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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锦宁皱眉。
司徒渊却明显不是在等着征求她的意见,直接一把揽过她的腰肢,足尖轻点离地,飞掠上马背,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打马狂奔而去。
严锦宁自他的马背上仓促的回头。
严锦添察觉这边的动静,回头看了眼,但是分身乏术,他却没有勉强,仍是全力应对那批刺客。
“二小姐——”严家的家丁喊了两声。
但是那人是昭王司徒渊,大家又不敢放肆了,只有阿篱一提力,跟着狂追而去。
耳畔有急剧得风声飞掠,严锦宁被司徒渊拢在怀里,鼻息间盈溢的都是他的气息。
小年夜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他。
曾经也构想出了无数种可能,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她该怎么做,可是——
不知道!
那,太难了!
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甚至想,应该要彼此假装视而不见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哪怕就只是伪装出来的相安无事都好。
可是,在她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这一刻,严锦宁心乱如麻。
头一次,她不想见到他。
她甚至都有想过,要么逃下他的马背,走掉吧!
可是——
该面对的总归还是要面对的。
她真的做不来有些大度女人那样的难得糊涂,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习惯骗人骗己,即使是再可怕再不想面对的真相,她也必须要揭开那层面纱,要一个水落石出的。
于是抿了抿春,她慢慢的探出被冻得僵硬的手指,握住了他的衣袍。
围绕在皇宫外围的,有一条天水河,离着宫门约莫两三里。
那河面是人工开凿,引进穿城而过的天然河水,从不同的河道分别送入宫中。
司徒渊策马一路疾驰,最后在天水河边停了下来。
司徒渊翻身下马,然后转身递给她一只手。
严锦宁在马上,从高处看了他一眼,然后顺从的把手指递到他掌中。
她的指尖冰冷,司徒渊皱了下眉,把她抱下马了却没松手,而是干脆用手掌把她纤细的十根手指头都裹在掌中,用自己的体温慢慢的替她捂热。他的手掌宽厚温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得麻木了,这一刻,感知到他掌心里的温度,严锦宁只觉得心里身上冰冷的地方,血液都在点点融化,有那么一瞬间,这种热流用变了全身,几乎要转变成另
外的一种方式,全部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低着头,看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指,虽然有一万个不想打破眼前这种温馨的局面,却是居然怕极了自己会继续沉溺于这种温暖之中。
于是,她抬起头,神色郑重的看向他的脸,语气平静的轻声的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司徒渊本来正心不在焉的扭头看着不远处的河面,似乎也有点心烦意乱的样子,闻言,他从远处收回目光,皱着眉头低头看向了眼前的女孩子。
她看着他,眼神再不复以往的清澈与温顺,那样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他看了就会蓦然觉得心疼。
司徒渊突然有种冲动想要抱抱她。
但是他也清楚,那些刺客拖不住严锦添太长的时间——
就算严锦添自己没准备,可是事情发生在皇宫门口,御林军不会袖手旁观,很快就会出面替严锦添解围的。
于是,深吸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压下心里那种悸动的情绪,只是言简意赅的正色道:“严锦添来者不善,你不要再回严家了,我安排好了,让闫宁先送你离京避一避。”
虽然他早就知道严锦添这次一定会回来奔丧,但是还有一件事是料错了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严锦添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一眼就先盯上了严锦宁。
他没去面圣,也没直接回永毅侯府,而是马不停蹄的直接进宫,没有给人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接就先控制住了严锦宁。
司徒渊本身是并不怕这个人的,但是他一眼就瞄上了严锦宁,这却足够叫人自乱阵脚的。
严锦添的这一举动,甚至于还隐晦的暴露出来了一种讯息——
这段时间他虽然没有插手京城里严家发生的任何事,但却绝对时时刻刻的盯着的,他知道这段时间京城里都发生过什么,甚至极有可能也知道严锦华等人的死都是和严锦宁有关的……
虽然这样的揣测有点匪夷所思,因为——
如果他真的知道,为什么不插手阻止呢?
