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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没有这块玉佩?”千寻气得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既然当票在此,哪有查无可循的道理。”
伙计推了推身前的一摞册子,道:“这位姑娘,各地辛通当铺的记录都在这里了,最新的库存册也是两天前才到的梁州城。小的都给您查遍了,沛林县的分号确实不曾收到过姑娘说的玉佩。”
千寻怒道:“那当票的事情怎么说?你总不能告诉我,这当票有假吧?”
伙计挠了挠头,答道:“姑娘的当票不假,可这票据不曾入档。敝店每日都要写废不少票据,即使是辛通当铺自己印的,也未必都会记载在案。”
千寻挑了挑眉,道:“难不成是我捡了废弃票据前来蒙你?”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店里的规矩便是如此,小的依照规矩办事。姑娘若要查个明白,不妨还是往沛林县走一趟,想必那掌柜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您看,您这票据也就出了三四天,想必掌柜还不曾忘记。”伙计赔笑道。
千寻嗤笑一声道:“我要是有时间去沛林县,何必跑来你这里问。你就说,我在沛林县的辛通当铺当了东西,在这梁州城里能提么?”
“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是了,我在沛林县得了票据,到你这里来取,便是理所当然。至于分号的掌柜是不是忘了归档,抑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叫这库存册上少了条记录,又与我何干?你辛通当铺自己出的纰漏,理应你们自己去查。”
伙计见这客人虽是个盲眼的姑娘,可说起话来不依不饶的,心里也起了不耐烦。若不是看在她身上的衣服穿得还不错,早就发作了。伙计答道:“敝店有敝店的规矩,小人也无他法。”
“哎,你……”千寻盘算着周枫走了有段时间,恐怕快要回来了,当即改口道:“这样,你去将你们掌柜叫来。”
那伙计觉得自己占理,也怕千寻当真胡搅蛮缠起来惊着店里别的客人,于是抬脚要去后间将掌柜的请来,不料掌柜的恰好从里面打帘出来,接着点头哈腰地替他身后一人拉着帘子,面上堆着笑。
掌柜的拱手向那人道:“少东家这就要走?小人在花间晚照备了水酒,替您接风洗尘,还望少东家赏脸。”
千寻一听“少东家”三个字,倒抽一口冷气,脚下不由自主地后退,却撞上了身后的那名客人。
“咳咳,不必了。前几日偶感风寒,要不是我爹去了高裕侯府上,他便亲自过来了。掌柜的美意我心领了,我还想回去蒙头睡个大觉呢。”那被称为少东家的人轻咳几声,说话时中气不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却并不是千寻以为的那位。
千寻心道还好。
就在这档口,大街上突然起了嘈杂的人声,只听一人自店外嚷道:“姓辛的小子,你给我出来!”
那位少东家急忙走到门口,只见门外已围了一圈土匪打扮的汉子。带头的那个站在圈里,一手叉了腰,一手提了根三尺多长的狼牙棒,腰上围了老大一张熊皮,瞎了一只左眼用了个皮罩子盖住,龇着一口大黄牙道:“辛小子,你还认得爷爷我么?”
少东家看着那人,皱了皱眉道:“孙二爷,没想到你也从赤沙沟出来,到了梁州城。却不知今日有何赐教?”
“别跟我整这些个酸词,爷爷我今天来,就是来退货的。乌涂山的那块地,爷爷不想要了,一共三万两白银,赶紧给我退来。瞧,地契我也带来了。”孙二爷边说,边从胸前掏出张皱巴巴的纸,向着那少东家一扬。
“孙二爷恐怕是贵人多忘事,这地契还是你手下的人从我这里抢去的,价格给折成了原来的三成。若不是你那日百般折辱,将我淋了水绑在树上吹了一夜的风,我也不会收下那三万两银子。按理说银货两讫,我辛彦只当是被狗咬了。怎么这会儿你又要来强退,还摆了这样的阵仗?你可别忘了这里是梁州城!”少东家辛彦气得面色发青,孙辛两家不对付,已经是好多年的事了,今早他爹辛十三出门时便叮嘱过他,要避着些孙昊的人,没想到他一路小心,却还是让这个孙二爷给堵个正着。
孙二爷啐道:“呸,梁州城又怎么了?二爷我还怕他高裕侯府么?少跟我啰嗦,乌涂山就是你老子坑我,识相的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然等我大哥回来了,就不是退钱这么简单了。还是说你小子皮痒,非得让二爷我动手,再绑你一回?”
