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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微弯,“不去洗澡?”
陆爻张了张嘴, 想说的话很多, 最后全堵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他站原地迈不动步子, 手里拿着的毛巾都快被扯烂了。
被这眼神望着有点受不了, 玄戈摆了摆手, 语气轻松带笑, “去吧,你洗了我再洗,就当帮我试试水温。”
听完, 陆爻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去, 他点头, 脚步松快地进了浴室。
热水浇在身上, 把全身的寒意都慢慢驱散, 陆爻接了捧热水洗脸,手不自觉地又碰了碰自己的左眼。
之前, 他感觉到不对之后, 就换了一条路, 可是运气不太好, 堵在了死巷子里。那时候他意识已经不太清醒, 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 不能回去,回去了就什么都完了。
没想到玄戈竟然找到了他。
陆爻记得清楚,在意识突然清醒的那一瞬间,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玄戈倒在地上,爆发的恐慌感让他整个人都绷得死紧。
缓了缓呼吸,陆爻直接站到花洒下面,闭上眼睛,任由热水冲刷全身。
等人进去,没一会儿热水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玄戈放下毛巾,先在塑料袋里拿了两块嫩生姜出来,进厨房炒了个仔姜肉丝,又打了三个鸡蛋,按照之前的承诺开始做蛋炒饭。
炒到一半,卫生间的门开了,陆爻身上搭着浴巾走了出来,带着潮湿的热气。可能是水比较热,他原本煞白的脸染上了些淡色的红晕,一双眼里像是浸了水汽,琉璃一样清透。
“水温调好了?”
陆爻点头,想起玄戈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就又出了声,“调好了,你快去洗,很容易感冒的。”
“嗯,给你炒了饭就去。”老式的油烟机嗡鸣,玄戈利落地翻炒,一边聊天,“怎么这么喜欢吃蛋炒饭?”
“第一次,你给我做的就是蛋炒饭。”陆爻回答得一点都不犹豫。玄戈听笑了,觉得陆小猫这句话说得他满心愉悦。
迅速把饭炒好起锅,玄戈拿了双筷子给陆爻,“我去洗澡了。”
陆爻把筷子握在手里,隔了两秒,转身朝着玄戈的背影,“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玄戈没回头,但停了下来,“有,所以再给你十分钟组织措辞和编理由的时间。”说完,他两步进到浴室,关了门。
心里酸酸胀胀的,陆爻慢慢地呼了口气,然后吃了一口炒饭,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洗个澡像是掐了秒表,玄戈准时准点从浴室出来,他腰上裹着条白色的纯棉浴巾,在侧腰的凹陷那儿打了个结,精壮的大腿半露不露的。
细小的伤痕都已经好的差不多,只留了点痕迹。没擦干净的水珠附在肌肉表面上,整个人就像个荷尔蒙爆发器,陆爻看了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但就这一眼,心脏还瞎跳了两下。
玄戈坐下来,从陆爻的盘子里分了一碗蛋炒饭出来,也没在意对方是不是吃过。把碗端到自己面前,尝了一口,果然看见陆爻故作自然的表情,但眼神却出卖了他。
“舍不得?”
总觉得玄戈是在逗自己,陆爻坚定地摇头,想了想,还夹了肉丝到玄戈碗里,表明自己的大方。
迅速把饭菜吃完,玄戈坐姿放松。他看着陆爻的脸,起了个话头,“陆小猫,你皮肤怎么这么白?”
白的让他手指总是痒。
已经对“陆小猫”这个称呼无感,陆爻放下筷子,想了想,“我好像从小就很白,可能是我小时候基本不出门的原因?”
“不出门?”
犹豫了一下,陆爻又想起之前抱着自己时,玄戈沉稳的心跳声,不自觉地就继续往下说,“嗯,因为没人带我出去玩儿,身体也不太好。我出生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爷爷说母亲是难产走的,父亲接受不了,就殉情了。”
他以为把这些说出来会很难,但没想到比他想象的容易很多。
“我出生原本就该夭折,活不下来的,爷爷用秘术封禁了死气,勉强让我活着。”他想了想,又解释到,“一个健康的人身上,会有源源不断的‘生气’产生,而当一个人身上出现‘死气’的时候,生气无法继续产生和循环,逐渐被死气吞噬。只剩下死气时,这个人就会死。”
想起陆爻血色的左眼,以及一晕倒就冷得像块冰的体温,玄戈忽然开口,“你的左眼?”
