体不如从前,但这件事还得劳动他——当初为王储和王储妃证婚的是他,如今要离婚,自然还应该过他的手。何况,他是法国宫廷大神父,是国王的御用“牧羊人”,除了他还有谁更有资格宣告婚姻解除?
鉴于王储夫妇的婚姻受到世人普遍关注,不排除梵蒂冈的教皇想要横加干涉。
一般情况下,教皇由枢机主教团选举出;而大部分枢机主教背后都有不同势力,或者接受贿赂为政客服务——15世纪末著名的教皇博尔吉亚(亚历山大六世),就是靠贿选上任的。
1769年几个当权波旁家族(法国、西班牙、那不勒斯、帕尔玛)因为不满天主教内部一个分支“耶稣会”的发展,将克雷芒十四世,也就是现任教皇抬上了宝座,期望它能压制耶稣会。
虽然克雷芒十四世当选后也采取了一些限制措施,但波旁朝廷仍然不太满意。舒瓦瑟尔与罗马教廷交涉时曾有一句名言:要想让教皇做一件事,而且非做不可,就得跟他提出双倍的要求。秉持这个理念,舒瓦瑟尔持续向克雷芒十四世施压;他被解职后,后继者艾吉永虽然是他的死对头,但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延续了前任的风格。
为了让教廷许可离婚,路易十五少不得要在耶稣会一事上松口,做点让步。当然,这不过是暂时的。克雷芒终究是他一手扶持上来的。等过个半年,风平浪静,法王的外交官们还是会故态复萌,不到目的不罢休。
听了路易十五的打算,兰斯大主教毫不意外;宫廷中早有各种传言。他皱眉叹息。能够见证一段重要婚姻的缔结,是他神职生涯中相当荣耀的一件事,没想到现在竟还要见证它的结束。他还记得在凡尔赛的小教堂里,他是如何祝福一对新人的。
他用教典教义温和地劝说了几句。国王思考了片刻,还是坚持己见。
“凡俗的人总有凡俗的事要顾虑啊。”他说。
趁着玛丽还没有回到凡尔赛宫,离婚的阻力会小一些。毕竟,一个妻子离家两年不归,不履行夫妻义务,哪怕是奥地利方面也不好为她辩解什么。特蕾西亚女王寄来的亲笔信一开始还对离婚传言表示关切,后来就半个单词都不提了。
大主教只有点头应承下来。正如国王所说,他虽然身披圣袍,可也生活在凡俗中。宗教与政治永远牵扯不清。
要事谈妥,国王又随意聊了聊别的事务——兰斯大主教现在还管理着国家圣俸的发放。
就在大主教准备动身离开时,一个仆人急匆匆报告:
“陛下,王储妃回来了!是王储把她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