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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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尚有政务尚待处理,赵嘉同魏悦一起退出正室。

    两人立在廊下,魏悦笑容温和,道:“阿多随我来。”

    赵嘉应诺,和魏悦来到位于太守府东侧的一间书房。房间呈方形布局,除了矮几、蒲团以及几盏戳灯,并无其他摆设。

    最吸引人眼球的,是靠墙摆放的三面书架,以及架上摞满的竹简木牍。此外,还有几只木箱放在书架旁,里面是前朝传下的古书典籍,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时期。

    对于这间书房,赵嘉并不陌生。做吉祥物期间,他有大半时间是在这里度过。

    进到房间后,魏悦径直来到右侧书架,从第三层取下一册竹简,翻开之后递给赵嘉。

    赵嘉低头看去,上面赫然写着:兵甲、铁器、铜钱出边,死罪。重者诛族。

    “张通有大夫爵,寻常罪名都可以交钱抵罪。唯独牵涉到匈奴,容不得他有脱身的机会。他欲给阿多强扣罪名,岂不知自家性命早危如累卵。”魏悦道。

    赵嘉愣了一下。

    他知道魏悦不会无的放矢,难道这位张县令真在同草原做生意?

    “非是他本人,是其背后家族。”魏悦笑道,“然同其本人亦无区别。”

    张通是由灌夫举荐入朝,却到魏尚治下为官,早在他赴任之前,家族背景就被查得一清二楚。

    张氏家族背靠灌夫,家族土地超过千顷,文帝时输粟入官,得爵免役,积攒的身家超过万金。这也促使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私底下和商贾定契,出塞同草原做起生意。

    张通到边郡为官,未尝没有为这些商贾提供保护的意思。可惜的是,朝廷任命下达,他被派往云中郡,直接落在了魏尚的眼皮子底下。

    “张家和草原的生意,马匹和肥羊占了大部分,交易多以绢绸抵价。”魏悦又取出一册竹简,递给赵嘉,“但也有情报表明,他们以铜钱换牛羊,而且数量不小。”

    赵嘉看不上荚钱,压根不收,草原上却是来者不拒。

    在西汉时期,铁器是汉家专利。匈奴使用的兵器,除了从边郡劫掠的铁器,大多还是青铜器,甚至还有一部分骨器。

    朝廷严禁向匈奴和诸胡市铁,不许向草原输出铜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提防匈奴改制兵器。向匈奴输入绢帛绸缎,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胆敢向草原输出铜钱,无异就是资敌!

    证据确凿,灌夫别说捞人,连他自己都必须设法摆脱干系,以免牵连其中。

    魏尚不欲打草惊蛇,本想暂时留着张通,借张氏这条线索查清铜钱和铁器流入草原哪个部落。偏偏张通自己作死,这就怪不得旁人。再者说,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张氏诛族,灌夫不想担上干系,大可以抓捕那些不法商贾,事情照样可以查清。

    “输铜钱入匈奴,理当斩首诛族。”

    魏悦合上竹简,温和的笑容竟带上几分明艳。

    “诛族?”赵嘉神情微愣。

    “阿多,此事容不得心软。需知除恶务尽,方为处事之道。”魏悦叹息一声,如幼时一般拍了拍赵嘉的头。

    明白魏悦所言在理,更是在教他,赵嘉收敛心神,正色道:“嘉谢三公子。”

    “阿多不该同我生分。”这是魏悦第二次说类似的话。

    赵嘉表情不变,依旧是正身行礼。

    他献上圈养牛羊和驯牛之法,本意是换取魏太守庇护。事情的发展却和预想中不同。如此一来,对方提供庇护,更要将张通打落泥地,就是不折不扣的人情。

    对魏尚来说,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张通之于他,和赵嘉之于前者并无太大区别。赵嘉却不能因此就忽略这份恩义。

    等赵嘉直起身,魏悦又拍了一下他的头,笑道:“这份执拗倒是同幼时一般无二。”

    赵嘉咧咧嘴,没在这件事上提出异议。

    他的性子自己知道,说执拗……的确是有点。

    “三公子无其他吩咐,嘉当告辞。”

    魏悦没有留他,只说尚有事需要安排,明日午前必至沙陵县。

    “我知阿多换粮是为乡人,既如此,张通之事当告知乡里。”

    赵嘉颔首。

    “如有贼人先至,无需隐忍。”