反正现在事情关乎严锦宁,司徒渊就不能冒险,也等不及再去查证或是确认什么——
不管严锦添对严家的事情掌握了多少,都必须不能让严锦宁呆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时候,他和严锦宁这样说,显然已经不是在打商量了。
“送我离京?”严锦宁看着他,神色之间没有一丝的波动。
不知道为什么,司徒渊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不安和恐慌的情绪来。
“宁儿——”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甚至于想要抬手去碰触她的脸颊……动作都犹豫着迟缓了一下。
严锦宁就那么看着他,突然就缓缓地笑开了,“你要让闫宁送我去哪里?”
说着,也没等司徒渊的回答,语气一顿,继续道:“南月吗?”
她说话的语气不重,和平时一样的温和干脆,但是这语调,却像是锋芒犀利的一根针,忽而就刺在了司徒渊的神经上。
他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短暂的空白。
再到下一刻,便就微微的白了脸。
他盯着她的眼睛,拼命的想要从中寻找到一些可以证明是玩笑的东西来……
可是没有!
严锦宁就是那个样子的看着他,脸上表情都没有转变分毫,“我现在应该称呼你什么?是继续把你当成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位昭王殿下,还是应该尊你一声——夜帝陛下?”
虽然她有在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也几乎就要做好了,可是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却还是发现那几个字出口的声音变得艰涩无比。
司徒渊震了震,眼底闪过一点鲜明的,可以判定为惊慌失措的情绪。
然后就听严锦宁继续道:“你要送我去南月?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无名无姓的孤女?还是控制在手的人质?”
两个人,四目相对。
天水河上吹过的风很凉,几乎冻结了两个人彼此间互相凝视的目光。
这个转折,来得太突然,但又——
似乎是完全理所应当的。
“你……”良久之后,司徒渊才慢慢的开了口,他的神色复杂,声音也不再是以往的醇厚果断,反而沙哑的厉害,开口的话更是字字艰难:“那天你……”
那天之后,一切都相安无事。
她一直没有主动找他出来质问什么,他便就没有多想,毕竟那天她心情不好,是真的醉得很厉害。
她以为她醒来之后就不会记得了……
严锦宁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想要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但是吸进身体里的却是冰寒彻骨的一道冷风,几乎要将她她的五脏六腑都冻成一团。
那种感觉——
真的是透心凉。
从来就不知道帝都的冬天会这么冷,今天才知道,即使再繁华,这座帝国都城也敌不过冷风过境的凉。
冷风吹乱了发丝,严锦宁只是目光片刻不离的看着他的脸,“那天我是醉了,可是我记得你,我记得我拿下夜倾华的面具的时候看到的是你的脸!”
曾经,她也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不会错的,她会认错了这世上所有的人,却唯独不相信自己会认错了他。
不管是在清醒的时候也好,喝醉的时候也罢。
那就是他!
夜倾华的面具之下,她看到的就是司徒渊的脸!
虽然匪夷所思,但是——
千真万确!
司徒渊想说,那是你看错了。
可是——
他说不出口。
谎言就是谎言,总有揭穿的一天。
他能骗她多久呢?从一开始就知道,迟早得有这么一天的。现在唯一的不同却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让他一时错乱,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他抿紧了唇,没有做声,只是目光深沉的盯着她的脸。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啊?”严锦宁站在他面前,突然就有些难以自控的大声质问,“夜倾华?司徒渊?你到底是谁?”
他对丛皇后的那些小动作完全的无动于衷,原来竟是出于这种关系吗?
因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亲生母亲,所以他才不在乎?
那么他堂堂南月的一国之君,十几年冒充西陵皇子的身份潜伏在这帝都之内,到底是在谋划一场怎样今天动地的大阴谋?
严锦宁的心里,突然会觉得恐慌!
这个人到底是谁?
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么久一来,她一直牵挂又爱着的那个人——
他到底是谁?
难道就是有人可以虚构伪装在她面前的一个幻象吗?
好可怕!
这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不止是她爱的人,还是她这一生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信念和支撑啊!
如果突然之间,这一切幻化成灰……
那样的局面,她都不敢让自己去想。
“宁儿!”司徒渊见她突然露出痛苦又迷茫的神情来,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她拢入怀中。
他拥着她,急切道:“你先给我个机会,你听我解释!”
