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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通事故号称人类头号杀手。仅去年一年, 全国就有六万多人死于交通事故。
非常不幸,余溪的父母隶属其中。
“其实原本未必会死。”同事敲着桌子划重点, “虽然是跟货车碰上的, 他们家车质量还不错, 没被碾压。人从车里头拖出来时, 都还有气。”
林奇挑眉:“伤太重,没抢救活?”
同事跟说评书似的,猛的拍掌当惊堂木:“就是倒霉催的, 叫一帮没素质的家伙给坑了。”
车祸发生后, 交警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控制情况, 并且立刻通知120。
结果两辆救护车快开到车祸地点时, 路上碰到有人强行拦车, 要求送他中暑的母亲去医院。
按照当地120的规定,一车一事, 不中途接受其他任务。但是急救人员有义务下车检查后来求救者的状况,并给予相应指导。
结果——
时隔两个小时,林警官坐在步行街的烧烤摊旁,转述这件事时,急救小组成员皆摇头叹气,司机甚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下车?”
见烧烤摊主端着他们点的东西上桌, 司机立刻闭上嘴, 坚决不说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是非。
林警官看到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 惊讶地瞪大了眼, 疑惑地转头以目光询问叶医生。
这摊主不是冯春她妈么。
当初他们好像信誓旦旦说要抵制冯家的烧烤生意, 以此惩罚那对冷血的父母。到现在,也只有小军会每天跑到医院照顾冯春,看望宝宝。
叶医生双眼放光,盯着香气四溢的烧烤,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他家的烤鸡翅跟烤猪蹄都是一绝。关键是特别入味。”
对吃货而言,原则这东西,不存在。
况且叶医生还理由十足,他们支持冯家的烧烤摊,间接着就是在照顾小冯春母子二人。冯家父母生意好,才会心情好,顺带着能对女儿外孙好点儿。
林警官默默地挑出烤的最适中的鸡翅给叶医生,眼神带着点儿小幽怨。
好吧,叶医生总有道理。
其实林警官的情绪略有些惆怅。因为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正跟叶医生花前月下吃烛光晚餐。
他连材料都准备好了。一下班就开车去超市,大袋子小袋子拎出好几个,最后回到家却只能塞冰箱。
家中空空如也。
叶医生一声招呼都不打,施施然奔急救中心准备接夜班去了。胡医生女友有恙,叶颜义不容辞顶班。
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可起码叶医生应该安抚一下新晋家属的情绪啊。
他打电话过去问情况的时候,叶医生居然还嫌他多事。她上班呢,没空等他的牛排。
林警官抠着沙发上的抱枕,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立刻委委屈屈地从自家追到120分站。
结果打牌打得正热闹的叶医生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痛痛快快地数着自己赢来的十块钱,号称要请客。然后,顺带着将他捎了出来。
林警官拨弄着手中的饮料杯子,心里头的小情绪跟小气泡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碳酸饮料里头往外冒,膨胀的简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可惜的是,急救小组集体眼瞎,神经比院子里头的大树还粗。没人关心林警官的小委屈,大家全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讲的交通事故上。
“下了车还想回去?做梦!”
救护车司机一边啃着烤鸡爪,一边肆无忌惮地嘲讽屁.股不出办公室规矩全凭想当然的决策者。
开玩笑,真正干院前急救一线的人都很清楚,救护车出车中途千万不能停。停了之后还想再开走,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拦车的家属能放眼前的车等下一辆吗?当然不能。谁知道下一辆车究竟什么时候到。这等待的过程当中,家里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缺德点儿讲,真碰上这种事,赶紧脚踩油门冲过去才是王道。”司机传授经验之谈。
什么是公平?先叫车的人先得到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急救资源面前,人人平等。
叶医生同样缺乏发现悲伤感秋心情的纤细灵魂。
“这么硬生生地拖死了?那他们120肯定被投诉扣奖金。啊,好辣好辣。”她吐着舌头龇牙咧嘴,却打耳光都不肯松开手上的鸡翅膀,只拼命地用手扇风,眼睛盯着林奇手上的饮料。
林警官默默推出了自己给她买的蜂蜜柠檬水:“那120的医生机灵,见势不妙,看那人情况也不严重,假称要上车拿药,赶紧开走了。”
叶颜美美地吸了一大口,压住舌头烧火的辣意,又迫不及待开啃第二口,声音含混不清:“这也是个解决办法。”
斗智斗勇,连哄带骗,医学是人文科学。
可惜的是,120去的路上不太平,往医院送的路上也没消停。
救护车跟辆面的发生了碰擦,还撞翻了旁边的小吃摊子。这下可好,三方扯到一起,就责任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面的司机跟摊主统一战线,坚决不放120走。这年头,索赔首先认准了公家,私人腰包里头钱难掏。
两辆救护车都不许走,因为他们是一伙的。车上的人必须得立刻掏钱,赔偿了损失才能放行。
急救小组被迫报警,等到警察赶过来协调,对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救护车先走。责任怎么定,以后再说。
烧烤摊边围坐的众人,齐齐嘘出口气。历经艰难险阻,余家父母总算应该送到医院了吧?
