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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中的时候卓昭节还在磨着辰光,但随车伺候的下仆却不得不进来催促了:“七娘该回去了,若不然,老夫人须得担心。”
卓昭节无奈,只得与谢盈脉告辞,怏怏的出了门,只是她才出小园,就见自己的马车边一个金发碧眸的胡姬正笑语盈盈的同车夫说着话儿,不觉皱眉,轻斥道:“那是谁?”
进博雅斋叫她出来的下仆也是一呆,道:“小的不知,小的进去时,却没有这胡姬的。”
说话的光景那胡姬已经转过头来,见着卓昭节,远远的就朝她粲然一笑,照大凉人的审美来看,这胡姬也算得上明眸皓齿,只是嘴到底略大了些,凑近了看皮肤也远不及汉人精致,卓昭节到了马车边,见她还不走,正待询问,那胡姬却先从腰里解下一只锦囊,笑着递过来道:“卓小娘?这是伊丝丽姐姐答应的药,她今日须得伺候小主人,无暇脱身,故而让莎曼娜代她前来。”
这胡姬声音娇软,与宁摇碧一般是纯正的长安口音,毫无胡声。
卓昭节听得一头雾水,就听那自称莎曼娜的胡姬紧接着道:“昨日伊丝丽姐姐在游府端颐苑的书房外偶然遇见卓小娘,因见卓小娘十指俱为练琵琶受伤,伊丝丽姐姐当年也是吃过这个苦的,当时与小娘说正好有种特别好的药,偏没带在身上,允了今日亲自送来的,奈何不巧,还望卓小娘不要见怪才好!”
她这番话也等于是向四周的下人解释了经过。
卓昭节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狐疑道:“你们……是宁世子身边的人?”
按说宁摇碧跟前的胡族侍从她至少也该见过两次了,却还是没认出来,这并不奇怪,毕竟她见的胡人不多……在她眼里,胡人大抵都长得差不多……
那莎曼娜格格笑道:“卓小娘昨日遇见伊丝丽姐姐时仿佛正喝多了,不想还记得伊丝丽姐姐提过莎曼娜吗?”她举袖掩嘴,“卓小娘放心罢,这是伊丝丽姐姐的药,并不是从小主人那里偷出来的,也是小娘手上的伤叫伊丝丽姐姐想起来从前自己吃过的苦头,才拿出来的呢!”
卓昭节脸色变了几变,有心不要她递过来的药,奈何这莎曼娜把话说的亲切,若一定不收,又怕反而因下人猜疑,只得勉强作出恍然之色,道:“昨儿我喝多了几盏,怪道今儿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呢。”
既然这么说了,也只能让明合收下锦囊,与莎曼娜告辞而去。
回到游府,班氏自然是要问她为何到下午才回来的,卓昭节随口用谢盈脉挡了回去,因为见班氏神色如常,心里越发不定,索性直接问道:“八哥回书院了吗?”
“没呢。”班氏笑着道,“如今暂时住着翠岫院,你外祖父要给他指导几日。”
卓昭节看班氏的模样又不太像知道了事情,心里就狐疑起来——难道游若珩这次留下卓昭粹居然没摊牌吗?这实在不像是游若珩的为人呢……
只是昨日偷听固然是无意,但实在尴尬,卓昭节不敢多问下去,免得惹了班氏疑惑,就道:“我回去换身衣服再来陪外祖母。”
班氏点了点头:“去罢。”
回到缤蔚院,卓昭节才换好了衣裙,正拿着多半是宁摇碧送的锦囊里的药瓶发呆,卓昭粹却过来了。
卓昭节忙把药瓶随手放下,起身相迎。
卓昭粹温和道:“七妹不必多礼。”
明合奉上茶水,就与明吉对望一眼,都极有眼色的取了针线到外头院子里去做,顺便与陪卓昭节来的卓缓说着话。
“八哥近来功课可觉沉重?”卓昭节见明合等人退出后,卓昭粹面色沉吟,心头就是一紧,故意岔开了话题道,“虽然科考紧要,但八哥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功课倒还能应付。”卓昭粹笑了一下,眼中却毫无笑意,道,“我是来与你说一声的,恐怕两年后,你须得独自回长安了……不过也不见得,也许到时候,我若有空,自然要来接你。”
卓昭节知道多半是游若珩训斥了卓昭粹隐瞒南下的真正用意后,心中厌烦,要打发他走,但这件事情按理她是不知道的,所以忙作出吃惊之色:“八哥这是什么意思?”
