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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身焦糊的味道,手上脸上,遍布了许多伤口,血肉模糊,伤口上又沾了灰屑,看上去十分的肮脏可怖。
乍看之下,就仿佛是见了鬼。
“呀——”灵玉失声就要尖叫,严锦宁立刻横过去一眼。
可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吓人了,灵玉脸色发白的赶紧捂住了嘴巴。
那女人用满是血污和伤口的手,紧紧的握着严锦宁的手腕。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声音沙哑的道:“救我!”
说完,便就是体力不支,身体缓缓的滑软,跪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看似痛苦的微微蜷缩。
灵玉到底是个善良的姑娘,心存不忍,就大着胆子弯身下去扶她,“你还好吧?”
那人却是昏昏然的,只是身子有些痉挛的微微颤抖,再就咬着唇说不出话来了。
“小姐!”灵玉焦急的抬头去看严锦宁,“她应该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吧,怎么办?要不要找人家问一问?”
方才京兆府的人已经清点过,驿馆里的人没少。
可是这个女人被烧成这样,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是路过附近的无辜百姓遭了无妄之灾了。
严锦宁的目光一直没从那人身上移开,此时才冷静的开口,“附近几个医馆的大夫都被房大人请过来这边帮忙了,恐怕一时也找不到人!”
“那怎么办?”灵玉急了,“她的脸伤成这样,根本就辨不出容貌,就算我们挨家挨户去问,也未必能马上找到她的家人!”
“那就先找个地方把她安置起来吧,她这伤口必须要马上处理一下!”严锦宁道,弯身下去,和灵玉合力把那女人扶起来。
那女人体力不支,靠在灵玉身上倒是还勉强能走。
严锦宁也没就近找客栈,而是带着她拐了两个弯,进了一条陌生的巷子。
“小姐,这里是?”灵玉不解。
严锦宁也不言语,带着两人往前走到一座宅子的大门前——
正是之前严锦华被擒获的那个两进的院子。
不出所料,彼时那宅子的院门大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也没有灯火。
“这个宅子今晚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来了,把她扶进去,先将就一下吧!”严锦宁道,和灵玉合力把人扶进了院子。
这宅子内外到处都一片狼藉,是被人几度翻找搜索过后的痕迹。
她直接把人带到正屋,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让那女人坐了。“之前这里一直都有人住,家里的东西应该都齐全,一会儿你去打点水来,先帮这位姑娘清洗一下伤口。”严锦宁擦了把手,有条不紊的冷静吩咐,“我现在要赶去公主府,还有点事情,你别跟着我去了,去
找个药铺买点药回来,先替她把伤口处理一下。”
“好!”灵玉点头,一边手脚麻利的把被扔在地上的被褥捡起来,整理床铺。
严锦宁想了想,又嘱咐,“驿馆那边刚出了事,衙门的人肯定盯着过往的行人,我们别惹麻烦上身,你多走两条街找家药铺让大夫开药吧,人就不要带到这里来了。回头安置好了她,就赶紧回府去。”
“好!奴婢知道了!”灵玉点头,“那小姐您自己也当心?”
“我没事!”严锦宁道,面无表情。
这期间那女人就一直一动不动的靠着椅子坐着,看着无精打采,可是她的那双眼睛严锦宁认得,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还镇定清冷的眼神。
只是那女人没说话,她就也没吭声,叮嘱完灵玉就匆匆转身离开了。
公主府离着这里并不远,严锦宁这一路过去也再没遇到什么意外。
彼时的公主府里,司徒宸等人早她一步回去,直接就甩开了司徒铭等人,他和萧敬斋两个去了后花园里极其偏僻的一个房间。
那个院子已经废弃多年没人住了,夜里附近更不会有人往来。
侍卫提着灯笼,刚一进院子里就先闻到一丝血腥味。
里面的房门大开,司徒宸沉着脸走进去,就见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倒在血泊里。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两具尸体早就僵硬。
侍卫过去查看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屋顶上的一个破洞道:“两人都是被快剑刺穿天灵盖的,是个高手做的,一招毙命,这两人的武器都没来得及出手。”
萧敬斋走上前来,脸色铁青的苦笑道:“看来是我们自作聪明了,昭王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早有准备!”
司徒宸负手而立,黑着脸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闷不已。
半晌,外面一个侍卫急匆匆的找了来,跪地道:“启禀殿下,皇帝陛下已经驾临公主府,请殿下前去接驾!”