图样图森破,事情才没那么简单!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救护车重新出发没三分钟,前头就神奇地多出几辆挡道的车。120司机吼完了这辆来那辆,几辆车死活憋着劲,就是不让救护车朝前开。
无论鸣笛警告还是大声喊话,对方司机都装聋作哑,当做没听到。
“艹,肯定是先前那辆面的使坏。”担架员盖棺定论,“这种缺德的孙子见多了。装死,你在后头急得要疯,他都不动。完了就是交警出面,他也一推三二五,说不知道车上有危重病人。”
如此三番两次折腾下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余家夫妻的性命。
120医生眼睁睁看着他们血压心跳往下掉,直至两条心电图都变成了直线。人是最终送到医院了,可是能做的也只剩下安慰性抢救。
余家父母最终伤重不治,死在了医院的急诊里头。
“杀人不用刀啊。”担架员叹气,“这方法多好,成本多低。前面挡道的车最多罚两百块钱,扣三分。”
林奇沉默半晌,最终无话可说。
目前这种故意阻挡救护车的行为主要适用于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罚钱扣分。只有极少数最严重的情况,才能给予10天以下的拘留。剩下的,法律没有明确规定。
担架员却突然间清醒过来:“哎,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铁了心要他们两口子死。货车没撞死,中途再发力。”
“也可能是货车司机使得坏。”司机老内行,“这撞死了一把头赔完拉倒,半死不活的可是无底洞,谁知道窟窿要填到什么时候。”
两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货车司机醒过神来之后,就想方设法拖延伤员救治。只要人死了,那就离翻篇不远。长痛不如短痛,彻底解决问题拉倒。
“最后赔了多少钱?”
中途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林警官,突然间被cue到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眨巴两下眼睛才回答:“加在一起不到两百万,因为死者年纪也不小了。”
司机点点头,喝了口雪碧,正色道:“别说狠,这要是两个人待在医院里头,两百万能扛下来一年就谢天谢地。”
有的时候,善良的成本远高于犯罪成本。人心禁不起考验,又有多少人愿意一辈子背着沉重的负担。
“这钱归余溪继承吧。”叶颜终于啃完了一串烤鸡翅,嘴巴得出空来说话,“余溪好像是独生女。”
林奇点头又摇头:“折腾了好久,两头的亲属都吵得一塌糊涂闹上法院才分清楚。”
按照规定,除了子女,夫妻双方的亲属也有继承权。闹得最厉害的是余溪的叔叔,认为余溪已经跟父母断绝关系,早就不是余家人。
况且一个女孩子哪儿来的资格继承家产,余家的钱财应该留给他儿子。
叶颜槽多无口。
这都什么年代了。家里有皇位等着传承还是怎么的,女孩居然无权继承?
幸亏法律不分男女,打官司的结果是余溪分到了大部分财产,但她也跟亲戚们彻底撕破了脸。
警方通知他们去认尸体的时候,甚至有亲戚毫不避讳地咒骂她罪有应得。不孝女,兴风作浪克死了父母,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纯粹是自己作的。
叶颜叹气,轻轻摇头,转过脑袋看林奇:“分财产的官司是什么时候判的?”
“他们家好像找了人,动作挺快的,去年年底就判了下来。”
叶颜点点下巴,手指头敲着小方桌:“然后今年年初,余溪就怀孕了。”
钱一到手,连喘气的功夫都没留给傻乎乎的二十四孝女友,对方也真够心黑手狠的。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余溪跟那人谈了差不多也有四五年了吧,结果就落这么个下场。
司机咬着烤茄子感慨:“那货车司机也挺有钱啊,两百万这么快就赔出来了。”
“没——”林奇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下来。
余溪的女友甚至等不及车祸赔偿金到手,就冒着被余溪发现的危险催促她去代孕,到底图什么呢?难道这人不在乎赔偿金?两百万,足够余溪代孕好几趟了。
林警官猛的抬起头,直直对上叶医生写满欣慰的眼神。
不错,孺子可教,总算反应过来了。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什么赔偿金。
比起两百万的赔偿金,余家的财产才是根本啊。
余溪这白富美的名头虽然掺杂水分,可家境绝对算得上中产偏小富豪了。
余家父母都是垄断型国企中层干部。几十年工作下来,旁的不说,家里商品房跟商铺加在一起足有十几套。
按照现在市价,她完全可以撑得起身家过半亿富婆的名头。
如果那交通事故的赔偿金根本就是左边口袋到右边口袋呢。那还等什么,赶紧趁着余溪年轻,尽快从她的身体上榨取更多的钱财。
林警官的心中充满悲哀。吃干抹净害的人家破人亡,末了连对方的命都不放过,这人真是比拆白党还心狠手辣。
“这帮人势力还不小啊。”司机同样被辣的龇牙咧嘴,“买通那么多人炮制车祸的成本就挺高的。说不定还得打通个中关系。”
担架员叼着烤猪蹄嗤笑:“那肯定不是一锤子买卖,做熟了的老手。专门挑这种年幼无知家里又有点儿钱的小姑娘下手。先骗钱,然后人也成了他们挣钱的工具。熬到油尽灯枯说不定还能再卖回心脏肝肺肾,物尽其用。”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人民警察脸上。
林奇莫名其妙,又看他干什么?点的东西不够吃,再要点儿?
