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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怪她。我本就寄人篱下,又怎会去怪她?我没有证据,只是感觉,月叔愿意在短时间内筹集一大笔钱盘下这个店,除了做生意外,多半有别的因素。我想,表姨夫也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我在北京的时候听父母说他们感情还不错,要不,我表姨妈也不会背井离乡跑到上海跟着他。但后来全变了。卖店这件事像个炸弹,把过往的平静生活给炸得粉碎。”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月漱落哆嗦了一下,“我家……出事后,表姨妈要把我接到上海,表姨夫是很反对的。我跟您说过吗?表姨妈身体不好,他俩一直没有孩子。”
万国侯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背,权作安慰。女人柔顺的长发覆在他的手上,像无数纤弱的茑萝悄然垂落。
“我来上海以后,他俩就分居了。表姨妈带着我租了个房子,也在表姨夫住的那个小区。当然,我们和表姨夫不常见面,因为表姨夫不喜欢我。”月漱落叹了一口气,“总之,虽然表姨夫对我不好,但他在我来之前,还是顾家的。我听说他之前也在店里帮忙,算是个‘二掌柜’。我来以后,他就很少去店里了,开始往外跑。但他没有一技之长,岁数也大,就天天跟狐朋狗友赌钱。”月漱落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以前就有点爱赌,但是以前店里是能赚钱的,加上他只是偶尔赌一把,所以表姨妈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后来出事以后,他不但不念着表姨妈的好,居然还变本加厉,越赌越凶!”
万国侯沉默了一会儿后,揽住了她,“听起来,你刚开始只是恨他,怎么现在变成一见到他就落荒而逃?”
两人无声地往前走了几步,万国侯停了下来,“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他低头看着女人,“我来猜一猜好了。你这位表姨夫,眼睁睁看着妻子从家里搬出去照顾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还失去了赚钱的饭店。明明是一棵摇钱树,却不能为己所用,真是心烦啊。”
月漱落的脸瞬间褪去血色,嘴唇抖了一下,但不知为何没有出声。
“我想,从某一天起,他开始打主意,怎样才能尽快从饭店弄一笔钱?虽然卖店后,你的表姨妈不至于一分钱不分给他,但他恐怕另有盘算。”
月漱落的眼圈越来越红,但眼眶里却是干涸的。
“正常的男人,在年纪不算大的老婆得了绝症后,第一反应多半是能救则救,见死不救的是少数;然而,耿简喜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打算救你表姨妈。”万国侯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你表姨妈去世后,你上了大学,离开了这里,耿简喜是不是去找你了?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以至于你这样怕他?只能用钱来打发?”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明显不安的女人,“哦,不,我说得不太正确,你没有什么钱。想打发他,只能通过你当时的——男、朋、友。”
“不是的,侯爷,您误会了!”月漱落的呼吸变得急促,颤抖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表姨妈住院的时候,他没有让我做过什么,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也一直躲着他。只是后来,他听说我上了华生学院,就跑去学校找我,要我给他钱。”
“月总管,你该不会是被拍了什么不雅照吧?不然怎么会任凭他勒索你?”万国侯淡淡地说,“既然耿简喜有很多狐朋狗友,想来是能干出这种事的。”
“不是的。”月漱落激烈地说,“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她深吸了一口气,“其实,这件事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我不能不管。”说完这句话,她又闭上了嘴,但眼里却有两簇小火苗在燃烧,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面对最后一张没有翻开的牌。
两人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直到万国侯冻得几乎要发火时,月漱落才不情愿地开了口,“表姨妈的店主打云南菜,一直有用香料的习惯,也挺受欢迎的,特别是滇味火锅,算是一绝。后来,大厨有事离职了,表姨妈新雇佣的厨师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偷偷在火锅里放罂粟壳。一开始表姨妈是不知道的,大约半年后,表姨夫偶然发现了这件事。然后,表姨妈要卖店,他就说不准卖,如果卖他就举报;可是表姨妈坚决要卖店,表姨夫当时大概也不想闹得太僵,就改成了要钱。”
她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万国侯,目光里全是绵长如水的恳求。万国侯感觉又好笑又心酸,“这女人,是怕我会举报吗?”他安抚似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说下去。
“表姨妈没办法,就给了他一笔钱,然后把犯事的厨师辞退了,店过给了我月叔。这事到这里本来就应该结束了,但是谁能想到,表姨夫留下了一份他偷拍的厨师放罂粟壳的视频!他都拿到钱了,还要留后手。”月漱落恨恨地说,“4年后,表姨夫再婚,缺钱,又想到了这一点。表姨妈不在了,他就带着视频来学校找我了。”
“恕我直言,这店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万国侯淡淡地说。
“我知道,可我表姨妈一辈子就守着这个店,她好不容易从小作坊做起来,给这附近的云南人一个能吃到家乡菜的地方。虽然店已经卖给别人了,可我不想看着店垮了。”月漱落失落地说,“当然,4年前的事情,不一定会被查封,但是我不想冒这个险,也不想欢喜傣味的招牌被黑,所以求奚老师帮忙出钱买下了视频。我知道我和表姨妈的做法都不对,但我……”
