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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倒是和往日颇有些不同。早早的贾赦去贾母处问了安,因几位旧友约了多次,实在推脱不过,打算今日得空去赴约,可才出了府,偏有小厮来报说是其岳父有请。
这刚刚给老泰山过了生日,虽说前一阵其身体欠佳,修养了一阵。这个生日瞧着老爷子倒是精神矍铄,病气全无。这才见了面又急急叫自己过去,必然是有事。贾赦也想不出来缘由,只得立刻骑了马去往张府,又让人去给旧友送信,说自己迟些再来。
“不知岳丈大人今日命小婿前来所为何事?”贾赦毕恭毕敬地立于一旁,静候老爷子发话。见老爷子先是说了几句旁的话,张老爷子倒是没主动开口说出缘由,贾赦心中还惦念着旧友之约,忍不住先问了出来。
“贤婿啊,今岁寿辰你的贺礼中可否有一幅蜀素帖?”
听闻此言,贾赦倒是一乐,那日来往宾客众多,因这蜀素帖也并非真品,又是张老爷子自己的摹本,当众展示并不太好。故而贾赦也没特意献出,只是随着贺礼一起敬上,只是在这礼单上注明是摹本罢了。那日来往人多,这老爷子也没细看,估计是今日想起此事了,才将自己叫了来。
“老泰山,却有一幅蜀素帖,只可惜是摹本。”贾赦笑着应道。自己也不点破,毕竟这事还要老爷子自己看出来才有意思。
哪知老爷子接下来的话却让贾赦着实吃了一惊。张老爷子将那幅绢本展开,小心翼翼铺到书桌上,手在绢本边缘小心摩挲一番才道:“这本蜀素帖不是摹本,乃是真迹!”
“啊?”贾赦瞪大了眼睛瞅着张老爷子,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忙上前两步扑到长案旁,睁大双眼仔细瞅着那幅蜀素帖,舌头都有些不太利索了,说道:“这这这,是真、真迹?”
“怎么?听说是真迹,后悔送给我这老头子了?”瞧见贾赦如此表情,张老爷子倒是笑了,捋了捋白须道:“我且问你这帖你是从何而来?”
贾赦此时还未从这幅字是真迹的震惊中缓过来。此时将手往身上蹭了蹭,小心地捧起,望向张老爷子道:“老泰山,这这真是真迹?”
此时张老爷子收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贤婿你告诉我此帖你是缘何得来?”
贾赦心中那个疼啊,倒不是因将字送给了岳父,而是因自己眼睁睁将真迹认成了赝品啊,实在是太丢人了。此时听到老爷子有问这字的来历,忙将帖子放回桌上将此帖来历一一表明。张老爷子也只是静静听着并未插话,直到贾赦将话说完才道:“这字是瑚儿得来的赏赐?你可知是谁赏下的?”
贾赦摇摇头,贾瑚如今并不住在府中,做了皇孙伴读每日陪在翰祺公子身旁,反而比在彭府时还回来的少了。偏巧这几日府中因为铺子的事谨言慎行,自己出府也少了,这事也只是听夫人所言,自己一没见那瑚儿,二也没细问,毕竟一幅摹本到底也不太上心。贾赦便将此事如是告诉了老爷子。
“即是如此,那还让瑚儿回来一趟说说吧。我叫人去请。”张老爷子点点头,派了人去请贾瑚,又命人去彭府请彭泺也来。
贾赦此时有些糊涂,不过一幅字,虽甚是珍贵,但也不必如此吧。此番再瞧张老爷子一脸严肃,倒和自己刚入府时笑脸迎人差别甚大。想来想去,贾赦也往前凑了凑道:“岳父大人,这贴可是有些来历?恕小婿眼拙,我是未瞧出真伪来。”
张老爷子道:“你瞧不出也不为奇。若是我没临过原帖,直接给我一幅,我也分不出这真伪来。可临过看过自然是知晓,况且我还临了两幅。”说罢让人将另一幅也取了来。
两幅字放在一起,这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立刻高下立见。这真迹字体变化无穷,极具灵动,因是在蜀绢上书写,墨迹时浓时淡,精彩动人。这仿本虽然在材质上也下了颇多工夫,临摹也是用心,但对照原帖,灵动不足,这墨迹变化的精彩也失了大半去。
贾赦瞧着倒也是佩服。不管是真迹也好摹品也罢,都是不错。若是自己能有一幅便好了。
贾瑚未到,彭泺倒是来的挺快。入了书房与老师行过礼,一转头便瞅见长案上展开的字贴了。彭泺素来和自己老师亲近,歪头去细瞧,这一看可是如同被人用铁钉钉在原地了一般。
“这这这是蜀素帖?真迹?”彭泺倒吸一口气看向自己老师道:“这王蘅来京了?老师您也不早告诉我一声?这小子来了京城也不来看我一会见了他我定不饶他去……”
张老爷子摇摇头道:“王蘅并未来京?”
