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十六回上

眉毛笑弯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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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回说到顾冲夫妇两个议论谢楷的经历,说到夜半才安置睡下,一夜并无他话。却说谢楷这边,自辞了舅父舅母,回到后廊东厢的客房内,丫鬟珍珠服侍换了衣服,奉了茶水,然后才在屋里安稳坐下。又就架子上取了一卷五臣注《文选》,随意翻了两页,心上无味,还走出里屋,却听见外头两个小厮正蹲在廊下剥栗子言语说笑。谢楷便向外间榻上珍珠招招手,又指指窗外。

    这珍珠本是范夫人奶母芮嬷嬷的孙女儿,自幼便在范夫人房中,虽止十五六岁,最是眼乖精细,周到体贴之人,故而范夫人特意派了她到谢楷这边服侍。先头见谢楷看书,她就坐到外间榻上拿丝线打络子。此刻听得脚步声响,早抬起头来,待见他动作,当时会意,走出去向那两个笑道:“顺儿、凭儿,你两个也忒无礼了!就在这里肆意,又只管吃东西取乐儿。还不快些进来回话?”

    那两个忙起身,口中问:“少爷叫我们做什么?”一边又向珍珠说:“芮大姐姐说的是哪里话?难道谢少爷不开口,我们敢自己进屋里说嘴?便是这些吃的,也不是我们能伺候得了,还不要您老人家打发少爷吃去?”

    这一句话却提醒了珍珠,连忙叫过一个小丫头扣儿来,说:“去取果盘,或者小厨房拿个八珍果子盒儿,立即送过这里来。”

    谢楷听见了忙说:“不要麻烦,我看只这些栗子吃着就好。”

    珍珠笑道:“他们随便混吃的东西,怎么好拿给爷?”催促扣儿快去。一边把桌子上粗粗收拾两遍,让谢楷在桌边坐下,再取两个小的脚踏,并一张杌子安在近前给顺儿、凭儿。两个就在脚踏上坐了,把袖来的栗子放在杌子上。

    一时扣儿也取了东西回来,却是一个四层八角的提盒,说道:“外头大厨房已经落了锁。小厨房说晚上只备了些蜜饯,原是三姑娘的零嘴儿。夏大娘现各配了几件干果,叫问表少爷合不合口味。若不好,她想法儿再制备了其他的送上来,只是要消耗些时刻,请少爷千万担待才是。”

    她口里一边说,手上一边将提盒里一件件都取出来放到桌上。却是两碟话梅、两碟橄榄、一碟冰糖山楂、一碟金丝金桔、一碟金丝蜜枣、一碟九制陈皮,都以茶盏口大的小白瓷碟子盛着;一碟松仁、一碟核桃仁、一碟西瓜子仁、一碟葵花子仁,以小青瓷碟子盛住;又是一个方的黑漆红花描金大盒,分四格装了整个儿连壳的核桃、山核桃、栗子、花生。珍珠便将干果盒子放在当中,周围十二个碟子一圈儿围住;又从提盒盖子夹层里取下一只薄而平的折枝老梅錾花银盘,一双葫芦头扁方银筷,一只梅花枝细柄银勺,一只葫芦头银牙签子,一齐安在谢楷面前,这才请谢楷食用。

    谢楷见她阵势,不免笑起来:“我原说随意。这般丰盛,倒像是摆宴了。可劳烦厨下了。”

    珍珠笑道:“表少爷一向少来,怎怪得夏大娘巴结?怕是只这一会子工夫就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把能寻到的都搜罗了送上来才罢。”

    谢楷笑笑点头,就桌上看了一遍,指着那两碟话梅橄榄问:“这些是什么口味?”

    珍珠回道:“这两个俱是一甜一咸。甜的是蜜渍的。那咸的梅子是盐渍的,很有些咸酸劲头。橄榄却是配了十好几样药草制成的,入口味道冲,又有些辛辣,但对吃了酒肉、须醒神克化的人是顶好的。”

    谢楷笑道:“今晚正饮了几杯,也难为她费心。”又问:“栗子可是糖炒过的?我就爱吃甜。”珍珠笑着点头,便取过几个来,一个个剥了给他。

    谢楷吃了两个栗子,又将橄榄、山楂各吃了几个,其他却不动了。看一眼地下两个小厮神色,把话梅、蜜枣、核桃瓜子仁儿拣了,连碟子推与他们。珍珠忙伸手接过来,搁到杌子上。两个小的也都站起来,认真谢过后才坐下挑各自喜欢的吃去。

    谢楷则把茶端起来,喝了一口,遂向那两个小厮顺儿、凭儿笑问道:“刚才听你们说的热闹,可是有什么新闻?”