司徒宸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从屋子里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盯着萧敬斋看了一眼。
萧敬斋的头皮一麻,立刻移开了视线,不与他的目光交会。
司徒宸却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倒是直接抬脚走了出去,“走!去接驾!”
他们主仆一行去得很快。
灯火很快散尽,萧敬斋一个人站在漆黑如夜的屋子里,良久,仰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这才一撩袍角,也是脚下生风,快步往前厅的方向去。
司徒宸前脚才到,外面就见一条火龙蔓延,一大群人拥簇着皇帝走了进来。
其中,就有南康公主。
“儿臣恭迎父皇!”司徒宸领头迎上去。
皇帝的脸色也明显不好,脚下步子不停,直接走进来,还没进门就先斥责道:“到底怎么回事?南康好好的做个寿你们也不消停,这都能惹出乱子来?”
南康公主提前进宫,肯定是冲着他已经哭诉了一番委屈的。
这会儿皇帝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司徒宸也不想得罪南康公主,干脆就不主动接茬了。
内侍刘公公扶着皇帝进来,直接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
“这么晚了还惊扰父皇,儿臣实在惶恐!”司徒宸这才开口,重重的又拜了一礼,“可是事关重大,也实在是情非得已……”
“严锦华呢?”皇帝道,明显是还不知道素樱和严锦华的死讯,“多大一点事,这个小子就不像他老子,做事一点也不沉稳,有什么误会,直接说清楚了不就是了,有什么好闹的!”
听他这语气,其实一开始是不介意大事化小的,毕竟牵扯到素樱,一旦和南月闹得不愉快了,事情会很麻烦。
所以这时候,还是要留一线余地的。
司徒宸的脸色微微一变,知道自己派出去的内侍晚了一步,皇帝是直接被南康公主给忽悠了。
“父皇!”他心里有点紧张,斟酌了一下用词道:“驿馆意外失火,严世子和素樱公主……双双罹难。”
皇帝明显一开始就不耐烦应付这件事,此刻闻言,反而先是怔愣片刻,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的目光浑浊,有些迟缓的扫视一眼在场的众人。
南康公主也是皱眉,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却被萧敬斋拽了一把。
萧敬斋冲她隐晦的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这时候,皇帝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驿馆失火,严锦华和素樱都没逃出来!”这一次,却是司徒渊抢先开口,他走上前来一步,冲座上的皇帝一拱手道:“父皇暂时先不必急着替严太傅痛心,想必南康姑母都已经和您说过了,严锦华有偷盗机
密信函之嫌,现在种种迹象显示,疑点可都还在他的身上呢,如若真的查明属实,这样死,反而是便宜他!”
他的语气冷漠而森然,分明就透着几分寒意出来。
司徒宸脱口反驳,“老七你说这话就太轻重不分了,现在的关键是素樱公主丧生,我们要考虑的是对夜帝如何交代!”皇帝的心里是更赞成他的,刚要说话,不想司徒渊却是不依不饶的继续道:“我倒是觉得先查明此事的原委更重要,素樱公主的事,固然我们需要对南月方面做出一个解释,可是有什么会比我们自己朝中出
了一家子居心叵测的佞臣更可怕的?稍有不慎,那可是有可能动摇国之根本的。”
他这话,虽然不乏危言耸听之嫌,但只要联想到严家还有一个在外领兵的儿子——
皇帝也是下意识的心里一寒。
他的瞳孔瞬间收冷,才要说话,不想又是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昭王殿下你说这话未免太过武断了吧?这是要不分青红皂白的置我们严氏一族于死地吗?”严锦宁从院子里疾步走来。
因为之前在火场外面站了许久,她身上落了许多的灰尘,这时候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没有多少光鲜。
只是她的眉目生得出众,此时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走过来,居然有种气势强大的光彩透出来,让所有人都跟着眼前一亮。
皇帝眼睛眯了眯,马上就记起了她来。
严锦宁径自走进了屋子里,还不及屈膝拜下,南康公主已经站出来,厉声斥责道:“冯氏到底是怎么教养女儿的?这里是御前,几时轮到你来大呼小叫的口出狂言了?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她身边的嬷嬷有意上前,严锦宁却根本就没理会她,只是神情讥诮的盯着面前的司徒渊道:“臣女此来,是和昭王殿下讲道理的,又没有冲撞公主殿下,您又何必这么急着堵我的嘴?难道就因为昭王殿下是
您的亲侄子,公主殿下就要如此维护他,连说句公道话的机会也不给我们严家人留吗?”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和本宫这样说话?”南康公主恼羞成怒,想要发作,却听座上的皇帝沉声提醒道:“南康,注意你的身份!你和她一个小姑娘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语气不算严厉,但南康公主依然不敢违背。
南康公主的心里窝了口气,突然想到那天在皇宫门口严锦宁威胁她的话,顿时也是心里一阵的紧张。
“皇——”她转身看向了皇帝。
皇帝却是神色不悦。
南康公主也不敢顶撞他,故而只能闭了嘴。这边严锦宁却是和司徒渊针锋相对,神情讥诮而冷酷的说道:“昭王殿下因何如此武断的就要栽一个罪名给我二哥?您这样,不会显得太刻意了吗?据闻之前偷偷潜入驸马爷的书房,挑起此事的人就是殿下
您,后来事情演变下来,所有的矛头却又直指我们严家?殿下,您不觉得这些事情都太巧合了吗?”
