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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天门山上灯火通明。
肖重吟脱身心切,选了楼阁稀疏的方向逃走,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发病,手脚抽搐着摔下飞廊。飞廊下就是山坳,并不太深,却足以将他摔死,龙渊剑也一并掉入了黑暗中。
萧宁渊同荀二演了这场戏,从结果来看,成全了荀二报仇的心,也让萧宁渊揭穿了肖重吟偷剑的事实。可惜肖重吟偷走的那把,是剑祠里的假剑,而非云梦崖里的真剑。假剑虽然外观与真剑相仿,但因真剑所用的铸材是千年玄铁,比起假剑要重许多,也更坚硬。接触过真剑的人,只要握一握假剑,就很容易识破。肖重吟却没有,他毫不怀疑剑的真假,临走时还不忘夺走假剑,可见他并非在云梦崖盗剑的人。而他为何要盗走龙渊剑,似乎也随着他的死,成了一个谜团。
回想肖重吟去剑祠偷剑的过程,那个名叫寒鸦的黑衣人先行出现,将萧宁渊引走,之后肖重吟就到了剑祠,杀了守备弟子,盗走龙渊。无论寒鸦是不是肖重吟请来的帮手,他似乎是剩下的唯一线索。
寻找肖重吟尸体和龙渊剑的事,被戚松白接手了。萧宁渊想要赶回刑律堂,将肖重吟身死的消息拿来试探寒鸦,不料沈南风又将众人召回了临风殿。
沈南风一旦以武林盟盟主的身份介入,便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荀二和萧宁渊虽唱了双簧,却还欠众人一个解释,关于四象门不清不楚的往事,荀二莫名潜伏在霞光阁,还有突然曝出的龙渊剑被盗一事。
庄二夫人的尸体尚在临风殿中,她的双眼失去了神采,却并不妨碍她面上留着最后的怨毒。因为被掌力震碎了内腑和经脉,猩红的血从她的眼耳口鼻慢慢渗出,又渐渐干涸。
凌花堂的黎堂主也是女流之辈,两眼扫过地上的女尸,嘴角却扯出了一个冷笑,同她见到姬沉鱼倒下擂台时的神情相仿。其余众人面色凝重,有些索性看着别处出神,直到天门派弟子来报,肖重吟已死于山下,众人的心情愈发复杂起来。被偷盗的武功心法,还有肖重吟从飞廊上直直坠落的身影,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人背脊发凉。
肖重吟是怎么死的,似乎不言而喻。庄二夫人是荀二找来的,却无意间攀咬出了二十年前柳绾被杀一事。柳绾是极乐宫柳家的人,伏虎堂却向来挂着江湖白道的旗,若说风满楼为了黑道妖女屠杀白道帮派,那他被归为白道的敌人并不稀奇。但现在看来,二十年前的事,肖重吟显然参与其中,推波助澜地将他变成了杀人狂魔。
肖重吟的事刚刚败露,转眼就发病摔死了,任谁都会想到,那个声称要为风满楼报仇的人,也许就混在人群中,并且远比众人想像的要可怕许多。他在暗处看着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可以随时随地取人性命,而他们之中无一人可以幸免,真的就像邪祟一般。
……
有人彻夜未眠,也有夜半被人吵醒的。
寅时将近,恰值好眠。疏影阁外忽然聚集起了许多人,前院的铁门被拍得“咚咚”直响,众人提着灯笼,将围墙外照得亮如白昼。
“苏大夫!苏大夫!”人声一阵高过一阵,慌乱中带着几分焦急。有几个不太客气的,喊了片刻见院中无人应答,直接翻了墙,打算到房中寻人。
萧宁渊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面上带着罕见的疲惫,一挥手立刻就有天门弟子上前,将翻墙的人请了下来。他气沉丹田,说道:“各位,可是院中也有弟子突犯急病?”