司机沉痛地拍着林警官的肩膀:“警察同志,这可是诈骗集团,罪恶多端的诈骗集团。”
继人贩子组织之后,他们又火眼金睛地察觉了诈骗集团。作为热心群众,他们功成身退,剩下的全交给警察叔叔。
被寄予厚望的人民警察只能苦笑着点头应下。这案子发展到现在,似乎愈发复杂了,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代孕问题。
司机跟担架员心满意足地颔首,表达自己对人民警察的信任。他们欣欣然起身,去外头抽烟了。
叶颜慢条斯理地啃烤猪蹄,半晌冒出一句:“余溪回国后进圣静心医院工作,是偶然,还是一早就被挑好了的?”
如果说她回国是为了处理父母的丧事,那么待到除服之后,她为什么没有返回K国继续学业?
余家父母去年六月份出车祸去世,余溪几乎当月同一时间入职圣静心医院。
且不说医院招聘都有一定的时间,基本上都会提前好几个月发布通知然后筛选简历组织考试;就是当时的情况,余溪也不该有什么精力兼顾求职这件事。
正常人父母意外去世,自己独自支撑丧事,家族里头还有一堆鸡毛蒜皮的纠纷时,她哪儿来的时间跟心情去立刻找工作?
除非,这份工作是主动送到她手上的。
林奇清清嗓子,压低声音:“专案组的同事还在查,圣静心医院有外资背景。”
外资医院能够在国内生存下去,方方面面的关系自然要打点到位。这是谁都不用说破的潜规则。
“K国?”叶颜笑了,“余溪的那位女友就是K国人。”
大学时,余溪人缘不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疯狂迷恋K国文化。这没什么,人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但是发展到不惜摒弃本国文明的程度,就不受旁边人待见了。
交往K国女友之后,她这种倾向愈发严重,动辄对同学称你国如何如何,好像恨不得能洗髓一样。大家谁还没有点儿小骄傲,就更加不愿意再搭理她。
林警官神色严肃。
余溪去圣静心医院工作,很可能就是她那位女友操作的结果。
按照曾经是代孕母亲一族的陈岚的说法,圣静心医院有参与非法代孕活动的嫌疑。
叶颜轻轻地笑了,摇摇头:“她没有在圣静心医院做过检查。”
林奇叼着猪蹄啃,表情有些茫然:“余溪吗?他们还有其他的点?”
烧烤店里头的灯光暗淡,灯下的她却明亮而耀眼。叶颜伸出手,虚虚的像是在点林奇的鼻子一样:“我说的是告诉我们圣静心医院有问题的人,陈岚。”
陈岚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一直在南方打工,五年前才跟着丈夫回余家头。然后一直积极备孕,准备生自己的宝宝。
“江州的圣静心医院是三年前才开门营业的。陈岚那个时候已经脱离代孕妈妈的圈子,她又怎么会去圣静心医院做检查呢?”
代孕妈妈基本上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家乡营业。因为熟人多嘴杂,一旦被说出去,自己的处境会非常难堪。
“陈岚认识中间人不假,这种行业内老手跳槽或者单干都有可能。但关于圣静心医院的一切,应该是余溪告诉她的。”
从肺栓塞有临床表现到最后的死亡,中间有一段时间。
余溪学医出身,她也许已经自行诊断出肺栓塞,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严重。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她将最关键的信息圣静心医院透露给了陈岚。
“这女的为什么要撒谎呢。”林奇哭笑不得,往外吐骨头的时候,他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嘴里的烤猪蹄是叶颜塞给他的。
好害羞啊,林警官想捂脸。他帮叶医生选鸡翅,叶医生喂他吃猪蹄,也太浪漫了。
叶颜摇摇头,老实回答警察的提问:“我不知道。”说着掏出手机,姿态惬意,“不如我们现在问问她。”
等待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叶颜看到空空如也的餐盘,顿时心花怒放。果然没有白多带个人出来。她吃烧烤眼大嘴小,总爱点上一堆却吃不完。
人民警察到底身体素质好,能吃。
叶颜满意地拍拍林奇的肩膀:“以后我还带你出来吃饭。”
林警官简直要飞上天,激动得无与伦比。
他想起自己不知道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带着对方吃遍所有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
林警官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美丽的姑娘,同样走起婉约派路线:“以后,我也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叶医生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电话已经被接起。
叶颜声音温和:“陈岚,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呼吸声有些粗,半晌还是选择了否定的回答:“没有。”
叶颜无声地笑了,轻声细语道:“那余溪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要找我?”
西山墓地的遭遇并非偶然。按照地域划分,一旦西山需要120救护车,肯定是自己所在的分中心出车。
原本胡医生是要代替她上那晚的夜班,可是他在圣静心医院工作的女友突然发怒。
所以,当晚跟车出发的急救医生只能是叶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