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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自茶室出来,一路思量着槿娘的那番话。
不料德姨也跟了出来,一边将千寻往外赶,一边嘀嘀咕咕地说道:“我就说了,多亏了夫人心善,不嫌弃我家槿娘是个傻的,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悉心教导,才有了她的今日。她哪里敢忘恩负义,擅作主张地惹什么麻烦。要我看啊,就是孙家兄弟两个给那个孩子胡乱吃东西,才出了这么档子事。这都说了不能吃的,还敢乱来……”
千寻本没注意德姨在说什么,听她提到孙家兄弟,这才转头看向她,道:“德姨说孙家兄弟如何?”
德姨睇了个白眼过去,道:“能如何?孙大鬼心眼多,孙二糊涂的很。那个孙二打了我家槿娘,非说要夫人房里的莫娘去照顾孙少爷。结果莫娘去了,又让孙大给赶了回来。我瞧这莫娘不声不响的,骨子里却有着股狐媚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孙二勾搭上了,又或是看准了孙少爷残缺,好让她趁机借他上位,当个孙家媳妇。啧啧,也就是夫人心善,将莫娘护得紧。”
德姨做惯了这等嚼舌根的事,自然期望看客也能给点反应,她见千寻面色淡淡,心里有些不痛快,接着道:“我说你是缺心眼么?都住进扫雪庐了还不知莫娘是谁!”
千寻一愣,尚不及开口辩驳,就听德姨数落道:“老妇我虽离了侯府,却也是消息灵通的很,这莫娘自打进了侯府便围着小侯爷转,连夫人都有让她填房的打算,你就一点不着急么?小侯爷今日是喜欢你,那是他图一时新鲜,时日一长,到底还是莫娘这种知冷暖的受用些。她呀,小心思多,惯会卖乖邀宠,平时假公济私地做些男人爱吃小菜点心送去,是男人哪有不喜欢贴心的?你瞧,就前天,连厨房都买不到鱼,人家偏偏就能从别处买来,借了夫人的小厨房四处献殷勤。你能比得上么?”
德姨这番话说得麻溜,中间都不带喘气的。千寻听了却是足下一顿,随即两手一合呼道:“啊,原来如此!”
散乱的线索终于关联上了,这下事情再明了不过,问题还是出在莫娘的身上。
先前千寻还只是一念闪过,现在却想了起来,孙骜出事的那天晚上,就是她趁夜去祠堂给李随豫送夜宵的时候,那日她做的正是花雕酿鱼片,用的还是的河豚鱼。依槿娘所说,侯府的厨房没有做鱼,莫娘却在侯夫人的小厨房里做了河豚鱼。
有问题的正是河豚鱼!
河豚鱼鱼肉鲜美,可河豚鱼的血与内脏却含有剧毒。每年到了春季,恰逢河豚鱼返回内河产卵,便有游人络绎不绝地前往缙川境内的三岔江流域,一品河豚鱼之鲜美,却也有不少食客前赴后继地命丧河豚鱼之毒。是以这等美食流传不广,出了缙川更是几乎难以见到。
河豚毒致死的原理简单,大多是心肺率先停了运作,让人给生生憋死了。若不是深谙烹饪河豚鱼之道的老厨子,万不敢轻易烹调这等要命的菜肴,遇上几个马虎大意的,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毒死一桌子的人。
这么看来,孙骜死于心肺不继,倒像是河豚毒所致。只不过那日千寻吃了莫娘做的花雕酿鱼片无事,孙骜喝了河豚鱼煮的汤便出了事,这就不是莫娘厨艺不精了,而是刻意将有毒的部分混入了汤中。
只听德姨接着道:“哼,你想通了就好。这么笨,到底是怎么勾搭上我们小侯爷的。听说小侯爷这几年老喜欢往勾栏院里跑,勾栏院里的都是些什么油腻货色,难不成是吃腻了香艳的,想要换个寡淡的尝尝新头?”
德姨这话说得有些过,偏偏千寻根本就想着自己的事,全没将她的这番话听进耳朵。反倒是跟在后面的周彬听懂了,这话竟是连他主子也一起骂了,他一手缓缓按上了剑柄,随即却又松开放下,只低头跟着千寻没吭声。
千寻见事件变得明朗起来,便也觉得眼前这圆墩子脸的德姨万分亲切,要不是她的那堆牢骚话,她还没那么快想通要害呢!眼看着快到院门口了,她却有些明快地笑了起来,侧脸向着那兀自絮絮叨叨的妇人问道:“德姨是夫人过寿那日来的么?那日在寿宴上,竟未能见到您。”
德姨闻言,却忽然怒从中来,指着千寻的鼻子骂道:“你以为老妇不想来么?要不是途径沛林县的时候,遭了毛贼的惦记,将我求来的那尊送子观音给偷了,老妇又岂会在路上多耽搁这几天!官府那些个吃干饭的东西,白拿了官府的俸银却不做事,这回我可非得请小侯爷做主,出面将那两个雌雄大盗给逮回来,把他们给我千刀万剐咯!”
