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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泰和堂上摆了宴席,酒桌一路排到了长廊上。堂前的空地上搭了戏台,请的是梁州城里最有名戏班子,此刻正唱着《打金枝》,咿咿呀呀地好不热闹。
李随豫步入堂中,身后还跟着换了一身男衫的千寻,两人在副席上坐定后,立时便有许多人转眼看了过来。
主座上的姚羲和正与钦差崔大人说话,见李随豫不仅来晚了,还带着人,心中不满,但碍着宾客都在,不好发作。她转眼一扫席间,向着下首的裴栾义问道:“辛十三辛会老怎么没来?”
裴栾义立刻放了酒杯,答道:“回夫人,辛会老恐怕是家中有事,临时脱不开身。裴某方才已让人去他府上探问了,一会儿便能回来。”
另一边,孙昊扬脖子灌了杯酒下去,抬了手背一抹嘴,带着微微的醉意斜眼嗤笑道:“怕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来了吧。”
孙昊这一开口,姚羲和面色便阴沉下来。这蛮夫说话做事素来不分场合,先前为了找他儿子,已经在府上闹了一通,结果那孙骜根本不见踪影,谁知是不是醉倒在了何处的青楼楚馆。现下钦差大人也在,孙昊竟还能毫无节制地饮酒,等下醉酒后疯言疯语起来,还不丢了天下粮仓的脸面。
“孙会老,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姚羲和冷冷道。
哪知座上的崔大人却笑道:“早就听闻孙会老来自西北,性情豪爽,酒量过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今日是侯夫人的寿宴,不必顾忌本官,诸位尽兴便好。”
孙昊一听,抬手向崔大人举杯,道:“崔大人这话说得中听!孙某敬你一杯!”说罢,他又是仰脖子一饮而尽。
崔大人捻须持杯,笑着饮了一口,和颜悦色地转眼看着戏台。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快步跑进堂中,到了姚羲和的身边言语几句。姚羲和微微皱眉,道:“想办法将人打发了,今日无暇见他们。”
崔大人就坐在不远处,依稀听到了姚羲和的言语,却只淡淡一笑,转眼看向了坐在下方的李随豫。堂堂梁侯却只在副席上坐着,这高裕侯府的情况果然同他在京里听说的一样。
突然,泰和堂前的廊道上起了些骚动,只见一人快步走来。他腰杆挺得笔直,行动如风,一看便知是军旅出身。那人身后还跟着小少年,虽身材矮小些,竟也能牢牢地跟紧了那人。这两人所过之处,客人纷纷侧目,还有人认出了打头的那人,轻声议论了起来。
千寻见了那小少年,正要起身,却被李随豫按住了手背。
那两人一路走到了泰和堂中,打头那人向堂上的姚羲和一抱拳,朗声道:“荆州韩洵武,携幼弟韩子凌前来,向高裕侯夫人贺寿。”
韩洵武这一开口,底下哗然。方才还只有几名客人识得韩洵武这位少将军,这一通报姓名,便是人人皆知。武威将军名震天下,如今又因了一张皇榜,被安了个用兵不利的罪名。就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谁都不知韩洵武为何突然在梁州城里露面。
崔大人看了眼骤然停下的戏台,笑道:“这般精彩的好戏,怎么就停下了?这台上的驸马爷尚未喝醉,好戏还在后头呢。”
裴栾义见状,也附和道:“是啊,翠云班的师傅们,接着唱吧。诸位客人有不少是远道而来的,难得能听到我梁州城的戏宝。”说着,他带头一鼓掌。
台上的戏子会意,和着鼓点吊起嗓子接着唱了下去。
韩洵武仍站在堂上,目不斜视地摆出拱手的姿势,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少年,虽也做出拜寿的模样,可两只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千寻那处望去。
主座上的姚羲和看了韩洵武一眼,淡淡道:“原来是韩家的少将军,倒是多年未见了,难为你还记得老身的寿辰。”说罢,她看了眼一旁家丁,道:“去廊下添个坐席吧,请少将军也品鉴品鉴我梁州的戏宝。”
家丁立刻躬身退下,要带韩洵武出去,哪知韩洵武不为所动,向姚羲和拱手道:“洵武此来一为拜寿,还有一事想与姚婶婶相商。”
韩洵武这一声“婶婶”叫得自然,可姚羲和却听得变了脸色。一旁的崔大人饶有兴致地看来,却没有插话的意思。姚羲和目光冷冷,看了韩洵武片刻,忽然起身向崔大人道:“大人,老身失陪片刻。”说罢,她便往泰和堂外走去。
韩洵武见状立刻跟了上去,却见阿凌还站在原处,两眼像是黏在了某处。韩洵武正要开口唤他,却一眼看见了那边的李随豫和千寻二人。他向李随豫微微一点头,接着一把扯过阿凌,也走出了泰和堂。
见三人都走了,李随豫和千寻站起身,趁着台上正唱得热闹,也悄悄退出了泰和堂。
才出了小院,千寻立刻被守在门口的一人扑了个满怀。阿凌两手抱着千寻,兴奋地喊道:“阿寻!可算见到你了!”
千寻被他扑了个踉跄,笑着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却发现着少年竟长高了。明明才月余不见,他居然窜了个子,胳膊也结实了不少,同她在夏日见到那个瘦弱孩子有了很大的不同。
千寻将他从怀里扯了出来,弯下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原本圆嘟嘟的小脸倒是明显的瘦了下去,肤色也黑了一些,可一双琉璃般的眼依旧晶亮,带着十足的神采。
千寻伸手扯了扯他的小脸,道:“看来你大哥把你养得不错,没少操练你吧?”