“古家出了点事。”卓昭粹带着丝怅然,淡淡的道,“哦,你大约不知道古家?就是古太傅,前年祖父为我与太傅孙女定了亲,昨日祖父收到长安来信,说古太傅身子不是很好,虽然古家女郎还没过门,但在长安的时候,古太傅对我也是颇为照料的,如今他有恙,我也不能不回去尽一尽心意。”
这不过是个借口。
先不说古太傅膝下正经子孙了,卓昭粹这个年岁合该认真读书兴旺家族的,莫要说未婚妻的祖父,就是敏平侯自己病在床上,也断然不肯叫嫡孙们个个放下手中之事只管伺候自己,纵然孙儿们有这个孝心,家族也吃不消!
如今卓昭粹无非是拿了古家做个筏子,好体面退场罢了。
卓昭节心中一黯,面上就显了出来,卓昭粹只道她全是舍不得自己,不免又按捺下自己的愁绪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卓昭节不想叫他太担心,勉强打点起精神,问:“那么八哥还能待多久呢?”
“既然是回去侍疾当然越快越好。”卓昭粹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轻声道,“只是我在书院还有点东西,今日派了人去收拾,明日还要和山长辞别,再请这些日子结交的几位同窗饯别一番,快则三五日,慢则六七日就要走了。”
卓昭节抿着嘴,说不出话来——若她没有听见崔南风和游若珩的那番话,如今还能纠缠不舍一番,此刻却是深知卓昭粹定然心绪混乱一片……听起来,敏平侯……自己那嫡亲祖父,既然是他差了卓昭粹过来,如今卓昭粹却无功而返,也不知道回去了会不会还要另外受罚……
见她忽然怔怔出神,卓昭粹自是认为她是乍见胞兄就要分别,故此不舍,又温言安慰了她一番,许诺届时一定尽量过来接她,又说了几句让她好生侍奉游若珩与班氏之类的话,趁着室中无他人,就从袖子里抽了一叠银票出来。
卓昭节忙道:“八哥,我不缺这个。”
“你听我说,这不是给你的,却是来之前祖父托了我带给外祖父。”卓昭粹苦笑了下,含糊的道,“但你也知道我若直接给,外祖父一定不肯收,你想个法子,等我走后,再叫外祖母收了下来罢,你看,四位舅舅如今都无官职,外祖父为人豁达,致仕后也未置多少产业,到底是咱们的嫡亲外家,又抚养了你,祖父也是聊表心意。”
……也不知道是卓昭粹不死心,还是却不过敏平侯的意思?
卓昭节沉默了一下才道:“好。”
反正班氏不可能自己做这个主,如果游若珩也不同意收,自己回长安时,班氏有得是办法让自己带回去。
就算只这两年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往卓家感谢游家替他们养了孙女上头推,长辈之间的勾心斗角,做小辈的也就这么回事了……
卓昭粹见她小心收好,才放了点心,但很快留意到她指上的伤痕,皱眉道:“你才开始学琵琶,不必心急——可是听人说了长安这些年时兴琵琶?其实大多数小娘,包括咱们家的姊妹,也只是会点皮毛,真正精通的总是少数,随便学学也就是了,不用这样刻苦……嗯?”
正劝着妹妹,卓昭粹忽然看见她手边的药瓶,狐疑道,“你这‘粉团儿’哪里来的?”
“什么‘粉团儿’?”卓昭节心中一跳——卓昭粹来的突然,她根本不及收好,又恐怕被卓昭粹进来时觑见了反而生疑,还欣喜这药瓶看着是极寻常的碧玉瓶……哪里想到还是被卓昭粹看出了端倪……
她心里暗骂宁摇碧多事,就听卓昭粹皱眉道:“这‘粉团儿’是粟特那边的伤药,专门用来涂在指上,你知道琵琶本是胡乐,粟特那边尤其盛行,因着练习之际容易伤指,就出了这么一种伤药,非但可以使磨破的十指迅速愈合,还能防止苦练后生出茧子来,维持双手仍旧如粉团儿一般,故得此名,只不过此药中原不能仿制,都是千里迢迢从粟特贩卖而来,一到长安市上,就被各家瓜分,是以常人鲜能买到……你有这‘粉团儿’倒不怕苦练伤到手指,只要忍得住就成……但你这药从哪里来的?难道那些粟特商人还特意到秣陵来卖?”
卓昭节用力掐了下掌心,含糊道:“这些日子多亏了祖母送药来……只是这药是什么‘粉团儿’吗?我还没打开呢。”
卓昭粹抬手拿了过去,看了片刻道:“应该错不了,你看这碧玉瓶口处刻的粟特文字。”
“……”卓昭节暗骂自己不仔细,不过她方才才拿出来,卓昭粹就到了,的确不曾留心,这会看去,果然瓶口的地方刻了一行异域文字——卓昭粹放下药瓶,倒没过多追究这“粉团儿”的意思,但他开口却差点让卓昭节摔下榻去,他道:“闻说你和下江南避祸的雍城侯世子遇见过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