众人纷纷应是,情绪却有些焦躁。本就是个难眠的夜,好不容易合了眼,同房的师兄弟却犯起了羊角风,接着,院里的人纷纷发病,能走能跑的没剩下几个。他们被掌门支来疏影阁搬救兵,冲着的就是涵渊谷的神医,然而此刻大夫只有一个,病人却多得难以计数。此刻听萧宁渊的说法,似乎天门派的弟子也犯了病。众人自知同涵渊谷没有交情,这大夫恐怕也是难以抢到手。有些机灵的眼角一扫,见松风阁敬亭山庄的弟子并未来,立刻折头跑去了松风阁求助。
门外的喧闹一早就将千寻惊醒了,她素来便有起床气,最烦他人来搅清梦。此刻却是再难入睡了,骨折的右臂隐隐泛着酸痛,近几日看来是要有场大雨。她从床上起来,不紧不慢地梳洗一番,顶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从房中踱了出来,被屋外的冷风一吹,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天亮前的一个时辰,正是山上最冷的时候。李随豫此刻也正从房中出来,身上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手上还搭着件外袍。见千寻哭丧着脸向前院走去,他立刻上前拉住她,指了指后门,展开了手中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后门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却不似前门那般喧哗。门一开,天门派的计雁声立刻朝千寻恭恭敬敬地一礼,压低了声音说道:“事出紧急,夜半打扰,请苏姑娘随我走一趟。”
前院传来了萧宁渊的声音,似乎在劝众人稍安勿躁。但生死关头,众人并不买账,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小弟子说了什么,立刻有人争执了起来。千寻叹了口气,跟着计雁声出门,李随豫却站在门内叫住了她,默然半晌才说道:“尽人事。”
两人从疏影阁后的小道绕开了众人,千寻却并未再跟计雁声走,而是去了霞光阁。那里的情形也不好,桐山派没了肖重吟,大弟子已经发病晕厥,剩下的小弟子六神无主、慌乱一片。西厢的燕山派也未好到哪去,张旻宣并无异样,却不得不一一查看发病的弟子。他尝试用内力压制病情,但全无效果。有弟子认出了千寻,当即用力攥了她的手臂去给师兄弟看病,可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江信风。
计雁声有些着急,跟着千寻寸步不离,当着燕山派弟子的面却不好开口。千寻见找不到叶笙歌,只好寻机脱身,跟着计雁声去了临风殿。
两日没有露面的孟庭鹤此刻正在殿中同弟子说话,面色凝重,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他是个通医理的,见惯了大场面,此刻虽微微皱着眉,却并不见慌乱,说话时依旧井井有条。
见千寻进来,他立刻挥退了身边的弟子,亲自迎了上来,一拱手,彬彬有礼地说道:“这个时候让苏大夫过来,实在抱歉。我昨日拟了一个药方,让弟子先行服用了,但效用不佳,还请苏大夫赐教。”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千寻,又说道:“山上的药材有限,即使都拿来用了,最后能喝上的也不过十之二三。不知虞州城回春堂的药何时能运上山来?”
千寻来时听计雁声说了,如今发病的已不下百人。她心知事态紧急,看了药方,走出几步放到小几上,刚要开口找笔,就有天门弟子递了支小豪来。她一边改着药方,一边说道:“回春堂的药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最快也要申时以后。我现在写的药方也只能暂时压制,药效过了还会复发,严重些的药都压不住。”
孟庭鹤看着千寻左手写字,忽问道:“发病的弟子,我用芒针封穴可能行得通?”
千寻笔下一顿。这羊角风原是水蛊食脑的症状,轻则昏厥,重则瘫痪身亡。若非用沐风真气驱除蛊虫,即使封穴也无济于事。这种方法可以救得一人两人,短时间内却救不了上百人,何况还有一个叶笙歌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一个不小心将他惹怒了,其他人不等救治就会被弄死。她抬起头,向孟庭鹤笑道:“封穴可以一试。”
孟庭鹤还待开口,门外却匆忙跑来一名弟子,见千寻在,便看着孟庭鹤没说话。孟庭鹤了然,告了失礼,带着那弟子向无人的地方走去。两人低语片刻,孟庭鹤却时不时抬头看向千寻,等那弟子走了,他才回来,向千寻道:“刑律堂的那名刺客逃走了,听说是苏大夫将他捉来的,为免他回来寻仇,请苏大夫随我去殿内避一避吧。”
寒鸦逃走了?千寻微微一愣,心思急转,片刻后点了点头,道:“好。”
孟庭鹤将她带到了临风殿后的一间小室,里面有卧铺可供休憩,还让人给她准备了些晨食。等他走了,有两名天门弟子持剑守在门口。
用过晨食,千寻心中依旧想着寒鸦的事。按理说,刑律堂守备森严,寒鸦经过刑讯拷问,加上之前与萧宁渊和李随豫交手时受了伤,行动不便,他如何能逃脱?难道守卫弟子也犯病了?就算如此,他也没可能逃远。想到去向不明的叶笙歌,她微微皱起了眉。
她打开门要出去,却被门口的天门弟子拦下。两人恭恭敬敬地说道:“孟长老吩咐了,苏大夫待在此处最是安全。”
千寻道:“无妨,我要回一趟疏影阁,两位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
那两人目光闪烁,对视一眼,又道:“苏大夫可是要取什么东西?可否让我们代为走一趟?”