千寻微微一愣,随即想起自己同赵清商也是自沛林县来的梁州城。
这一回想可要命了,那日她同赵清商在客栈投宿,半夜里不正是有个妇人哭哭闹闹地说她房间遭了贼,隐隐约约还提过她同高裕侯府有些关联。难不成就是眼前的这位?
千寻面上一抽,道:“德姨竟在路上遭窃了?既然知道是雌雄大盗所为,官府便未发文追捕么?”
德姨哼哼道:“追捕?连长相都画不清楚,能抓得到谁?这二人鬼鬼祟祟的住在老妇隔间的屋子里,官差进去搜过他二人的房间,却是什么也没找着。那女人不知使了什么邪术,装疯卖傻地同那贼汉子吵了起来,这样就将我等都糊弄了过去。谁晓得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便装作要赶路的模样先跑了。前前后后也就店小二见过那女的,愣是说不清楚长相。啐!小毛贼偷了老妇的许多首饰,连老妇千辛万苦从寺里求来的黄白玉刻的送子观音也一并偷了去,那观音可是找高僧开过光的呐!唉哟,真白瞎了我花的银子!我咒他们不得好死!”
千寻闻言脚下一绊,差点摔了出去,却教那德姨抓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德姨见千寻面色古怪,埋怨道:“年纪轻轻走路横冲直撞的,我瞧你这毛手毛脚的样子,如何服侍得好我们小侯爷。只怕是天意,送子观音就这么被偷了。老妇可非得同夫人说说去,指望你这么个没福气的女人给小侯爷开枝散叶,只怕没戏!”
说罢,德姨一把甩开了扶着千寻的那条胳膊,气鼓鼓地自顾自回了院中。只留下千寻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地瞧着她的背影,心道待以后有机会去到京城,无论如何得让赵清商也听听这雌雄大盗的事。
……
出了姚羲和的院子,千寻却不急着回扫雪庐,只沿着府里的石子路缓缓踱步。不一会儿,周彬便跟了上来,手上还提着个小布包。
千寻接过那布包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几副鱼骨和一些煮熟的鱼类脏腑。
周彬道:“小人方才去小厨房看过,没留下什么痕迹。出来的时候,见院外有一片地像是被人松过,是以挖了下去,便发现了这些东西。姑娘,你看这些可是你要找的河豚鱼的骨头?”
千寻点了点头,将布包收了起来,交还给周彬,道:“哪里找到的,就放回去。这东西放在我这里恐怕不稳妥,放回原处兴许还能有用。”
周彬接了包裹闪身离开,千寻依旧沿着石子路踱步。
若说莫娘要杀孙骜,倒也不难理解,他毁了莫娘的名节,想必用了强迫的手段,莫娘羞愤之下起了杀心,动机上是说得通的。如今毒物也找到了,只差一场恰到好处的审讯,河豚鱼杀人之事便算是完结了。
可孙骜的事却没完。
孙骜是被谋杀了两次的人,第二次的凶手是莫娘,可最初一次又是谁呢?
千寻细细思索着孙骜坠井前后的情形,想要将那些未厘清的疑点重新聚拢起来。
寿宴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五,千寻午后在假山遇到了孙骜,后将他骗至荒院,踢入井中。那天夜里下了雪,李随豫让周彬在井边放了绳索下去,让孙骜自行爬出,那时候孙骜还是清醒的。可第二天管家却在井里发现了浑身□□、几乎冻死的孙骜。
这个过程便有了两个疑点。其一,孙骜被千寻踢下井的时候,衣服是丢在井边的,而众人在井里发现他的时候,院子里却没了他的衣物。其二,周彬留了绳索在井边,后来那绳索也不见了。
那么,可行的一个解释,便是孙骜当夜是爬出了枯井,穿走了衣服,带走了绳索,却又被人丢了回去。这一点还需佐证,却也不妨当个思路。推敲下去,下一个需要解释的问题,便是孙骜如何被丢回井里的。
寿宴那日夜里,千寻回荒院勘察,结果不慎踩进了一条积水的泥坑里。那泥坑细长,直通井边,根本就是一条车辙印子。从深度来看,车上装的东西,差不多就是一个人的重量。正是因为那天下雪,泥土湿滑,车辙才会格外明显些。可后来雪一直没停,新下的雪就盖住了车辙,直到雪化了,就变成了积水的泥坑。
这么说,有人曾用推车载着一个无法动弹的人来到荒院。而那推车离开时的印记明显轻了许多,车上的那个人显然是被抛入了井中。所以那个人应当是孙骜无疑。
可事情还是蹊跷,孙骜不能动弹,想必是昏迷了。那人既然能制服孙骜,并脱去他的衣物,为何还要借用推车来载他呢?想在侯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孙骜,用上推车这等笨拙的物件,岂不是更容易让人发现么?
除非那人气力不足,凭一己之力根本搬不动孙骜。
谁呢?既能制服孙骜,又没什么力气,能在侯府里借到推车,还能巧妙地避过巡逻的护院。
正当千寻想得入神时,忽然有人拽了她的胳膊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