“你……简直欺人太甚!”
孙二爷一挥手上的狼牙棒,道:“就欺负你了怎么着?他辛十三来了我也照样这么说。今日要么将三万两给我,要么你也别做生意了,二爷我就杵在这儿了,里面的人也别想出来。”
就在此时,一个伙计从里间的门帘里摔了出来,鼻青脸肿地爬到门口,一手拉了掌柜,一手指着门帘喊道:“后院的门也被人堵死了,小人根本出不去!那几个强盗力气太大,小人根本不是对手啊!”
果然,那门帘又被人掀起,两个壮实的汉子从里面出来,手里抱着两把大刀,守住了门。这下好了,掌柜眼见着放出去搬救兵的伙计也被打了回来,店铺的大堂又给堵了个严实,一时之间没了主意,只好向着辛彦看去。
此时,对面花间晚照的门口已是人来人往,丝竹管弦之声从几个窗口飘出,从楼底下仰头望去,偶尔还能瞥见舞伎一闪而过的婀娜身姿。还有几个好事的客人自窗口探出头来,拈了酒杯瞧着楼下的架势。楼下的孙二爷听着那舞曲的节拍哼着小调,一手拄着狼牙棒,手指在握柄上一搭一搭地打着拍子,没瞎的那只眼睨着辛彦。
辛彦被众人看得心烦,可面对着泼皮无赖却是无计可施,这越是着急,他便咳得越发厉害,一咳起来,就想到那日吹了一夜冷风差点冻死的情形,心情愈发抑郁,这才眨眼的功夫,他就咳出了带血的痰来,吓得他两眼发黑,竟直直地向后倒去。
辛通当铺里的众人一阵惊呼,掌柜的托着辛彦喊了伙计将人抬进堂中,伙计急忙理出张空桌子让他躺着,还有的匆忙提了茶壶来送水。
有几个客人见状就往门外走,却被门口的汉子一把推了回去。一老头哀声求道:“各位大爷,放老头回去吧。家里的孙子等着钱买药,老头不敢耽搁啊。求各位大爷行行好吧!”说着他直接跪倒在地上,朝他们磕起了头。
孙二爷嗤笑道:“老东西,你求我做什么。瞧见了么,这辛通当铺的少东家就在里面,只要他给钱,二爷我立刻放人。他要是迟迟不给钱,到时候误了你孙子看诊买药,可不怪二爷我。”
老头见状无法,就转向堂上的辛彦磕头哀求。客人还有个中年人,铁匠打扮,揣了银子也想趁乱出去,被赶了回来便说是媳妇儿在家生产,等不得。
此时辛彦被人灌了茶,悠悠醒来,一听外面的吵闹,立刻又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捶胸顿足却只是憋得满脸通红。
“欸,借过借过。”
自人群中走出个女子,披着件狐裘的披风,她边说边闪过几个出手拦她的伙计,话音才落就已经到了辛彦的身前。她一手虚虚握拳高举,“嘭”的一声砸在了辛彦的胸口。辛彦被砸得一下从桌上弹起,一口呛在气管的痰被咳了出来。
他拿起帕子将嘴擦净,拱手向那女子道:“多谢姑娘。”
那女子却挥了挥手,道:“别同我整这些虚礼,听说你是这辛通当铺的少东家,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辛彦见她打扮得虽素净,可身上的衣物很是考究,单单这件狐裘便是燕地罕见的水狐做的,可谓是有价无市,想来这女子也有些来头,于是忙道:“姑娘请讲,不知在下有何效劳的地方?”
千寻将一张当票塞到了他的手上,说道:“在你家当的东西,现在找不回来了。”
辛彦看了看那张当票,立刻便有伙计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辛彦听罢转头看着千寻,道:“新来的伙计不懂事,给姑娘添了麻烦。此事在下一定替姑娘办妥,只是现在店里出了这等麻烦,还望姑娘等上一等。”
就在辛彦说话的档口,那铁匠已经同孙二爷带来的汉子打了起来。磕头的老头见两边都求不了,索性也操起堂上的圆凳往那些人身上砸去。掌柜见状立刻向几个伙计使了眼色,一群人抓了能打人的物件就往外闯。
“哎哟,孙二爷打死人了!”