司徒渊的面目清冷,与她对视,“你什么意思?”“臣女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严锦宁反问,不卑不亢,很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我不信我二哥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而且他当时也说了自己是被人引过去的,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现在他人又死
得不明不白,我这个做妹妹的只是想要替他要一个公道,这样也不行吗?”
驿馆大火之前的种种,南康公主已经捡着对自己有利的说辞都大致的和皇帝说过了。皇帝对自己一众女子的感情都淡泊,所以也不是很维护司徒渊,再看严锦宁伶牙俐齿的咄咄相逼,当即就沉下脸来,叱问道:“老七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敬斋遗失了公文,为什么那个当口你会潜入他
的书房里面去?”
“有人引我去的!”司徒渊道:“怎么南康姑母没和父皇说?我的贴身侍卫为了拦截盗贼还被多名刺客围杀,受了重伤。这些事都是人所共见的!”
他说着,也不要求别人站出来替他作证,反而直直的盯着严锦宁,“严二小姐还有什么疑问?本王记得当时你也在场的。”
严锦宁皱了眉头,却是一时语塞。
司徒铭和司徒宸从旁看着都是频频皱眉——
这两人的唱双簧当面演戏的功夫可是真的好啊!
可明明知道他们两个是在演戏,又没人能站出来戳穿,当真是憋屈的很。
愤然瞪了司徒渊半晌,严锦宁才是一梗脖子,冷冷道:“所以昭王殿下现在的意思是,我二哥已经死无对证,所以这件事就必须要由他担着了?”司徒渊寸步不让,“本王从来就只是实事求是,驸马爷书房遗失的城池布防图是从严锦华身上搜出来的,这件事可不是本王冤枉他。或许,你能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解释?你能告诉本王那件东西为什么在他身
上?”
“我二哥说了,是素樱公……”严锦宁脱口反驳。
“所以,你现在也是死无对证?”司徒渊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你来我往,争执的不可开交。
皇帝听得头痛欲裂,掐着眉心忍了半天,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怒斥道:“都给朕闭嘴!”
两人这才各自悻悻的住了嘴。眼前的,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另一个又是让人心花怒放的娇俏少女,皇帝根本就理不清他们之间的糊涂官司,可是两个都不想骂,于是直接就转移火力,冲着萧敬斋道:“到底是什么要紧的公函,你不收
在衙门,带回府里做什么?是谁准你带回来的?”
这个解释的理由,萧敬斋是有的。
他仓惶的跪下去,以头触地,却只是请罪,“是微臣的疏忽,请陛下降罪责罚!”
“皇兄!”南康公主马上上前一步,求情道:“因为今天我做寿,驸马才耽误了公务,他也不是有意的,而且谁曾想会有居心叵测的人潜入府中偷盗呢?”