严锦宁抬头看向他的脸,眼中泪光莹莹晃动。
她试着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却有些颤抖的开口,“你到底是谁?你到底都隐瞒了我些什么事?啊?你不是司徒渊?那你……”
即使是他取代了司徒渊的身份,可是从头到尾,她认识的,知道的,眷恋的,喜欢的,也都是眼前的这个人啊!
她毫无保留的接受了他给的一切,到头来——
这却就只是他精心安排给她的一场骗局吗?
“宁儿!”一切戳穿的这一刻,司徒渊之前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这个局面还是叫他手忙脚乱的难以应对。
他用力的抱着她,温热的唇吻过她冰凉的鬓边。
以前,这是严锦宁最眷恋的温度,这一刻,她却只觉得自己额角被他吻过的堤防灼烧的叫人狂躁不安。
她的眼泪落下来,还是固执的,仰头看着他线条刚毅的下巴轮廓——
就是因为太过信任,所以和他有关的一切,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去怀疑。
如果她能够多警醒几分,不可能发现不了,虽然总是戴着半张面具,但是夜倾华和司徒渊……
其实是有过破绽露出来的。
她到底的陷入了怎样一场蓄谋多年的漩涡里了?
严锦宁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怀疑和慌乱了起来。
“宁儿,难道你不相信我吗?”司徒渊见她这个样子,也是突然就慌了。
严锦宁不知道自己此时期待的是一种怎样的回答,可是无论是怎样的答案,都肯定是沉重无比的,如果不是太艰难的事,怎么可能叫一个人隐藏身份,卧薪尝胆十几年的在人前演戏?
“你到底是谁啊?”最后,严锦宁便是崩溃似的又问了一遍。
“宁儿你别这样。”司徒渊抱着她,这时候是真的一刻也不敢撒手的:“你希望我是谁,那么我就是谁,不管我是怎样的身份,这对你都没有影响。宁儿,我……”“没有影响?”严锦宁打断他的话,突然就笑出了满眼的泪花来,“你在算计严家!你用夜倾华的身份,潜入过严家,后来你又用素樱做棋子,想要在严家谋些什么的。你说这些都和我无关吗?这些难道我真
的都可以完全的置身事外吗?你是夜倾华?那么司徒渊呢?难道是……”
也许,丛皇后生下的那个孩子,当年就没有被救活吧?
也或者,夜倾华杀死了他?然后利用他的身份,筹谋十几年,将要在暗中策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这样的事,想想就会叫人觉得胆寒!
可是,如果司徒渊好不是丛皇后的儿子,那么他又何必对国公夫人那么在乎?他对国公夫人的感情是真的,那是没有办法伪装出来的。
严锦宁此刻是一时心惊,又一时困惑。司徒渊不能让她继续再胡思乱想下去,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和盘托出,“你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承认我有在背地里对严家下黑手,但是我绝对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我们年少相识,这么多年了,我
何必要骗你,我的两个身份,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东陵皇子?南月帝尊?
这两个身份,只在血统上,就是不相容的。
“你先冷静冷静,我都告诉你!”司徒渊见她的情绪终于不再似是刚才那样的激动了,就抬手替她把鬓边乱发都拢到耳后。
他去牵她的手。
严锦宁有些排斥,但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却没有拒绝。“我的身上流着的,的确是东陵皇室的血脉,夜染,他只是我义父,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我师尊!”司徒渊的容颜冷肃,他看着她的眼睛,却忍不住自嘲叹了口气,“之前有跟你提过南月建国的始末,你知道国师夜染和长公主烈舞阳之间的关系,但是我没有和你说,当年义父虽然是以长公主之名成立的南月政权,而她们两个之间也的确是心意相通,有过白手之约,但事实上,他们从未成亲,长公主也没有
留下子嗣。”
严锦宁闻言,却是彻底的怔住了,“这怎么可能……”
皇族血脉?居然可以用一个外人来冒认的吗?“没办法,当年长公主为护部族战死,义父为了替她继续撑起部落,就必须要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好在南月的巫族身份神秘,他虽为国师,但是神出鬼没,行踪不定。而且他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也没
有瞒着下面的族人,后来他带我回去的时候,他说我是长公主留下的血脉,族人之中反而一片欢欣鼓舞,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司徒渊道。
他用了最简短的话,掀开了南月皇族之中一件不为人知的惊人秘密。
所以,他虽是东陵黄帝唯一的嫡子,却又名正言顺的君临天下,成了主宰南月一国神祗一般的存在。
“他为什么选你?”严锦宁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司徒渊的这个身份,太特殊了,让她不得不怀疑夜染是不是别有居心。
“自我自愿的!”司徒渊道,提及这个话题,他眼底的神色倒是略显温和了些,但是说着,却又话锋一转,再次正色看向了她道:“这件事,我稍后再跟你解释。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紧盯永毅侯府不放吗?”
