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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香铺果然从永安进了很多的胭脂水粉,谢氏得知,便使人告诉杜家的姑娘们,正当二月,已是暖春了,她们说好今日下午一起去香铺挑选胭脂。
杜若换上出门的装束,先去了杜莺那里。她这回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早,杜莺头发还没有梳,见到她,心里有几分了悟说道:“我最近没什么不好的,你不要担心,定不会像上回那样。”
她瞒着老夫人,那天回来虽也请了大夫,却并没有引起风波,但杜若还在惦记那件事。她坐下来道:“你是不能再像上回了,不然被祖母晓得,不知道会怎么样,祖母是真的以为你好了呢。”
这样欺骗祖母,总是不对的,要是哪一日杜莺突然又病重,对老夫人的打击更大。
杜莺幽幽叹口气。
瞧着眼前那张小脸,说实话,她不是不羡慕杜若的,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她没有杜云岩这种父亲就好了,她哪怕是活不长,也能开开心心的把短短的人生过好,可现在她怎么能放心呢?杜蓉嫁去章家,章家与父亲又结仇了,以后定会越走越远,弟弟又没有很好的资质,等到将来分家,恐怕他们二房都要落在唐姨娘的手里,瞧瞧她现在就把手伸到自己的身上了。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若若,祖母那里,我往后便是跪一天,也会向她赔罪,我只望你莫要说出去。”她手放在杜若的手背上,“你答应我行吗?”
杜若秀眉拧了拧:“可二姐你这样,代价未免太大,难道要为嫁人搭上自己的命?”
“嫁人有时候只看天命了,自己是尽人事,到底不能强求。”
难道还为别的事情?杜若盯着她,眼睛猝然一亮:“是不是你要对付二叔?二叔委实可恶极了!”
自己的父亲还能杀了不成?他再不堪,可也是他们二房的顶梁柱,除非哪一日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他们二房也不可能永远依靠着大房,杜莺伸手摸摸她的发髻,低声道:“我们二房可是还潜藏着恶鬼呢。”
这一句话着实让杜若心惊。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想杜莺是什么意思。
二房除了杜云岩,吴姨娘已经废了,还有谁呢?凭着杜莺的身份,她好歹是嫡女,总不至于连个管事下人都对付不了,难道是……她手指一下握紧了,她想到唐姨娘将来成为二夫人的光景,她十分的有气派,比刘氏可要强多了。
难道是她不成?
若是,也实在太可怕了,毕竟唐姨娘就是在老夫人那里,口碑都是很好的,好像她也没有犯过错误。
杜若东想西想的,轿子不知不觉就在香铺的门口停下了。
还未下来,就听见里面的喧闹,看来今日有好些姑娘都来买胭脂,她们走进去,相识的姑娘都围上来,众人互相见礼,杜若看到方素华,不由笑道:“素华姐姐你也来买胭脂了?”
“这消息在各家各户都传开了,母亲也催着我来。”方素华拉着她的手,“我刚才正好看到一种胭脂,很适合你呢,你瞧瞧。”
杜若朝杜蓉三个看一眼,见她们也在跟别的姑娘说话,便随方素华走了。
今次香铺确实下了血本,一下子进了五六十样的新品,方素华说得一种,就是盒盖都很漂亮,黑金色上面雕着淡黄色的梅花,雅致精巧,里头的胭脂是梅花色的一种,淡淡的红,很有少女的韵致,杜若一看就喜欢上了,正要去拿,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压在盖子上,那手的主人淡淡道:“这个瞧着不错,你说是不是,穆姐姐?”
竟然是沈琳,她身边站着穆南风。
瞧见她挑眉的样子,杜若要说的话都吞了下去。
倒是穆南风不与杜若抢,拉开沈琳道:“三姑娘已经要买了,你去碰什么?。”
杜若对这个女英雄向来很是敬佩,见她穿着华袍英姿勃勃,主动把胭脂放她手上,笑道:“这个不要紧的,穆姑娘要是喜欢便让给你,我用什么胭脂都没有事。”
看她这样,沈琳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的意思,要是我要,你就不让给我是不是?”
她的脾气实在是像炮仗,一点就着,穆南风想到去年她甚至把周惠昭的脸都弄花了,眉头更是拧了起来,严厉的道:“凡事就该有个先来后到,三姑娘礼貌,才会让给我们,可我们怎么真的能要呢?”她又把胭脂还给杜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胭脂我实在用不着,你瞧瞧,我今儿可用了?我天天都不在闺房里的,抹这个委实不太方便。”
“可你偶尔也会穿裙子啊。”杜若笑道,“你穿裙子也很漂亮的,我就是觉得漂亮才送给你呢。”
她嘴甜,穆南风听着笑起来,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收起来放在袖中。
杜若问她:“我最近去别家做客都没有见到你,你是都在操练吗?”