她说着,便就恶狠狠的又剜了一眼严锦宁。
皇帝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嫡亲妹妹也一直都很宽容,闻言,便也就软了心肠。这边却听司徒渊冷冷的道:“事情也要分大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封遗失的信函是琼州的城防图吧?严锦华身上揣着那张图纸,又想借由信使之手递送去琼州交给严锦添?最后事情败露之后却又马上矛
头直指,把脏水泼给了素樱公主?这些事情串联起来,父皇觉得是用一句情有可原就能搪塞过去的吗?如果真的是个阴谋呢?严锦添如今所处的那个位置……”
皇帝被他一语惊醒,心里顿时冰凉一片。
萧敬斋使劲的垂着脑袋,按在地上的手掌,掌心里都是汗水。
严锦宁哪肯罢休,立刻反唇相讥,“昭王殿下你也知道我大哥所处的那个位置敏感,保不准就有人图谋不轨,想好借机陷害,将他拉下马。”“陷害?”司徒渊冷笑,“那这个人也未免太厉害了,居然那么巧,会知道琼州的密函今日进京?严锦添他身为琼州驻军的副帅,虽然这封信函不会过他的手,但是这信函会送进京城的时间他还是可以轻易掌
握的。”“所以呢?昭王你是觉得我大哥人在千里之外,却居然有决胜千里的把握,就连今天南康公主会大办寿宴,甚至驸马会休沐在家,把公函扣留在家的种种都提前算计好了?然后安排好了人,过来盗取密函,不仅如此,还有恃无恐的顺带着引你昭王殿下过去书房做个见证?”严锦宁道,说着,就像是见证了异常天大的笑话一样的笑了出来。但是笑过之后,却是忽的变脸,面容瞬间转为冷肃的盯着司徒渊道:“
我大哥就是再蠢,他要做这种丧心病狂的大事到时候难道不知道给自己留后路?居然非要让我二哥那样一个腿脚不灵便的亲自去接应?”
这整件事,是真的经不起推敲的。
两人的一番争执,就把其中所有的疑点和漏洞都一一的摆放出来。
是的,这世间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但是边城布防图流失,却是狠狠的打了皇帝的一记耳光。
皇帝怒然一拍桌子,“去把兵部尚书给朕绑来!朕倒是想要问问他是怎么当差的。”
“是!”刘公公应诺,赶紧给门口待命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事实上这封信是三天前就递送进京的,自然也过了兵部尚书的手,只是在下一步继续往上呈送皇帝时候,却被司徒宸和萧敬斋两人联合做了个手脚,给截下来了。
本以为这是个天衣无缝的局面,而且这么机密的公函遗失对皇帝而言又是一件极丢脸的事,到时候皇帝八成也不会声张,而是直接暗中处理干净。
但是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居然全部都抖出来了。
一旦叫了兵部尚书过来,那么皇帝追查之下,司徒宸就要被扒出来。
萧敬斋知道,这件事必须就此打住了。
于是他狠狠的捏紧了拳头,突然大声道:“陛下!不用去请尚书大人了,此事——此事的罪责,都在微臣一人,微臣愿意领罪!”
那侍卫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此时回头,不知道何去何从。
南康公主打了个寒颤,凄声道:“驸马,你疯了吗?说的什么胡话?”
萧敬斋却是露出一副心如死灰一样的表情,闭着眼苦涩笑道:“这封信函,其实是我三天之前收到的,是我临时起意,暗藏起来,今天拿出来构陷永毅侯府的。”
南康公主只觉得脑中惊雷阵阵,眼前发晕,身子晃了晃。
“公主!”
“母亲!”
梁嬷嬷和萧廷玉一左一右的赶紧扶住了她。
司徒海晨摸了摸下巴,一脸好奇道:“驸马说笑了吧?你们和永毅侯府还是亲家呢,这么处心积虑的构陷?何必呢?”
萧敬斋不语。
他扭头,目光凶恶的狠狠瞥了眼站在旁边的严锦宁,虽然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做戏,但心里也着实是恨极了她和司徒渊联手起来的层层逼迫。
严锦宁也不畏惧,直视他的目光,面上神情坦荡,分明就是在挑衅——
我就是要逼死你的!
萧敬斋是到了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女子并不简单,但却分明是为时已晚。
皇帝此时更是心中震惊不已,要是死死的盯着他,狐疑道:“给朕一个解释!”
萧廷玉用力的扶着南康公主的手,冥冥之中,突然有点明白了。
果然,下一刻,萧敬斋扭头朝他看过来一眼。
萧廷玉的脸色却是一阵红一阵白,那眼神紧张又恐惧。他是个男人,即使父亲是为了替他出气的,但有些事,他也宁肯做哑巴亏咽下去,而不是当众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