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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姝曾经听说, 有人能将人变成动物, 可从未听说过竟然有人将人的魂魄封在一只狗身上。韩瑜泅水意外身亡, 本该魂归冥府, 可他却怀疑自己的死并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要害死他。原因无他,只因为他落水之时, 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腿,拼命将他往下拽。
那时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大好前程, 无辜枉死,心中如何能甘心?
在跟随鬼差回冥府的途中,他想起生前种种, 他这一去, 家中的老父亲和老母亲有谁照顾?姬寒那小子觊觎了他的妹妹韩纱这么多年,若不是他一直在家, 与父母说决不能同意婚事,说不定姬寒早就将妹妹娶回姬家了。
那可怎么行?
他从小时候第一眼看到姬寒之时, 便心生不喜。姬寒此人, 长相太过英俊,又太过锋芒毕露。姬家嫡子本是他的好友,可无缘无故就病死了, 死前一天是姬寒服侍他用药的。姬家嫡子死后不久, 姬寒就过继到正室那里, 正式成为姬家未来的接班人。
姬寒从小便爱慕韩纱, 可母亲的意思,是要将妹妹许配给姬家嫡子的。姬寒若想要得到韩纱,只有他成为姬家的家主才有可能。春天之时,姬寒在梅树下向韩纱表明心迹的场景,韩瑜依然历历在目。
姬寒说:“我姬寒此生,非你不娶。你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娶你为妻。”
众人对姬寒赞不绝口,唯独他看穿了姬寒的诡计。
所以在姬寒到韩家提亲之时,他不同意将妹妹嫁给姬寒,并且还告诉父母姬寒此人,并不可靠。
韩家一直不同意姬家的求亲,姬寒数次向他示好,他也不为所动。那次泅水,本是他们在同一个老师处读书的同窗们约了出去玩,他水性向来极好,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这次泅水,却横生变故。
他在河中央想往岸边游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脚,无论他怎么挣扎,对方都不放松,并且他越挣扎,对方便越是要将他往水里拖。
河水灭顶之时,绝望的他仿若听到有同伴在问:“姬寒呢?不是说在岸边等我们吗?怎么不见人了?”
姬寒不见人了……韩瑜顿时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水底拽住了他的脚。
是姬寒。
魂魄离体后,他就成了河边的孤魂野鬼,想要报仇,却无能为力。
他不明白,为何作恶之人能活得称心如意,而像他这样从未对不起谁的人,却要无辜枉死。
直到有一个人赶着一群动物路过河边,那个人养着许多的动物,有羊有狗有猫,各种各样不同的动物被他用绳子绑在了一起,慢吞吞地往前走去。
那人在河边停下河水之时,竟能看到他。
那是韩瑜死后第一次被人看见,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已。
那人看韩瑜的神态,哈哈大笑,问你这孤魂野鬼为何在此处游荡?
韩瑜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因为仇人未死。”
“仇人未死?你想报仇?”
韩瑜:“你说呢?”
“有意思,那你为了报仇,是否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只要大仇得报,即便永无超生之日,也心甘如怡。”
那人听了大笑不止,随即说:“好!那我便成全你。”
那人说完之后,韩瑜便失去了知觉,再度醒来之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只狗。而那人,早已杳无踪迹,只给他留下了一瓶药和几根魂钉,并且还贴心地附上那瓶药和几根魂钉的用法。
变成狗之后,他再也不怕阳光,也不怕门神,想要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他想要报仇,可仇人已经将他的妹妹娶回家中。
妹妹与姬寒两人成亲后,生活幸福和顺,可他在家中的老母亲和老父亲,却只能看着他的令牌哭泣。
多么令人痛心的对比?
于是,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复仇计划在他的脑海形成。只是,这个计划,除了他之外,还要有人参与才行,否则单凭他一只狗的模样,如何能杀了姬寒?