    翻译过来就是,如果张通派人前来,不用客气,统统宰掉。甭管宰的是谁,哪怕是张通本人,有他在,绝不用担心惹上麻烦。

    看着魏悦的笑容,赵嘉百分百肯定,张通死定了,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

    离开太守府,赵嘉看一眼天色,牵马赶往军市。

    进到市中,发现比上次开市还要热闹,人群熙熙攘攘,接踵摩肩。大致估算一下,往来的商人至少多出一倍。尤其是出售牲畜的街尾,更是人挤人,近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健仆赶来的牛羊早已经售罄,买到犍牛和肥羊的商人都是眉开眼笑,盘算着这批牛羊转手后能赚到多少。哪怕成本比预期中高出两成,只要将货物平安运至长安,不在途中出现岔子,依旧能大赚特赚。

    慢了一步的商人眼睁睁看着牛羊被牵走,无不捶胸顿足,后悔不迭。尤其是看到牵出来的牛无不身形健壮,羊也是膘肥体壮,更是懊恼不已。

    不过是几车粟,自己干嘛要犹豫?

    这下好了,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到!

    “一步,就慢了一步!”

    可惜后悔也没办法。

    这批犍牛和肥羊全部市完,赵嘉短时间不会再来军市。畜场还有少量牛羊,都是经过熊伯挑选的种牛和种羊,在下批牛羊出栏之前不可能继续市出。

    商人们再是眼热,没赶上就是没赶上,磨破嘴皮子,健仆也不可能给他们变出牛羊。

    没有生意可做,商人们只能不甘散去,往他处去买牲畜。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赵嘉才牵马上前,看着牛羊换来的粟米和大豆,不由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先去交税。”大致估算一下交易来的粮食,赵嘉决定先把租税交清,尽快返回县中。

    有魏太守帮忙,张通难逃一死,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谁知道这位新县令是不是会突发奇想,再出些幺蛾子。

    无论如何,总是小心无大错。对事业刚刚起步的赵嘉来说,损失自然是越小越好。

    听到赵嘉的吩咐,健仆立即套好大车。

    有前车之鉴,他们特地带足驮马,还从市中租借数辆大车和不少马匹,更雇了七八个汉子,准备将粮运回县中。

    赵嘉裹紧短袄,牵着骏马走在队伍最前。他可不是张次公那个二货,绝不会在军市中驰马,以至被人扫落马背,直接架出市中。

    离开云中城,队伍一路前行。

    车上载有大袋粮食,车轮压过路上的残雪,留下数道清晰的辙痕。突然遇到雪坑,赶车汉子没有防备,猛然间陷入半个车轮。

    车队不得不暂时停住,汉子们费了一番力气,鞭子挥得噼啪作响,合力在车后推动,总算是将大车拉了出来。

    由于速度无法加快,行进足有半日,沙陵县才遥遥在望。好在此处距离云中城也算不上太远,并无盗匪出没,狼群也被魏悦杀得不见踪影,路上还算是太平。

    距离沙陵县越来越近,突然有一骑飞驰而来。距离大概二十步,马上的汉子猛地一拉缰绳,利落翻身下马。

    “郎君,虎伯令仆来迎您。”

    “虎伯?”

    “有歹人破坏田封,被熊伯当场拿下。其已供出罪行,并愿指认同伙,如今被带入村寨,关押在家中。虎伯令仆上禀郎君,这些歹人多为沙陵县人,并有数人出自乡中。”

    沙陵县人?

    出身乡中?

    赵嘉攥紧缰绳,心一点点向下沉,表情一片冷凝。

    “季豹。”赵嘉唤道。

    “仆在。”车队中走出一名健仆。

    “去请三老,啬夫和游徼,言乡中出贼,犯刑律。”

    季豹领命,打马飞驰而去。

    汉朝沿袭秦朝的郡县制,县之下为乡,乡中有三老、啬夫和游徼。三老掌教化,督促乡民种田;啬夫负责听取诉讼,收赋税;游徼负责抓捕贼盗。要处置贼人,这几位到场很有必要。借此机会也能看看,这几位之中,是否有人同县令有所勾结。

    想到魏悦之前所言,赵嘉再无半分犹豫。

    “季熊。”

    “仆在。”

    “护送粮车慢行,我先往家中。”

    “诺!”

    布置妥当之后,赵嘉策马扬鞭,飞驰赶往家中。

    张通官印在手,可以肆无忌惮给他泼污水、扣罪名。之前势单力孤,担心对方报复家人,不得不缩手缩脚,有力气也没处使。如今有魏太守这条粗壮大腿,谁怕谁?!

    彼时,虎伯和熊伯正商议对策。

    两人一致认为,那些投靠县令,助其谋夺赵嘉财产之人,一个都不能留。

    之所以留下一个贼人,不是熊伯善心大发,而是要他到乡中指认,把那些吃里扒外,不记恩只认钱的贪婪之徒全部揪出来。如果家人和邻人知晓内情却隐瞒不报,甚至存在借机占便宜之心,必须一同处置。

    既然做了,就要做绝,不留半点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