阿凌拽着千寻手臂,苦着脸道:“整天不是打拳就是扎马步,要不就是看兵书,每天都困得睁不开眼睛。阿寻,我好想你啊,天天都盼着能见到你!”
千寻见他说得可怜,摸了摸他的脸宽慰道:“这么看来,你大哥确实待你不错,教导你的时候很是用心。我今日才收到你给阿雪的回信,得知你往梁州来了,也是高兴了很久。但不知你大哥此来所为何事?他打算如何安置你呢?”
阿凌抬头定定地看着千寻,渐渐收起了方才撒娇时故作愁苦的脸。他难得地露出了认真而肃穆的神情,向着千寻郑重道:“阿寻,我还记得一个月前的约定,但现在我还不能跟你走。”
千寻微微一愣,道:“哦?你有了别的主意?”
阿凌眉间轻轻一拧,小脸紧绷,目中却透着坚定。“阿寻,我要给我爹娘报仇,他们是被人害死的。我听大哥说,爹打仗很厉害,从来不会轻易输的。我娘和七叔也是,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根本不是朝廷的官兵。我一定要找到那些人!”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拉了拉千寻的衣服,又道:“等我报了仇,我就会去找你的。”
千寻微微沉吟。看来韩云起之事果然是被人从中构陷了,之前韩洵武在手信中所言,还不是事情的全部,想必他不愿将沈南风也牵扯在内,才没有道出各种缘由。试问像韩云起这样久经沙场之人,又岂会轻易中了敌人的埋伏,以至于全军覆没再无转圜的余地,又岂能叫人轻易扣了个私自出兵,指挥不力的罪名。
千寻看着阿凌,立刻想到了韩云起的那把龙渊剑,若韩云起之事与龙渊剑有关,那事情便更加麻烦了。这般麻烦的局面,若真有人从中设计,凭借阿凌和他那个被停职的大哥,能平安无事地顺利解开么?又或者说,他们今日不惜闯入寿宴,便是要向梁州借力么?若真是如此,却不知随豫会作何打算。
想到此处,她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李随豫。李随豫此时正背手站在空旷的廊下,他仿佛觉察到千寻的视线,也转身看了过来。两人四目一对,便知晓了对方的心中所想。李随豫淡淡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千寻心中稍安,她转过头看着阿凌,轻轻一笑,道:“阿凌,你长大了。”
阿凌听她这么说,眼中一亮,道:“阿寻,我长大了!等我做完了这件事,我就能回来陪着你!你别着急,等等我好不好?你教我的内功心法,我一直记得牢牢的,天天都练!要不了多久,我就能保护你、照顾你了!”
千寻听他絮絮叨叨地,不禁失笑。
“阿寻有我照顾,你不必担心。”这时李随豫淡淡道。
“又是你!又来跟我抢阿寻!”阿凌气鼓鼓地瞪了李随豫一眼,面上又露出了率真的孩子气。
李随豫两眼扫过千寻,眼中带着笑,又作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低头向着阿凌道:“不信你问阿寻,谁照顾她更让她安心一些。”
阿凌听了更加生气,侧身挡在了千寻身前,挺胸昂头地瞪着李随豫。可他到底没有李随豫高,肩膀也比不上他宽阔。偏偏千寻这时还揉着他的头发,就像个长辈一样想要安抚他。这下阿凌委屈得想哭,他拉着千寻没辙地喊道:“阿寻……阿寻!”
“唉,听到了听到了。”千寻被他摇得头晕,见他果真红了眼睛一副想哭的模样,又可怜又可爱的。她转头瞪了李随豫一眼,也不知这人平时看着沉稳,今天怎么就同阿凌这么个孩子较起了劲。她伸手捏住了阿凌的鼻子,戏谑道:“嗯?想哭?我最烦别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当心小爷我转头就将你送人。”
阿凌眼看自己撒娇无用,噘了嘴愈发委屈起来。
“阿凌,你在做什么?跟我回去了。”韩洵武从廊下走了过来,他面色有些阴沉,见了千寻和李随豫却还是拱了拱手,道:“小侯爷,苏姑娘,韩某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千寻问道。
韩洵武微微皱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快之事,点点头道:“今日叨扰了,是韩某看不清形势,也选错了时间。”说着,他又向李随豫道:“今日夫人寿宴,本是喜事,韩某却拿私事过来烦劳夫人,是韩某失礼了。夫人现下怕是也心中不快,还请小侯爷代为赔罪。”
李随豫看着韩洵武,并不回礼,却是缓缓答道:“少将军所求之事,我也能猜到一二。若少将军不嫌弃,还请在梁州城里多留上几日。待寿宴过后,钦差回京,少将军再来见一见夫人,兴许还有转机。”
韩洵武听罢,抬眼看了看李随豫,道:“好,便依小侯爷所言。今日便先告辞了。”
阿凌依依不舍地看着千寻,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可韩洵武一把拉过了他的胳膊,就将他向外带去。他边走边回头,却还是没说什么。
看着阿凌如此,千寻转头,刚要向李随豫开口,却见李随豫转头看着泰和堂院前的大门,眉间微微一动,道:“阿寻,今晚的好戏恐怕还有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