化身为大黄的他在姬家待了几个月,摸透了其中各种人物的利害关系。
再三斟酌之下,他找到了姬三郎与他合作。
姬三郎是姬寒的同母胞弟,所谓同人不同命,同样都是姬家的庶子,为何姬寒总能高他一等?人的嫉妒心是恐怖的,而对金钱权力的追求也永无止境。
姬三郎得知他便是韩瑜的时候,先是惊慌失措,随即发现他真的只是一只狗构不成威胁之后,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那天的火灾并不是意外,而是它跑回房间故意撞翻了烛台。姬寒之所以会越来越晕,并不是因为他真的醉了,而是他用了那瓶药。
魂灯是姬三郎钉的,姬寒若是在大火种魂飞魄散,不在人间与阴曹地府,他心中会安心许多。毕竟,亏心事做多了,难免心虚,更何况姬三郎能轻而易举被他利诱成功,可见心志不坚,平日也没少做亏心事。
只是,韩瑜千算万算,他都没想到竟然有只牡丹花妖到了姬家,将姬寒的魂魄带走了。他更没想到,姬三郎翻脸不认人,第二天便想要将他打死,幸好他跑得快。
后来没几天,就听说姬三郎写了状纸,说韩纱与她所养的大黄在床上苟合被姬寒识破,韩纱怕姬寒会将此事说出去,更怕他会把休书拿出来,因此决定先下手为强,谋杀亲夫。
荒谬的是,韩纱居然对此供认不讳。
韩瑜顿时惊呆了,他想要对付的,由始至终只有姬寒,妹妹为何会遭受牢狱之灾?
他和妹妹之间清清白白,为何妹妹会承认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韩瑜不懂,至亲出事,他方寸大乱。
后来听说包大人从开封而来,一路为民伸冤做了不少好事,妹妹有冤情,他必须为妹妹伸冤。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韩瑜大概是当狗的时间已经挺长,如今向众人说起这些事情来的时候,不时也会向狗那样“呜呜”两声,再往下说。
可裴姝听得有些糊涂,“既然你是要找包大人伸冤,为何要把信送来给我?”
韩瑜说那是因为他听到有人说兰心到包大人那里喊冤了,兰心早就死了,尸体那时还躺在花海之中,怎么会去包大人那里喊冤?他觉得兰心必定是个妖物,想了想,决定把信送给裴姝,理由是裴姝是驱魔师,他把信送给裴姝,裴姝肯定就会更多地介入到这件事情中来,说不定很快就能发现兰心是假冒的。
因为和姬三郎的翻脸,令韩瑜不再轻信任何人,包括那个来历不明的假兰心。
展昭听了韩瑜的话,看着坐在地上的大黄狗,“这么说来,其实你早就知道兰心的死讯,她是怎么死的?难道是你下的手?”
韩瑜“嗷”地叫了一声,“不是我,兰心之死是咎由自取。当日我给姬寒所用的药只是一点点而已,剩下的我放在了妹妹的梳妆盒里。兰心帮妹妹收拾东西之时,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她把那瓶药水当作是香露全涂在身上了。我担心她死在妹妹的房间会招人闲话,特别将她引到了城东花海。她到了花海之后,便毒发身亡了。”
裴姝:“你知道那瓶药水是妖毒吗?”
大黄狗坐在地上,坐的十分端正,脑袋晃了晃,随即哼哼了一声,“不知道。不过想来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来路。”
包大人虽然知道韩纱入狱一事定是另有隐情,可他没想到姬寒之死不是意外,而是他杀,直到花夭和姬寒的魂魄出现,才确定了此事。本来就已经出乎意料了,没想到还有更匪夷所思的。
谁能想到溺水而亡的韩瑜竟然化身成了一只狗,并且还跟姬三郎策划了一场谋杀案,令人误以为姬寒死于一场意外大火。
要不是姬三郎后来翻脸不认人,还诬告韩纱,这事情说不定还无人知晓。
裴姝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无语。姬寒之死,真是无妄之灾。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完全是源于韩瑜对姬寒的偏见,以及先入为主。在水中拽着韩瑜往水底去的,如果不是水草,那就是水猴子。水中冤魂寻找替身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韩瑜死了,留在了水中,那拽他下水的水猴子自然也就能离开。
可惜韩瑜自诩聪明,自己死了,死因想也不多想,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韩瑜要害他,终于酿成今日的局面,真是可悲又可恨。
裴姝在屋里终于坐不下去,跟包大人说她想出去走走。包大人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此事到此也差不多真相大白,你去看看韩纱,看她如今可有话要说。”
于是,要出去走走的裴姝就走到了牢房。
牢房里的韩纱正靠着墙闭目养神,狱卒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她,她睁眼一看,是裴姝,于是又移开了目光。
裴姝走到她的面前,“韩纱。”
韩纱掀了掀眼皮,抬眼看向裴姝。
“找到姬寒了,他如今已经跟鬼差回了冥府。”
韩纱一愣,被她抛弃的七情六欲随着裴姝的那句话,好像瞬间活过来了一般。她的眸光中闪过种种情绪,欣慰有之、伤心有之。
她扶着墙身站了起来,看向裴姝,“真的吗?我的夫君,你们真的已经找到了我夫君之魂?”