“奚老师对你可真好。”万国侯微笑着打断了她,“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后来我也设法还钱给他了。”月漱落的脸涨红了,但那红晕显然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愤怒。
“我的措辞不准确,我道歉。”万国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月簌落安静,“所以,你后来改了名字,因为你的表姨妈已经去世,你不必保留和这个人渣的联系。而且,你也不想被他盯着,长期敲诈。总之,你生怕他知道你进了皇冠,还有我这么个雇主,更怕我知道你这段不太愉快的经历,从而怪罪你、看轻你。”
“您说的大致没错。”月漱落抬眼望着他,“我的名字是我父亲起的,说起来还有个典故,跟父亲心里的那个女人有关。所以,我母亲很不喜欢漱落这个名字,在我读书后就将小名素素改成了大名。上大学后,我又改回了漱落。我的家人都不在了,名字有没有典故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我再也不想因为素素这个名字再跟那个表姨夫的新家庭有任何关系。”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瓷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他很有心眼,一份后厨的视频能留好几年,我当时完全不知道,直到表姨妈去世,我去上大学。”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么为难自己。”万国侯牵起她的手,“回车上去吧,看你,手这样冷,冻坏了吧?都怪我。”
“确实不是我的错,可我没法放下。”月漱落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线流光闪过,但并没有泪水。“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是结不了痂的。”
“傻瓜。”万国侯叹息似地轻轻说道,“这点小事,你实在不必当成一座山扛在肩上。”他左手稍一用力,迫使月漱落仰起头,“你看,浩瀚苍穹里的这些星辰,它们动辄距离地球几千万光年,浑然不知我们身上的悲欢,也不在意我们那些情绪躲藏的角落。它们离我们如此遥远而不可及,却能在我们每一次抬头时,无声地告诉我们:不会更糟了。”
月漱落痴痴地仰望着星空。晴朗的冬夜,星星并不多,但仍有几颗明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侯爷,您每次遇到困难或者不开心的时候,都是这样想的吗?”
“不一定,但这么想,对我一度是有用的。”万国侯出神地看着夜空,“曾经,有很多年,我晚上都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那时,有位老人对我说,‘在最糟糕的环境里,你还是拥有仰望星空的自由。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而充满怀念,几乎要让月漱落掉下眼泪。
“好了,当心脖子酸。”万国侯轻轻拍了拍女人,而后牵着她慢慢往前走,“你应当相信我,我不仅是你的雇主,还是你的后盾和依靠。任何麻烦,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月漱落大为震动,“侯爷……”她的嘴唇颤动,只说了三个字,“可以吗?”
万国侯略带惊奇地看着对方。月漱落从不质疑他,更不会表露出这样的情绪,这让他感到新鲜和意外。“当然,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那么,如果,我以后真的有了天大的麻烦,可以向您求助吗?”月漱落仰着脸,颜色特殊的眼睛里流露出全然的渴望和爱慕,仔细看甚至还有一丝可怜的惴惴。
“我定当竭尽全力。”万国侯斩钉截铁地说。
月漱落的瞳孔似乎颤了一下,“可是,如果是您也解决不了的麻烦,我……”
万国侯眨了眨眼,“你似乎忘了,我大概算是个有钱人。而钱,能给人带来世界上最宝贵的安全感——不求人。那么对我来说,你所谓的大麻烦很可能不算什么。”
万国侯话音刚落,月漱落就笑了。那笑容很奇妙,既带有一种解脱,又充满了无限的感动,“谢谢您,侯爷。”
万国侯温和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不过,现在,我有一个要求。”
“您说。”
“别再对我用敬语了,我比你大也没超过10岁。你总这么叫,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万国侯半开玩笑地说,“除非你是不想让我追求你。”
“我倒不是故意的。”月漱落楞了一下,“我看皇冠其他人都叫您。”她的脸迅速浮上一层绯红,“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那就听我的,现在回家?耿简喜奈何不了我,即使找上门,我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万国侯微笑着说,“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我们是要在外面住酒店吗?”
“侯爷!”月漱落佯装生气,“你有时候好讨厌哦。”她捋了捋被风吹起的长发,轻轻捶打了一下万国侯的胸膛,“总是欺负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却带着缠绵的拐弯,娇滴滴的,令人欲罢不能。
“这算什么欺负?”万国侯笑了笑,然后把到嘴边的更“欺负人”的话咽了回去。现在的气氛过于暧昧,而这种久违的感受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特别是眼前这女人(还)是个罕见的尤物——乌发雪肤,星眸红唇,不笑的时候有种冷艳的气势,一笑起来却宛如春冰消融,万物复苏。妩媚和清纯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她身上巧妙结合,让她成了一个谜。
“当初为什么要把她从高靳身边带走?是为了破那个很像是陷阱的局?还是为了她的脸蛋?所以,我也是个不能免俗的男人吗?”想到这里时,他忍不住在内心暗暗嘲笑自己。
“走吧,太冷了,不能把你给冻坏了。”他眨了眨眼,揽着女人的腰肢,向停车场走去。今晚的事情像是在他心头点亮了一盏奇妙的小灯:光线变幻,明灭不定。他悟出了几种味道,苦涩、酸楚、甜蜜、疑惑,神秘的旋涡交错,勾勒出无数道难解难分的曲线。
“侯爷,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你先听我说,千万别生气。”车子发动后,月漱落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