“孙二爷,这老头都七十的人了,你怎么也忍心下得去手!”
“孙二爷杀人了!孙二爷杀人了!快去报官啊!”
一众伙计一边嚷嚷一边向外冲去,谁也没瞧见那老头是不是真被打死了,可这一喊倒让孙二爷的人乱了阵脚,竟真让一个伙计跑了出去。
孙二爷大怒,道:“虎子,去把人追回来!其他人都给我冲进去,把那姓辛的小子给我揪出来!我呸!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千寻本还想嘱咐辛彦尽快将玉佩找回,哪知风声一响,当头砸来一只圆凳。千寻急忙抓了辛彦的胸口一扯,两人一起翻倒在地,堪堪避过了那只圆凳。
辛彦不懂武功,可辛家作为文商,他好歹读过十多年的圣贤书,眼见店里乱斗,差点牵连了千寻,竟也起了些男子汉的气魄,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戒备地看着四周,一边道:“姑娘小心,这里不安全。”
废话!当然不安全!千寻心中暗骂,却不得不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这辛彦就是个病秧子,哪能指望他的保护。千寻还怕他真出了事,回头便没人记得替她找玉佩了。她扯了扯辛彦的衣服,轻声道:“我说小辛老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如先逃出去再说?”
辛彦叹了口气,慌慌张张地避过了一只飞来的算盘,歉然答道:“姑娘说得对,辛彦不是迂腐之人,可这样的情形,实在是脱不了身。”
罢了罢了,这书生还不如我一个瞎子。千寻也跟着叹气,拉了他的胳膊道:“小辛老板,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出去。”
“姑娘你……”
千寻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唉唉,别多话了,回头将我嘱托你的事办好了,比什么都强。走吧,一路上你自己也放机灵点。喂,你别起身啊,我们得用爬的!”
“辛小子人呢?叫你们进去是抓人的,你们别光打架啊!”孙二爷此时也跳进了大堂,挥着跟狼牙棒敲晕了几个扑来的伙计。
“二爷你在门口看着点,刚刚一眨眼那小子就不见了!”
“混账东西,敢指使起你二爷了!”孙二爷口上骂着,果真守在门口不动了,仅剩的那只眼睛转得很是活络。
“二爷,我看见了!姓辛的小子要跳窗!”
“跳窗?”孙二爷听了一愣,才发现这大堂除了门,另外两边的墙上还装着窗户,因天气冷了便统统锁死了,垂了厚厚的羊毛毡子防着屋里的热气跑出去。
此时千寻钻进了帘子后面,帮着辛彦将窗户重新撬开。按理说他们俩躲在毡子后面,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可孙二爷得了报信,只来回一扫便瞧见了两人。提了狼牙棒龙行虎步的走了过去。
千寻借着跟铁丝将窗锁撬开,推着辛彦爬窗出去,哪知辛彦的读书人脾气又犯,说什么也要让她先走。
千寻气急反笑,道:“我眼睛看不见,连外面是什么都不知道,跳进坑里了可怎么办?你还不先出去探探路,再拉我一把?”
辛彦连连点头,扶着窗框子往外爬去,却听千寻突然大喊一声:“跳!”接着就被她一把推了出去。与此同时,羊毛毡子哧啦一声被扯了下来,一柄乌漆墨黑的狼牙棒嵌进了窗框里,一路砸断了两根横木。
千寻就地一倒,避开了砸来的狼牙棒,却被落下的毡子盖住。孙二爷一脚踏上毡子,扒拉着窗户怒道:“小兔崽子,哪里跑!”说着也跳上了窗子翻身跃了出去。
千寻缩在墙根躲过了那一脚,此时才敢伸手去拉身上的毡子,可那毡子重极了,方才她滚到墙角的时候又被卷在了里面,一时之间竟是被捆得动弹不得。
只听一声惊呼,一个伙计被丢了出来,撞上了一旁的红木书架。书架摇摇晃晃的向后倒去,正是向着千寻所在的地方。千寻急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她好不容易才从羊毛毡子里钻出了个脑袋,却是再没机会躲避那砸下的书架了。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闪到她身前,一伸手抵住了那个架子。堂上一人高声呼道:“高裕侯府梁侯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