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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谋事在人
黄州长平日里就是一副严肃寡言的样子,那满腔的怒火,只有近处的几个才子和小厮感受到了。
远处的才子不知情,还以为这两首诗拔得头筹,纷纷替《簪花赞》惋惜起来,同时疑惑起这位宣君博是何许人也。
裴寓衡他们刚刚才听长安才子介绍过一遍,据说在长安也是位出众的郎君,只可惜父亲获罪。
但这宣君博可真是藏的够深的,一直在文会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拔解终选他倒是拿出真本事了。
因这三首诗不相上下,他们反而恭喜起这位可以被黄州长记住的郎君。
至于裴寓衡……
他们刚疏远了他,此时还落不下脸面凑上去。
只是感叹,不愧是同郑八郎齐名的裴郎。
裴寓衡听见黄州长唤他,只是朝郑梓睿拱拱手,一个眼神都没留给知内情的宣月宁,叫人看不出任何问题,一切诧异只在心头滚过,显得从容又淡定。
而那边的宣君博,从一众恭喜的才子中,昂首阔步走了出来,他生的高大,继承了肖夫人的容貌,一双丹凤眼已经喜的快要看不见。
站在裴寓衡身侧时,比他高了一头,冷嗤一声,对其颇为不屑。
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能来参加拔解终选,没少求我母亲吧?既然我母亲给了你这个机会,你可要放聪明点,一会儿不许抢我风头!”
说完,他往左侧走了三大步,离他远远的,一副不想被人知晓他们两人是何关系,又害怕真和他牵扯上会影响前途的模样。
裴寓衡面色不变,根本没将他的威胁当一回事,有风吹动他腰间悬挂的镂空香囊球,被他轻轻放好。
肖夫人要诗,他给出的其中一首就是《槐树小院》,他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宣君博用不用这两首诗,他都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要是宣君博在看见他出现后,弃诗不用,那皆大欢喜。
要是他毫不在乎自己,依旧用诗,那他的那首《别长安赴越州》绝对会压制住《槐树小院》,不给他赢过自己的机会。
何况他早就打听过了,这位黄州长,可谓官途坎坷,蹉跎半生才当上越州黄州长,得以一展抱负,将越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此人尤其偏爱那些揭露大洛阴暗面的诗作。
故而小院中的日常温馨完全不是,读起来荡气回肠、令人忍不住落泪,告别长安繁华,一路看尽世间丑态,几经波折的《别长安赴越州》的对手。
他本不想和肖夫人那么早交上手,自家现在对肖夫人来讲还太过弱小,她算计自家人,又欺辱宣月宁的账,他一笔一笔给她记着呢。
但是,事情似乎出现了另外的有趣转机……
宽袖上抬,借助挡脸的机会,他勾起唇角,嘴里发出模糊的笑音,用轻咳一声遮掩了去。
看似宣君博并不知晓他的母亲给他的诗是自己的,不然怎会误会是肖夫人帮他进的拔解终选,那坦荡威胁他的模样,可是一点心虚都瞧不见。
凉亭中的黄州长在看见宣君博的举动后,更加严肃,问道:“《槐树小院》和《别长安赴越州》可是你二人亲笔所做?”
“正是!”
他颔首,久经官场历练出的利眼在两人身上游走,先肯定了这两首诗妙,一首写一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炊烟袅袅,极近平淡温馨之意。
一首写自己孤苦离乡,对未知前路忐忑,从长安至越州,看尽人间之苦,极近悲苦愁绪之意。
将两首诗品评完,他话锋一转,“这两首诗,本官最喜《别长安赴越州》,但看似南辕北辙的两首诗,本官却读出了相似之处,他们更像是同一人所做,占了一个’极’字!”
众目睽睽之下,黄州长说他手上的两首诗,是一个人所写,所有才子均不敢相信,他们可是一起写的诗啊!
但也有才子反复琢磨黄州长说的话,越是品读这两首诗,越是能看出相似之处,当即认同了黄州长所说,看两人的目光都变的不同了。
既然是同一人所做,那必然有一人抄诗了。
可真是仕林之耻!
仕林文人头可断、血可流,身上羽毛不能脏,不为利、不重权,他们要的无非是可流芳百世的“名声”二字!
抄诗在仕林中,无异于自断前程,被所有人不耻,别说乡贡生的名额,有此污点,做官、为吏都是想都不要想。
宣君博在黄州长说完后,猛地看向裴寓衡,只对上一双无法看出情绪的黑眸,当即冷汗涔涔。
那首诗是裴寓衡写的?
若是他抄诗一事被确定下来,他就完了!绝对不能承认!