“嗯,死气被封禁在左眼里。”陆爻没多说。
“看我猜得对不对。”玄戈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说的那个所谓的‘封禁’应该不太灵了,对吧?所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倒在地上,全身冰冷。加上今天这次,也两次变成了红瞳。”
“嗯。”陆爻点头,“封禁最近几年松动得很厉害。”
“介意我问吗?”见陆爻摇头,玄戈才继续开口,“你算卦基本不收钱,却要人说一句‘希望你长命百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陆爻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联想到这件事,“嗯,是这个原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释,“我通过算卦和对方建立暂时的联系,我算卦,对方让渡一缕生气给我,等价交换。”
担心玄戈误会,他紧接着说到,“这对人是无害的,我只要很少很少一点,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玄戈的表情,他竟然有些紧张。
很多人都厌恶他,但他不想在玄戈的脸上也看见相同的表情。
他不想被他讨厌。
可能是注意到了陆爻的情绪,玄戈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直接换了个话题,“你真离家出走了?”问出这句话,他竟然奇异地感觉有些开心。
陆爻一愣,心落了下来,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嗯,家里人不让我出来,我自己悄悄跑出来的。”
“你家里人做的菜,有我做的好吃吗?”
陆爻笑起来,“没有,你做的菜最好吃。”
满意了,玄戈站起来,把碗筷收拾好,屈着手指,轻轻弹了陆爻的额头,“以后都做给你吃。”就进了厨房。
陆爻捂着自己的额头,小尾巴一样跟进去,站在旁边也不说话,就帮着放放筷子放放碗,嘴角一直都带着笑。
收拾干净,玄戈开着水龙头洗手,在心里回想陆爻说的,他的母亲难产,父亲殉情,爷爷用秘术救了他——不,不是这样的。
洗手的动作一顿——自己为什么这么确定不是这样的?
晚上,还是玄戈睡床,陆爻睡的沙发。灯已经关了,窗外有路灯的光透进来。
老沙发“咯吱咯吱”响,陆爻侧躺着,面朝着床的方向,“玄戈。”
“嗯?”这一声带着点睡意,有些轻,像钩子一样,在黑暗里莫名有些撩人。
“我的眼睛……真的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吗?”他再次确认,担心这段记忆只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幻想。
“嗯,”玄戈回答得很快,语速有些慢,“是最好看的,红瞳也很漂亮。”
像是知道陆爻在偷笑,他有些无奈,“猫儿,能睡了吗?这个问题你都问了不下五遍了。”
陆爻把被子拉到下巴,完全忍不住笑,“嗯”了一声,他声音有些低,“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玄戈心又软了,闭着眼睛,“最后一遍,陆小猫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等沙发那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玄戈心里想着,太不容易了终于哄睡了,这才翻个身,放任自己陷入睡眠。
接下来几天,陆爻心情都非常好,走路带风,店里的熟客纷纷好奇,“小陆,这么开心,是谈恋爱了?”
陆爻一本正经,“我还小,不想谈恋爱。”
玄戈从厨房走出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外面,有人找你。”陆爻跟着往外看,就发现一辆红色的越野停在路边,车门上写了大大两个字,“帅气。”
这标配太熟悉,果然,车窗玻璃降下来,程骁手上拿着墨镜朝他挥手,副驾驶上还坐了个人,是江放。
“你们怎么来了?”陆爻走到车门前,看了一眼江放,发现对方脸色好了很多。
“到附近办事,想起陆大师你就在这附近,放儿就说想过来看看。”程骁笑容灿烂,说着又抱怨,“我的城市规划局啊,这边巷子太窄了,小爷的可是新车,基本一路上都是蹭过来的,心在冒血!”
