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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二下午的时候卓昭粹、任慎之、游炽和游焕方从怀杏书院结伴归来,这时候整个游府内外都已经张灯结彩的打扮好了,进门后一路到端颐苑里都布置得花团锦簇,他们请安时不免都顺便请罪,道自己回来晚了,没能帮什么忙。
班氏看着一排青春年少朝气蓬勃的晚辈大感欣慰,不待游若珩开口,就道:“你们学业要紧,左右也不是整寿,随便过过也就是了,何况一年一次,府里都布置熟手,也不用你们操心什么。”
游若珩见班氏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班氏留他们问了问近况,勉励几句,就让任慎之、游炽并游焕各自去见自己母亲,游若珩就对卓昭粹道:“你跟我来。”
卓昭粹和游若珩在书房里谈到晚饭,班氏看着要摆饭了,打发人去催促,祖孙两个才出来,到了厅里,看见卓昭节不在,卓昭粹就有些奇怪:“外祖母,昭节还没到吗?”
“她如今热心学琵琶,为了节俭辰光,饭都是在缤蔚院里用的。”班氏道,“方才我让珊瑚去告诉她你们回来了,她说正练着一支曲,回头再与你见面罢。”
卓昭粹失笑道:“原来如此。”
用过了饭,卓昭粹看看天色还亮着,就告辞游若珩、班氏,去后面园子里的缤蔚院看卓昭节。
到了院子附近,卓昭粹与卓缓都先听见阵阵琵琶声,卓昭粹本来以为卓昭节早就学琵琶了,但现在听那琵琶声显得生涩而迟疑,倒像是才学的,当然谈不上好听,可锲而不舍,反反复复,他就在院外住了脚步,再听片刻,到底把曲调听出来,暗笑了一下,对卓缓道:“不要打扰了,咱们走罢。”
翌日一早,游府门庭若市,热闹得紧。
卓昭节因为前一日练得晚了些,这日反倒起迟了点,不过左右用不着她去迎客,倒也不急,从容换了簇新的浅绿月华锦上孺,素绉纱缎绣墨绿小团花半臂,牙色折枝番莲莹白罗裙,腰间系攒花五彩宫绦,悬一白一绿双鱼佩,绾双螺,饰明珠,插翠簪,装扮一新,明合一边为她系上香囊,一边心疼道:“女郎手上还疼吗?”
“不要紧的。”卓昭节对着镜子检视装束,她虽然被娇养长大,任性起来不肯吃半点儿苦头,但心性骄傲,发起狠来也是极能忍耐,如今对自己指上反复被磨破几遍的伤口已经浑然不在意,只漫不经心道,“外祖母送来的药效果很好,这么一夜过来血已经都止了,扑些粉上去掩饰,再拿着帕子也没人会看清楚。”
又道,“谢阿姐说了,才开始学难免的,过些日子积出茧子来就好了。”
“那样难免不好看。”明吉忍不住道,“摸到了也不够软呢。”
她这么一说,还跪在地上为卓昭节整理裙裾、宫绦的明合,正收拾着锦帛的明吟,还有拨弄着脂粉为卓昭节掩饰手上伤痕的明叶,都古怪的看向了她。
明吉一怔,卓昭节已经笑道:“你那小手被谁摸过,嫌不够软?”
“女郎!”明吉这才反应过来,羞得满面通红,跺脚道,“婢子替女郎想呢!女郎说什么呀!”又啐其他人,“都胡思乱想个什么!”负气放下东西出去了。
卓昭节就问左右:“可是当真没有?”
三人彼此望了一望,笑着道:“没有的事,明吉这是一时发了昏,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女郎别和她计较。”
“若有什么计较趁早和我说,你们也晓得过两年我要回长安的,走了可就顾不到你们了。”卓昭节看着镜子,淡笑着道——明合三人抿嘴笑道:“女郎放心罢,真有想法,婢子们绝不敢瞒女郎。”
卓昭节唔了一声,看了眼不远处的琵琶,吩咐道:“好生收起来,晚上还要用到的。”
明合等人当然晓得她预备宴散后单独为游若珩献曲,都答应不迭。
卓昭节打扮好后,有些身份的贺客也陆续到了,因为游霰和游烁虽然已经痊愈,但游烁和巫曼娘都要守着母孝,加上巫曼娘有孕,班氏索性就借口守孝,让他们今儿只在敬酒时出来,巫曼娘的差使还是二夫人接了。
到了端颐苑,吕老夫人并上回来过的刘氏却已经在与班氏说话了,见着卓昭节进来行礼唤人,吕老夫人就住了先前的话头笑着道:“我方才还说班姐姐越发矍铄,想着莫不是新得了什么养生的方子,如今看到卓小娘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有这么个千灵百巧的嫡亲晚辈在跟前看着,能不精神吗?这一走进来满堂都亮皇了!”
卓昭节忙谦逊称不敢当,又说白子华等白家女郎才是顶顶出色云云。
班氏笑着道:“吕妹妹快点不要理她,这些年都叫我给宠坏了,算着辰光,后年开春,她就要回长安的,看着没几样拿得出手的技艺,我倒懊悔当初不曾认真督促,到时候还不知道如何与卓家交代呢!”