这两人依旧挡在门口,面上虽然客气,但千寻立刻回过味来,难道自己被软禁了?想起孟庭鹤方才的神情,她心觉必然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那替我将萧宁渊找来吧,我有话同他说。”千寻说了这句话,也不等两人答复,直接回到了房中。
房中有窗户,却被钉死了,整个小室顿时成了牢笼。事情想必还是出在寒鸦身上,千寻在房中来回踱步,忽然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枚药丸来,走到门口,对着门缝将药丸捏碎,然后捂了口鼻退至一旁,心中默数十声,只听门口两人缓缓倒下。
她立刻开门出去,将倒下的弟子扶起,从他的腿上开始点穴,一路向上,点至脖颈。那昏迷不醒的弟子被固定成了站立的姿势,靠在门外,远远地看,就像守在门口一样。她关上房门,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起了亮光,趁着夜色,她飞身上了房顶。
俯瞰天门山,远处似有几点的火光在山林中移动,若隐若现,近处也多了巡逻的弟子。她隐身在屋檐下,潜回了临风殿的前殿,却听议事厅中传来人声。她无声地从房梁间掠过,贴身抵在窗户上方,只听里面传来孟庭鹤的声音。
“掌门,俞师兄已经追去了。那刺客的事还是交给他吧,毕竟琳琅还杳无音讯。”
“关心则乱。俞师弟办事一向牢靠,但正因为琳琅还在对方手上,做事难免束手束脚。阿渊,你去。”说话的人是风自在,显然萧宁渊也在议事厅中。
萧宁渊忙道:“是,师父。孟师叔,你可知俞师叔往哪里去了?”
孟庭鹤沉默了片刻,叹道:“云梦崖。那刺客是往云梦崖去的,已经逃进山里了。云梦崖的守卫弟子也都病了,要去你就快去吧。”
萧宁渊从议事厅中开门出来,千寻缩回房梁的阴影中,看着他离开。只听议事厅中,孟庭鹤又道:“那自称涵渊谷的人确实可疑,我将他软禁了。刚才他还让弟子来找阿渊,我已经回绝了。”
风自在问道:“师弟何出此言?”
“刚才我试探过他,若是涵渊谷的人,怎么可能不会沐风心法,有了沐风心法,什么样的蛊虫不能对付?可他却只字未提。俞师兄说的没错,涵渊谷的人从不轻易出谷,也从不插手江湖中事,更没人听说过鬼医收过弟子。他根本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风自在沉吟片刻,道:“他是沈庄主出面担保的,怎会有假?”
孟庭鹤道:“沈庄主恐怕也是被骗了。师兄,我听说他特意找你问过风满楼的事,可有此事?”
议事厅中,风自在点了点头。孟庭鹤说道:“涵渊谷的人为何会对风满楼的事如此感兴趣?又有谁能对众人下了蛊虫,操纵生死于无形。那人将阿渊骗的团团转,又让阿渊彻查这次来客的背景,说是那蛊虫从南疆来的。师兄,这次的来客我们早有名单,都是白道的老朋友。只有住在疏影阁的那几个,来历都有蹊跷。你想,为什么每次……”
房梁上的千寻扯了扯嘴角,心中了然,不必再听下去也知道,事情已经一边倒地指向了自己,他们没有证据,所以只能将自己软禁。她掠出临风殿,避过巡逻的弟子,找了一处无人的屋顶,向着高空吹了声哨,立刻有一只雪色海东青从云端俯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