江放没管他,认真给陆爻道谢,“您走之后没多久,家里人就都醒过来了,晚上也再出事。我爸想见您,亲自道谢,但您说了……要保密,所以我就没说您是谁。”
陆爻连点了几下头,“就是就是,千万不要把我暴露出去了。”他这两年都只敢随机给人算卦,也从不在固定的地方摆摊,就是因为怕自己冒了头,惊动了陆家。
不过想起之前看见的陆泽林,也不知道对方是过来办事的,还是知道他现在就在b市,来抓他回去的?
“……陆大师?”
程骁喊了两遍,陆爻才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放儿今晚组了个局,宗旨是‘浪费生命消耗青春打麻将’,二缺二,您要加入吗?”说着还特别好奇,“您可以算牌吗?比如用硬币算,应该打哪一张这样的?”
听他这么一说,陆爻也好奇了,“我没试过。”
“那试试?”
红色的越野油门“轰轰”地开走了,陆爻回了锦食,直接进了厨房。
玄戈顺手喂了两粒花生到他嘴里,“说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说?”陆爻嚼着香脆的花生米,有些惊讶。
“你的脸上就差写‘我好纠结该不该开口’这几个字了。”
有些不好意思,陆爻摸摸自己的脸,“刚刚程骁和江放邀请我们今晚一起玩儿。”见玄戈点头,他继续说到,“就是一起打麻将,你要去吗?”
玄戈看他,“想去?”
“嗯,”陆爻点头,“我还没和朋友打过麻将。”应该说,他以前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身体不好,爷爷不让他出去,等后来长大了,死气经常发作,他也会下意识地减少出门的次数。
玄戈心底有个地方像是抽痛了一下,语气柔和下来,“我和你一起去。”
“真的可以吗?”陆爻很惊喜,但马上又忧心忡忡地,“我要是输光了怎么办?我不太会打麻将。”
“没事,我带你赢。”
玄戈拿了三个一块钱的硬币出来,抬眼就发现陆爻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了?”
心里万分在意“玄戈”这两个字,陆爻纠结来纠结去,选了一个不那么突兀的问法,“我叫陆爻,上下两个叉的那个爻,恩人,你的名字好特别,‘玄’这个姓氏很少见啊。”
“嗯,确实很少见,我没碰到过和我一个姓的人。”玄戈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所以也没觉得被冒犯,语气挺平和,完全没有干架时的凶气。他把三枚硬币递过去,“你要的。”
“啊?”陆爻傻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来,努力让注意力转到算卦上,把脑子里刷屏的“怎么名字就叫玄戈了呢”给忽略掉。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走流程,“你伸手碰碰这三枚硬币。”
见玄戈十分配合,他还特别耐心地解释,“碰碰硬币,是让你自身的‘气’和硬币产生联系,卦象的指向性就会明确一些。古时候都是用铜钱,现在真的铜钱不好找,硬币也能行。”
玄戈点头,没接话。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突然发现对方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颗颜色浅淡的黑痣,只在垂下眼睑时才能看得见。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在意这颗痣,没忍住连看了好几眼。
切换到专业模式的陆爻还是挺有范儿的,他把三枚硬币抛到桌面上,看了看卦象,开口笃定地说到,“你是家中长男,父母双全,有一个妹妹。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六岁的时候差点因为水夭折,性命保住了,但留下了伤病。家人和睦,不过去年冬天,你的父亲去世了。”
说完,陆爻偏头看向玄戈,特别期待地问,“我说得对吧?”
玄戈对上他的眼神,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都不对。”
天打五雷轰。
陆爻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抖,“没……没有一句是对的?”
“有一个是对的。”
绝处看到了希望的光,陆爻瞬间精神振奋,“是哪里?”
“男,我确实是男的。”话里带着点笑意。
猛地伸手扶住桌子,陆爻特别悲痛,“除了性别,都不准吗?”
玄戈觉得他都要哭出来了,但还是实话实说,“不准。”
自己丢脸真的丢大发了,陆爻好想去天台……静一静,他站直了身体,揉揉手腕,又吸了吸鼻子,化悲愤为力量,“再来再来,我再算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