“卓小娘这样往那里一站,铁人的心儿都要融化了,班姐姐还愁交代什么?”吕老夫人微笑着道,“只怕到了长安,她父母隔了这许多年才见到亲生女儿,怎么疼都疼不过来呢!”
刘氏到此刻方插上话,笑道:“我瞧班嫂子说的厉害,其实自己就疼不过来了,到时候怕还舍不得她离了跟前。”
班氏闻言,与吕老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含笑道:“我再舍不得,她总也要回父母身边去的,只盼她将来记得时常给我写些信就是。”
吕老夫人接着也道:“这样出色的小娘,咱们江南水土算养人了,也是罕见的,怕到了长安也是矫矫出众,班姐姐想留,卓家哪里舍得?”
卓昭节听出班氏这是与吕老夫人一搭一唱,告诉刘氏自己是不可能留在江南的,算是委婉的提醒江扶风往后不要靠近了,就作出文静之态,低头不语。
班氏见刘氏笑着不说话了,这才问道:“灿娘领着小娘子们到二房里去看她那株宝贝海棠花去了,你没遇见她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卓昭节知道多半是自己起晚来晚了,又想着若现在跟去二房,游灿少不得要与自己计较这些日子她被禁足而自己却早早被解禁的意思,因为从小都和游灿一同出入,这件事情上,她总归有点心虚,索性道:“那海棠花我是看多了的,不如就在这里陪外祖母和两位老夫人。”
正说话间,外头玳瑁又亲自引了太守夫人过来,江夫人辈份虽然与班氏相齐,但敬重班氏诰命比她高、年岁也长,进来后还是按着晚辈行礼道贺——她带着孟妙容,班氏笑容满面的请她坐了,照例赞了孟妙容一番——孟妙容是秣陵小娘里唯一能在容貌上与卓昭节相比的,她今日梳着飞仙髻,穿了丁香色瑞花遍地绮诃子裙,腰里束着葱绿宫绦,眉心贴了翠钿,虽无脂粉,但天然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江夫人和班氏说上话,她恰好靠到卓昭节跟前说话:“我听说你也开始学琵琶了?”
“是呢。”卓昭节不想和她多谈琵琶二字,就岔开了话题道,“你这件诃子裙倒别致,宫绦像是你自己的手笔?”她这么随口一问倒是心里一动,想着比起孟妙容,自己的确太过悠闲了点儿,宫绦……刺绣太耗费辰光,也许可以学几手打宫绦,不然各处孝敬都只是使女或买来的东西的确不太成样子。
“我今早其实想穿新做的一件银泥粉绶藕丝裙的,可母亲说想看我穿这件,也正好上个月打了这条宫绦。”孟妙容一抿嘴,“游三娘今儿居然没在这里?”
卓昭节道:“她带着先到的几个去看她院子里的海棠花了,你可要去?”
孟妙容红唇一勾,有些看不上的道:“海棠花有什么希奇?我倒更想看看游府的百年缤蔚。”
“我带你去罢。”缤蔚院是卓昭节住处,孟妙容今儿是上门作客,又是特意提出的,卓昭节当然不能拒绝。
当下两人禀告过了班氏、江夫人,班氏笑着道:“我才要说小娘家家的陪着我们怪没意思的,你们倒是寻了个好去处,不过昭节那院子里的花早就谢了,如今只能看看叶子。”
“看看叶子也好。”孟妙容的确是不想在这里听长辈们闲聊,就接话道。
就在游府里,又是卓昭节住的地方,班氏和江夫人自不会阻拦。
两人就一边议论着缤蔚院里的百年古杏和百年古桃,一边慢慢出了端颐苑,不想才出院子,迎面就撞见江扶风轻袍缓带、握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的走了过来,在他旁边作陪的是一袭姜黄夏衫的任慎之,未拿折扇,姜练束发,虽然眉宇之间的阴郁难除,但那种沉静的儒雅之气,却衬托得江扶风略显浮华了。
卓昭节看见江扶风,心里就有些不悦,但今儿游若珩寿辰,江扶风也是游家正经亲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就掩了不喜,上前见礼,自然也要将孟妙容介绍下。
好在任慎之显然也不想让江扶风过多与卓昭节接触,见礼后,不等两边说什么,就抢先道:“你们可是要去寻三表妹?我与江小舅舅正要去讨论功课。”
他摆出这么一副行色匆匆、寒暄都没功夫的样子来堵住江扶风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止江扶风面色有些尴尬,连孟妙容也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任慎之这么说了,两边自然见个礼就分开,孟妙容就凑近了卓昭节小声道:“你与你这表哥莫不是有怨?怎么我瞧他很不待见咱们?”
卓昭节心道,我与十一表哥能有什么怨?倒是咱们家与你那江表哥有点怨。又想着亏得江扶风这一房与江夫人并不同支,虽然是同族,但也比较远了,所以与孟妙容闲聊时都没怎么提过……不然孟妙容可不是凭白要让自己唤一声小姨母了?
但孟妙容问了也不能不答,卓昭节就道:“没有的事情,不过十一表哥生性好学,向来不肯浪费半点辰光作虚礼……你可别见怪,他向来如此,我代他给你赔礼罢!”
“哪有那么严重?”孟妙容笑了一下,倒释然了,“原来是个好学之人,倒是我无礼揣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