是了,这件事,才是和严锦宁自身息息相关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神色带了明显的几分冷嘲。
严锦宁便是心头一紧,“严家……”
夜倾华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盯上严家的,但是其中内因,却是任凭严锦宁这么揣测也是摸不透端倪的。
司徒渊于是笑了笑,问到:“严家的人从没告诉过你严家发迹的历史吧?”
严锦宁紧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他。
司徒渊叹了口气,低头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转身把她带到旁边的石桥上坐下,一面却是神色萧索的继续开口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当初南月建国的始末吗?”
严锦宁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她不知道司徒渊提起这样的开口意味着什么,但还是如实点头,“你说当年因为西津皇族受到居心叵测之人的挑拨,发兵南月,并且造成了南月公主烈舞阳两度重伤,甚至险些族灭的后果,是烈舞阳战死之
后,夜染冲冠一怒,以她之名,建立了南月争权?”
“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出自西津的一个叛臣的挑唆和利用,那你知道那个叛臣最后的下场吗?”司徒渊又问。
有关南月建国的始末,当初都是司徒渊跟她说的。
严锦宁仔细的搜寻记忆里那些零碎的点点滴滴,“琼州城外的一战,夜染难道不是将他们全部杀绝了吗?”
他那么爱烈舞阳,当时就因为她伤重,便是冲冠一怒,率军将自己的母国夷为平地。
后来她身死,夜染又怎么会放过罪魁祸首?
司徒渊侧目看她一眼,却是突然冷笑了下,“我没这么说过!”
严锦宁越发的糊涂了。“当年义父带兵踏平西津争权的时候,长公主遭遇外族突袭,战死于乱军之中。义父惊闻噩耗,火速带兵回程营救,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于是他盛怒之下,带人一路追杀,将偷袭部落的那个部族逼迫到琼州
城外,阖族上下,无论老幼,全部屠戮。但是……”当年那一战血流成河的惨烈,他们无缘得见,但司徒渊是熟悉夜染的,想也知道当面他是何等的愤怒疯狂。
那个人,雄才伟略,惊华绝艳,最终却居然落落一生,再也不见当年的荣光风采了。
他从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父母冷落,是那个人,给了他新的生命和其他所有的一切,他对夜染的感情——
不是对国公夫人那样温暖的亲情,给他的,是一辈子都尊崇仰慕的心。
那个人,那么强大,除了烈舞阳之外,他是早就不须要和任何人之间存有感情的牵绊了。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司徒渊的心底也涌现出无比苍凉的情绪来,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那一战,义父本来也以为他把所有的仇敌都斩落马下了,可是后来才发现,死在他屠刀之下的那个所谓的西
津逃出来的叛臣,不过是有人使用障眼法,推出来的一个替罪羊!”
司徒渊说过,西津的灭国之战,也全是被那个人教唆引起的。
后来他更是怂恿南月北边的部落突袭,又杀了南月无数的族人,导致长公主烈舞阳战死沙场。
“那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让人听起来就会觉得毛骨悚然,严锦宁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司徒渊扭头看她,唇角带着冰凉的一抹笑,淡淡的道:“他逃了!”
严锦宁总觉得她这笑容有点别具深意,莫名的心里紧张,便就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几乎是小心翼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他逃去了哪里?”
潜意识里,她其实已经有了一种荒唐的揣测,可是内心深处又本能畏惧,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意亲口说出来。司徒渊和她四目交接,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东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