“是。”穆南风道,“不过近日可能会歇息一阵。”
听说齐伍又要重新出山了,长安城的一部分兵马肯定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也不知会不会再打仗,看贺玄那劲头,丝毫的没有懈怠,像是如临大敌,难道大周要卷土重来了?
倒不知会在哪里交战。
穆南风思忖间,听见姑娘们突然安静下来,随即又开始窃窃私语,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公子穿着宝蓝色的春袍,斯斯然走进来,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她的眉头就是一挑。
将将定都长安,百废待兴,可福清公主一到这里就过得极为奢华,她是看不过眼的,连带着觉得整日吃喝玩乐的宋澄也很不喜,她朝杜若道:“我还有事情,便先走了。”
她告辞而去。
沈琳也要走,只临走时又意味深长的看杜若一眼,这叫杜若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她走上去抓住了沈琳的胳膊,在角落里道:“我们已经见过好几回了,你每回都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是在怪我。”
“你在说什么?”沈琳眯起眼睛。
“你上次这样对付周惠昭,就是因为玉佩的事情,其实是她打碎了诬陷你的是不是?”
沈琳瞧她一眼:“哦,你现在倒是变得聪明了,可以前怎么那么笨呢?也难怪你被周惠昭耍得团团转,你最好晓得,我对付周惠昭不是为你,我是一早就看不惯她了。”
她极尽讽刺,杜若道:“当初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怎么猜得出来?你要是告诉……”
“我告诉了你也不会信,你那时只知道听她的!”沈琳声音一下子冷了。
杜若皱眉道:“你都没有试过就胡乱下结论,其实我也没有怪你,我跟娘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碎的,可后来你就走了,一走好几年,我们从来都没有说清楚,你是想把这件事一直拖下去,永远都不要解决了,是不是?”
沈琳沉默,半响抽出胳膊道:“我是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呢!”
“原不原谅也许是次要的。”杜若看着她道,“是你自己总记得,所以对周惠昭才会那么狠心,你以前可不会那样伤人。”
“是她咎由自取。”沈琳道,“你不用同情她,她的脸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只是想让她得个教训。”
她说完便要走。
杜若在柜上拿了一盒胭脂递给她:“你不是说我只让给穆姑娘吗,要是你要,我也会让给你的。”
沈琳一怔,看向她。
她笑得很是亲和。
想起当初的一见如故,沈琳鼻头一酸,伸手拿过来道:“不要白不要,但是我还没有想好……”
“是了,你没有想好。”杜若道,“要是你想好了,来我们家做客罢。”
沈琳没有回应,转身走了。
杜若晓得她是刀子嘴,笑了笑,又走到方素华身边挑选胭脂。
方素华已经选了六样了,说道:“你瞧瞧可有中意的,我有两种挑了一模一样的。”
她看了看,很是喜欢:“你眼光很好呢!”
方素华抿嘴一笑:“哪里是我眼光好,是你长得好,用什么颜色的都行。”她打量杜若的脸,只见白里透红,其实不用胭脂也是天然的清丽,不由生出几分羡慕,不过想到谢氏的模样,又觉得羡慕不来,那真是父母给的,她把胭脂装起来,“等到三月,我请你来家里玩。”
“好啊,那几个月就该多出来走走,不然等到六月,又要热得很了。”她低头看胭脂。
方素华犹犹豫豫的,想与杜若打听贺玄的事情,最近父亲与母亲提起她未来的夫婿,她总会不自禁的想到他,他也正好是武将,又立下很多军功,然而不知为何,父母竟然没有想到他的身上,倒是她很喜欢。
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硬生生把脸都臊红了,也没说出关乎贺玄的字眼,倒是见到宋澄,她推推杜若:“宋公子过来了。”
宋澄?
杜若抬起头,果见宋澄就在不远处,他生得俊美,就算在衣香鬓影里,也一眼就使人注意到了。
他见这里姑娘太多,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可能是有要事。”杜若跟方素华道,“我去问问什么事情。”
她放下胭脂,随他走到门外的窗边。
“我今天是给我娘来拿胭脂的。”他笑道,“没想到会遇到你,你最近过得好吗?金蝴蝶打了没有?”
“已经打好了。”杜若从荷包里拿给他看,“你瞧瞧,是不是一样的?我是在姜记的金铺打的。”
没想到她竟然找到了好的金匠,宋澄眉头挑了一挑,他本来还想告诉她,再领着她去呢,结果晚了一步,他问道:“你胭脂买好了?”