    那两个对望了一眼,只见那年纪略小些的凭儿笑嘻嘻站起来——这两个原本都是十二三岁年纪,不过一个年头生日,一个年尾生日,容貌上便有些区别。那顺儿是顾家的家生子,老实忠厚,听话用命,然而性子闷,不大爱说话。那凭儿却是顾冲一家到常州后买的,最是猴精灵活,平日手脚勤快不说,一张嘴能说会答,极讨上下欢心;又是常州本地人,自小街头巷尾溜串惯了,范氏才叫他跟谢楷,平日也好引路回话——此刻见他问,这凭儿便站起来,答道:“回爷的话,也没什么新闻。只是方才在厨房廊根下听见大管事一路叫唤人,说要去起老爷年前在后院梅树根下埋的那几坛子酒,明天一早就给章家大爷送家去;又说明天章家大爷要来,连着他家的回少爷也要来,叫赶紧将庄上新送来的鲢鱼里头挑几尾肥大的出来,养到鸡蛋清里,一夜把腹腔子里秽物吐尽了,明天好整治菜肴。我便和顺儿哥哥说,知府姜老爷送这酒来,自然是要打章家门前过的,当时府里就有玩笑说,他原该在那门前直接搁下两坛子,也省得日后再另外命人送去。今日可不是正应着了?”

    谢楷听了神色一动,笑问道:“原来舅父与章家大爷这般要好?”

    那凭儿笑道:“表少爷觉得不信?但就随意问这延陵城里哪一个,都晓得我们老爷和章家大爷最好。无论诗会、书社、琴棋雅集,或者天宁寺里谈佛说法,白龙观中论道讲经,又或者城外踏青,运河边游兴,关帝庙旁灯市夜集,老爷都是同的章家大爷一道。平日两家子走动也多,每月里少说也要相互走个五六七八趟的。碰到老爷或章家大爷有兴致的时候,接连三日五日地过去过来也是有的。夏月与冬月里,或是老爷邀了章家大爷到城外庄子里住,或是章家大爷请了老爷往他家庄园里去,十天半个月,便整一个月都在一处也不稀奇。老爷但凡得了稀罕物儿,吃的玩的赏看的,能分的必要分与他一半;章家大爷那边也是。甚至连府里用的下人也是一样。咱们府里现掌勺的班师傅,最能做各色菜蔬药膳,就是章家大爷听说太太日常用半斋,三姑娘又是拿药养大的,因而特意挑了他家养的好厨师,一家子连着契一起送过来。老爷承情不过,恰好他府里尹总管的侄子讨了咱们太太陪房家的周大姐,老爷太太便叫更多陪了一房过去。咱们太太和章家大奶奶也好,两下时常走动,人前人后都极亲厚,去年更结了干亲,三姑娘赶着望大奶奶叫姨妈,按着常州地头的习惯规矩,已经是一家人了。如此种种的也说不尽,表少爷竟还不知道呢!”

    谢楷听了这小厮一番话,方晓先前顾冲所言“知交莫逆”四字不虚,非但不虚,着实比他人相交者不同。如此也无怪章回随口就问“怎么不往你舅父家去”这些话,原来对此早心知肚明。此番将自己劝到这里来,想他也是有所用心,为自己周全了这边的礼数不说,也不令贸贸然同了他家去冲撞了人。又想章回大家出身,虽好学谦恭,招摇之举一无,然而书院里言语行动自然带出一股矜傲,自己每常说他与那些清贫寒门子弟不同,当时言者无心,此刻想来,皆有缘故。不过是自己平日里骄傲惯了,只道江南地界士绅官宦皆以自家为尊,常人莫不慑于门庭,因此从来与人结交只一心顾忌家世、讳言出身;虽见着那些痕迹,到底也不真以为意,才使得直到今日舅父说明,方识得他庐山面目。自己先刚还怨他不能竭诚相待,对自己未曾全知全信,然而照此刻这样想来,却是自己的眼拙愚钝,又傲慢无礼在先了——直怔了半晌,谢楷方才笑一笑,道:“你们在家中,眼观耳闻的,知道得倒也细致。”

    那凭儿自不知他心里面一时诸多想头,听到这般说,只当是真心褒奖,顿时就得了意,笑道:“就是少爷这句话。我们每日在家,跟出去的少,然而老爷太太日常便不用人?家里短长,人来人去,我们也都随着看着,天长日久的总也能长些儿见识。章家大爷、大奶奶常来常往,我们不时见着,自然知道。真真是老爷太太一般的尊贵好人儿,模样又清俊,言行又爽利,待下又慷慨宽大……”

    一言未了,旁边珍珠、顺儿一起推他,一边笑道:“这小子可是没规矩疯了!哪里有这般议论别人家太太老爷,又这般跟公子爷们儿说话的!”珍珠又捶他一下,顺手拿两个核桃塞嘴,道:“还不快歇了嘴,仔细吃你的吧!”