还不等裴姝说话,一阵阴风刮来,旁边狱中之人已全部失去知觉。
接着便是一阵幽幽的叹息传来——
“纱纱,是真的。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闻声看过去,只看到一黑一白的两人。一人是姬寒,一人是不久前才说要将姬寒带回冥府的鬼差大哥。
裴姝不用想都知道鬼差大哥肯定是难得心软了一把,让姬寒真正了却阳间之事后再回冥府。
韩纱一见到姬寒,眼泪终于控制不住。
魂魄不曾来入梦。
她苦苦想了他那样久,他却一直不来看她,甚至连她的梦里,都没去过。
他知道她一直在受苦吗?
姬寒缓步走了过去,抬手将韩纱脸上的泪珠擦去,“大人说,我若是回了冥府,除非投胎之日,否则永远不可能再回人间。我未能见你一面,终有遗憾,所以大人网开一面,让我来见你。纱纱,你为何会在此地?为何一直不愿意翻供?”
韩纱看到了姬寒,这些日子以来的难过和委屈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令她无法控制。
她望着姬寒,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信任的人,一直以来强自摆出来的无动于衷与坚强,瞬间崩溃。
韩纱哭了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她跟姬寒说,他死后不久,姬三郎便到了她的房间,想要非礼她。她誓死不从,冷着脸将他赶出房门。谁知翌日,姬三郎便让人写了状纸将她告到县衙。
那个无耻之徒,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封休书,说那是姬寒所写。心中说她与大黄的龌蹉之事被姬寒撞破,姬寒一怒之下写的休书。她因为发现了休书,因此便要谋害姬寒。
她一听此事,便觉得十分荒谬。
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又怎会是真的呢?即使休书上的笔迹真的是姬寒之字,但姬三郎从小便喜欢临摹姬寒的书法,能以假乱真又有何出奇?
她之所以对姬三郎所说的事情供认不讳,是因为姬三郎用姬寒的身后名威胁她。
姬三郎说昔日长兄之死,并不仅仅是重病,是因为姬寒下毒。姬寒一直爱恋韩纱,可韩家只想着让女子嫁给姬家嫡子,从未考虑过姬寒。
姬寒不爱江山爱美人,可若是得到了江山能抱得美人归,姬寒定然是愿意的。
所以姬家嫡子之死,是姬寒为了娶韩纱而害死的。
而姬寒害死的,并不只是姬家嫡子,还有韩纱的兄长韩瑜。为了让韩纱相信此事,姬三郎甚至说韩瑜死后,没有到冥府去,因为韩瑜是被人所害,他心有不甘,宁愿变成一只狗复仇。
大黄,就是韩瑜所变成的狗。
韩纱一开始是拒绝相信的,可怀疑的种子一旦从心中埋下,就再也无法清除。她用了一些事情试探大黄,兄长生前喜欢吃的,大黄都喜欢吃,兄长生前喜欢听的曲子,大黄都喜欢。有一个小秘密,除了她和兄长之外,无人知晓,连姬寒都不知道。
就是她和兄长有一次到姬家玩的时候,曾经在一棵树下埋下了一个铁盒。兄长说若是日后妹妹当真成了姬家的女主人,我们便一起将那铁盒挖出来。
为了提醒自己别忘记是哪棵树,她还特别在那棵树上做了记号。
那天她带着大黄到了花园里,她按照记忆中的模样 ,去找那棵树,可她还没找到那棵树,大黄就已经将那个铁盒挖了出来。
当她看到大黄坐在大树下吐着舌头,而在它前方的,是那个早已生锈的铁盒子之时,她宛若五雷轰顶。
姬三郎说,若她不乖乖认罪,他便让姬寒死不安宁,也要让大黄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若是身后名都不能保全,他如何瞑目?若兄长之死真是姬寒所为,如今兄长已经变成了一只狗,莫非还要让他继续被人迫害?
韩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姬寒说:“我一个弱女子,求救无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后不得安宁,不能让兄长变成一只狗后,还要担惊受怕。姬郎,出了顺从姬三郎的意思,我实在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
谁曾说,除却生死,其余的不过皆是小事。
裴姝最怕看到的便是生离死别,她默默地走出了韩纱的牢房,悄然离去。
真相已经大白,姬三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而变成了一只狗的韩瑜,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那都已经不在她所操心的范畴。
牢房外,艳阳高照。
裴姝抬头,眯着眼睛看向天上的太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梦。
母亲问她,还记得唱歌犬吗?
母亲在天上是否知道,她的女儿到了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