“差不多。”
“你买的什么胭脂?”他从身后小厮那里取了一样,“有没有这种?”
那盒子比起杜若刚才送给穆南风的那盒还要精致,竟像是象牙雕刻的,发出莹莹的润光,宋澄打开来,露出一团圆圆的,粉红色的胭脂,颜色极为漂亮,但瞧着又好像跟她买得不相上下。
可为何盒子豪华这么多呢?
看她不太明白,宋澄道:“你把手伸出来。”
她怔了怔:“为何?”
“伸出来你就知道了。”看她磨磨蹭蹭的,宋澄索性去抓过来,再从那胭脂里取出一点抹在她手背上,“看出来没有,这胭脂便是在永安都是少有的,是我娘特意叮嘱掌柜才会带来,就是整个大燕也没有几盒。”他顿一顿,“娘娘那里可能也有罢。”
他抓着她的手,手指有力干燥,又很温热,她的脸一下红了。
玉竹跟鹤兰都吓一跳,玉竹生怕别人看见,轻声提醒道:“宋公子,你太唐突了,还请放开我们姑娘。”
她的手小小的,柔若无骨,因为突然的碰触,绷紧了想要逃开,宋澄一时还真舍不得放,但他还是松开手,笑一笑道:“只是让你看看颜色,你怕什么,你看,是不是不一样?”
他说得那样坦荡,杜若倒不好责备,把手抬起来看去,只见那颜色里还覆着层珠光,使得那胭脂更为鲜亮,就像枝头绽放的鲜花似的,像是活的,她惊叹道:“是不同呢!”
看她喜欢,他道:“送给你罢。”
径直就让小厮把胭脂盒放在她们旁边的窗口。
杜若哪里肯要,说道:“这不是公主的胭脂吗,我不能收的,你快收回去。”
“我娘买了十几盒呢,少一盒有什么,你拿着用罢,也不是很值钱的。”他朝她笑,“反正我玉佩也在你那里呢,你再拿我一盒胭脂算什么?”
杜若的脸红得都要滴血了,她怎么总是忘了还他玉佩呢,每回想着回去就要让哥哥去还,每回就总有事情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走了,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还想霸占着他的玉佩呢,她忙道:“我今天就让哥哥去公主府还你!”
他朗声笑起来:“不还也不要紧,我不缺这一个。”
他转身走了。
杜若咬一咬嘴唇与玉竹道:“回去你就把玉佩找出来,不能再忘了。”
玉竹连声答应,又看一眼胭脂:“那这个呢?”
总不能就放在这里,她道:“带回去,跟玉佩一起还给他。”
福清公主的她可不敢要,她垂下头,拢一拢袖子,只觉手指有些异样的感觉,想到他刚才的言行,她的脸又有点发红,正当要进去,只见街道上有一辆油车行过,她随意瞥了一眼,眼睛突然瞪大了,轻声与玉竹道:“刚才那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是不是雷洽?”
雷洽是杜云壑的心腹。
玉竹连忙看去,可那车已经走远了,她摇摇头:“奴婢没有看清楚,不过不应该是雷洽啊,老爷不可能坐这种油车。”
宋国公府有专门的马车给杜云壑乘坐,后来也定制了官轿,父亲是不该做这种车的,可那个人跟雷洽长得一模一样,她从小就跟雷洽认识,哪怕他低着头,她匆匆瞥一眼,也不可能认错。
难道那车里坐得不是父亲吗?
不是父亲的话,雷洽为何要跟着?
她差些想追上去。
毕竟上次的那个梦,让她对父亲的事情很是在乎。
可她再往前看的时候,油车已经没了踪迹,混杂在众多的车骑行人中,很快的消失了。
那车是一直行到了长安城的最西边,那里极为僻静,暂且尚无人居住,经历过战火的地方,此时还没有重建。
杜云壑从车中出来,立在断墙边,他的脸色肃冷,眼睛里甚至有些血丝,雷洽掀开车帘,把一个双手捆着,嘴里塞着东西的人一把就提了出来,扔在地上,那人发出模糊的一声哀嚎。
滚在地上,浑身抖的好像筛糠。
杜云壑垂眸瞧着他道:“你最好都交代出来,到底齐伍他们去宣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想瞒着,你今日假使说一句谎话,护城河里便多一具尸体。”
他声音低沉,又夹杂着无比的沉痛。
那种沉痛是叫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因为他就快要知道真相了,这真相可能会让他显得十分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