    谢楷摆手笑道:“还是我逗着说起来的,莫要过责了他。”就栗子里拣了三五个大个儿的与他,因问那两个说:“我与那章家少爷章回做了三四年的同学,书院里头本来最好,只是头一回来常州,要往他父母跟前行个礼,心上正惴惴的。现听说舅父同章家大爷两下知交,这样倒是好了,凡事有长辈带携教导着,也省得我年少无知的犯错。”

    珍珠和他两个闻言立刻笑起来:“表少爷是什么人?哪里就犯错的。”

    谢楷笑笑摇头,说道:“我早上是与章家的回少爷一船过来,又得他拿车捎了我一程。早知道有这些往来,就该邀他进府来坐上一坐。如今这般错过去,心里总不好意思的。”

    珍珠道:“表少爷既然与章家少爷好,这些想来也不会在他心。表少爷也不用多挂怀。等这两日他家大爷的寿辰做完,他得了空儿,少爷邀过家来耍几日,可不比匆匆忙忙一坐一谢的强?就是老爷太太那边也指定欢喜的。”

    谢楷拍手笑道:“你这个主意好,就听你的罢。”一边说着,一边自家盘算那肚皮经道:“我这是头一回来常州,各处的尊长叩见,行礼问安的就不说了。倒是该趁着春暖晴好,把延陵城里里外外那些名胜古迹去游一游、看一看。到时少不得要烦劳章怀英。再有舅父跟他父亲这般好,后面跟着一同往他府上去的遭数也只会多,不会少。”于是转头向那两个小子说道:“你两个既晓得章家,又时常往来、知道行动规矩,以后都要及时提醒、指点给我才好。”

    珍珠、顺儿、凭儿忙一起站起来,说:“都是分内事情,当不起表少爷说‘指点’两个字。”

    谢楷笑嘻嘻摆手,叫三人坐下,又让自在吃零嘴儿。然后慢慢问顾府里人丁,各人喜好、职责管事、平日里情况照应。又问下午时候范夫人遣潘华家的送来的东西,衣物书籍安置,以及见礼打赏的银钱等事。珍珠一一答了,说家里的老人并几个管事本来都要亲来行礼,只是上房里老爷太太留饭,时辰晚了,故不敢扰,约了明日再来磕头拜谢。向谢楷转他们的话说道:“几个都说,千万谢爷的赏,当不起爷的问。凡有什么事情爷只管吩咐,小的们随时孝敬着。”

    谢楷笑道:“我此来,凡事是必定要你们费心的,只不嫌着我就好。”

    珍珠闻言笑道:“这是我们底下人的本分,也是老爷、太太与金陵城里的一分儿牵念。我们伺候得好了,彼时少爷回去给那边捎个信、说句话,就是十分承情了。”谢楷笑着点头应了。

    又闲话了一会儿,就听外头自鸣钟敲九下。珍珠忙起身,道:“可是忘了时辰。表少爷连坐了两日的船,今儿到了地界,又见了老爷太太高兴,精神头儿振奋不假,但这身体可是早劳乏了。晚上又喝了一点子酒,说了这半天话,再不能熬了。”便请谢楷洗漱安置。一边叫扣儿将桌上收拾了,还把食盒提回去;又叫两个小厮去传话徐妈,让提热水与汤婆子进来。

    等东西送到,珍珠先把床上用汤婆子仔细熨烫过,将被窝烘得暖了;然后服侍谢楷漱了口,再换衣服、净面,披着小衣裳喝一盏养气定神茶,这才到床上睡下。珍珠下了棉帐锦幔,沿床一周细细搪塞严了,便坐在外头凳上;只一会儿,就听得里面细细的鼻息声响。珍珠方出了里屋,又到房内房外检点盘查一遍,这才命各人安心歇去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咕噜噜咕噜噜,表示小谢其实一直都是聪明人来着。就是反应慢了点,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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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就是珍珠了。如果感觉她对应的就是袭人,还请注意珍珠和袭人的区别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