当即辩解道:“黄州长,我觉得这两首诗表达的东西并不相同,不过是都用了’极’之法,又怎能说是同一人所做,未免过于牵强。”
在他说完后,黄州长看向裴寓衡,目光微凝,赞许地点头。
只见裴寓衡像是没有听出话中怀疑两人有人抄诗,怡然自得地唤来身边小厮,镇定得喝水解乏,还笑着同其说了句话,方让其回去,就是不和他视线相对。
他喉咙一痒,也觉这一番怒火上涌,口渴了,让小厮给他倒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
“你二人,可还有何想说的?我给你们一个自辩的机会,若有人承认,这我这里既往不咎。”
言外之意,只要你承认抄诗,该是你的乡贡生名额,我一定给你留。
宣君博频频向裴寓衡递眼色,奈何两人距离甚远,裴寓衡未能看见,他沉不住气,小声唤他,“裴寓衡!裴寓衡你听见没有,一会儿你不许承认,否则我让母亲弄死你!”
裴寓衡正巧咳嗽两声,捂着胸口。
他顿时大怒,“你个该死的病秧子!”
又见黄州长耐心已尽,急忙道:“黄州长明鉴,刚才作诗时每人均是分开而写,周围又有衙役如何能抄诗。”
“你这是在说本官糊涂不成!”
给了机会却不要,黄州长看向裴寓衡,“《槐树小院》是你做的诗?你可将诗给宣君博了?”
裴寓衡虽疑惑黄州长一口咬定是自己作诗给宣君博抄,但也绝不会承认,遂回道:“我一直与八郎在一处交谈,并未看到《槐树小院》,是以不能确定是否为我的诗作,另外,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给宣君博诗。”
“那是奇怪了,”黄州长让小厮将这两首诗拿到他们面前,“怎么两首诗的字迹都是出自同一人的,你们二位,最好在此解释清楚!”
此言一出,周围才子纷纷哗然,却是抄诗无疑,简直太大胆了!
裴寓衡伸手拿过小厮双手捧着的诗,转头看向双腿酸软已然要站立不住的宣君博。
怪道黄州长能一眼看出两首诗出自同一人,原是宣君博将他交给肖夫人的诗,原封不动的带到了拔解终选上。
作诗时,他只要像模像样写上一张,因其父就在衙门为官,那些衙役都是认识他的,睁一只闭一只眼也就真让他蒙混过关了。
可笑肖夫人没告诉他诗从何人,他大大咧咧用了,还指望此诗让他入黄州长眼,得一乡贡生名额。
黄州长确实是看见诗了,若没有他的多次一举,还不会发现这诗的字迹同自己一样。
可谓机关算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此,就莫要怪他落井下石了。
他适时疑惑出声,看向宣君博质问道:“伯母日前登门拜访,要走了我刚写出的两首诗,说是要替我引荐给黄州长,可此诗怎会出现在你的手中。”
“裴寓衡你胡说!你父亲就是贪污谋反之人,你能好到哪里去,少在这污蔑我,分明,分明就是你抄我的!”
宣君博真是愧对他这个名字。
裴寓衡静静看着他。
一时间眼中闪过在长安闹市街口那沾血的长刀,耳边尽是“你父亲贪污谋反,不得好死”、“你不配做裴家子”、“离他远点,他父亲谋反,小心惹祸上身”的诛心之言。
“我抄你的?”他轻笑出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配,吗?”
“我裴寓衡年少成名,曾为长安花魁做曲一首而名动两城,我熟读四书五经、大洛律法,《文选》、《公羊传》、《毂梁传》、《字林》、《三苍》、《尔雅》等等信手拈来,你可要和我辩之一辩?”
一句话太长,裴寓衡抬起宽袖克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已是面色苍白,撑着一口气道:“我忘了,《三苍》、《尔雅》你应是连听都未听过罢?”
才子们拍手叫好,“好,辩!”
你说人家抄你的,那你至少也要有可抄的地方。
宣君博被他说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满腹草料,怎能辩得了。
见他不言语,有那被勾起兴致的才子出声:“哈哈,我读过《三苍》、《尔雅》,宣君博不与君辩,我可行否?”
又有人道:“裴郎,你可敢于我一辩?”
黄州长伸手示意大家安静,先对裴寓衡道:“我我从未看见过你的诗作。”
又对才子们说:“拔解尚未完成,时间有限,他二人不必辩,你们若想与裴寓衡一辩,拔解后再开文会便是,现在就在这里裴寓衡与宣君博重新再做诗一首。”
裴寓衡自然不怕,提笔就写了一首拔解终选,亲人作祟,莫名含冤的诗。
此诗,应景,又是一气呵成,众人渍渍称奇。
再看那宣君博的诗,好家伙,那也能被叫做诗?
再看那字,八岁稚童都比他写的好,怪不得要拿裴寓衡写的诗。
黄州长一锤定音:“宣君博,你抄裴郎之诗一事,确凿无误,速速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