“并未来京?”此时轮到彭泺愣住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瞅瞅张老爷子又看看蜀素帖,垂头喃喃一句:“这贴王蘅不是号称贴身带么?”
“是啊。如今既然贴在,怕是已他那倔强的性子人早已不早了吧。”张老夫子长叹了一声。
这番话倒是让贾赦更摸不清头脑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出来个王蘅?难道这字是他家收着的?人去世了这字被人买了去,辗转几番才入了自己手中?可是明明是真迹为何偏要说是摹本呢?
贾瑚此时也赶了来,陪着来的还有翰祺公子。两人倒都是急匆匆的。进了屋贾瑚看见自己外公、父亲、恩师均在,企鹅面色颇为凝重,被唬得不轻,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忙近前给三人跪倒行礼。
张老爷子见了贾瑚倒是露了些许笑意,忙免了礼将人叫至跟前又细细问了一番才提到那幅字去。贾瑚瞧见桌上摊了两幅,也是一愣,细细瞧瞧更觉得奇怪。自己将得来的一幅摹本拿来给父亲做了外祖父的寿礼是不错,怎么外祖父手中还有一幅?贾瑚歪着头瞧着也不吭声,倒是翰祺公子是个急性子,指着那幅真迹道:“贾瑚,这不是你那日得的赏赐么?”
“谁赏的?”另外三人一口同声问道。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倒是将翰祺公子吓了一跳。瞅了瞅众人才说道,“这不是忠顺王叔赏的么,那日斗诗,贾瑚拔了头筹。那日太子殿下、王叔与我父王俱在,说是要考校一下我们皇孙公子们的学业才气,便随意拟了题目,因许了伴读也来参加,我便让贾瑚也做了一首,哪知竟拔了头筹。这便是赏赐,我父王还赏了块歙砚呢。”
“确如公子所说。”贾瑚在一旁补充道。
“那可曾提到这贴的来历?”彭泺不死心问道。
贾瑚摇了摇头,瞅向翰祺公子,翰祺公子也摇头不知。见二人如此,彭泺也是长叹了口气。
“恩师,这蜀素帖有问题么?”贾瑚见众人面色凝重开了口。
彭泺瞧了瞧翰祺,又看向贾瑚道:“这帖子本是我一好友的家传之物。我那好友曾说这贴不离人去的。如今见帖却不见人徒增伤心罢了。”
翰祺何等聪慧见彭泺如此,便知自己在此颇为不便,开口道:“因张老夫子叫的急,我顺路带贾瑚了一程,如今这事已毕,我先行告退。”
张老爷子开口挽留两句,便命人将翰祺公子送出府去。
待翰祺公子走了,张老爷子将屋中下人打发干净方开口道:“今日之事莫与外人道。瑞泽你且命人往王蘅祖籍问问,如今他家是怎样情景。”彭泺连忙应了,脸上也生出些愁绪来。张老爷子叹口气看向贾赦道:“昔日里,你曾问我这守家之道,我也与你说了颇多。却唯独忘说一样。这以物传家乃是本末倒置。想要家业兴旺,子孙有继便应先断了这利欲心。这王蘅便是例子,蜀素帖是好物,可毕生为守着此物可真是愚不可及。这物件倒是长久,可除了这手书之人,又有谁能记得住这拥有之人去。”
贾赦忙道:“岳丈大人说的是,小婿记住了。”
张老爷子又瞧向贾瑚:“你也谨记。这人生来若是被物件束缚,这人便以和那死物件无大差别。这物件可是有形有样如这古董子画,也可无形无体如权势名望。”
贾瑚有点懵,但仍点头应声,称自己记住了。
张老爷子叹口气,又道:“如今太平盛世,实则波涛暗涌。谁知道会晴上几日,雨上几日?何时变天是天的事,你我这样的凡人是管不着的。如今众人都瞧着权势荣华好,去争去抢。但这花红能有几日去?此一时你独领风骚,彼一时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这心中正道又不知撇去哪里了。莫贪莫执,你等已是身在涡流,还望自知自晓吧。”
老爷子这话说得半含半露,贾赦听着倒是有些许了悟。前些日太子之事还未算风波平静,现在看起来不知道何时还会起更大的波澜去。还是自家老太太那句话对,别想那些有的没得,操心别人不如管管自己,变天就变去,只要天不塌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