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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士轻敲了下门,果然侧门应声打开。出来的,正是那个老道士。
老道士不吭声,也不提灯笼,借着月光,当先领路。
东绕西绕,来到一处柴房,老道士向那一指,悄悄退去。
小道士推开木门,一人转身看来。他白眉白须,脸色红润,正是九宵观的方丈,守真子的师兄,悟真子。
悟真子当头便问:“可是天一子?”
小道士上前见礼:“正是晚辈。”
悟真子叹道:“哎,你不该来。”
小道士皱眉:“今日官府的布局,真是为了晚辈?”
“正是!师弟他担心你误投罗网,所以一再叮嘱贫道,若是有个眉清目秀,有几分女相的小道士来这找他,就务必转告一句话,速速逃命,越远越好!贫道本想着,天大地大哪会有这般巧事,没想到,你竟还真就来了。”
“悟真师兄,这就是天意吧。天意叫晚辈来此,自然有其安排。晚辈顺从天意!”
悟真子摇了摇头:“李大人在九宵宫张开这张网,本来也没想着要捞到你这条鱼。不然的话,今日你纵是再机警,怕也是难逃此劫。你走后,贫道看李大人似有后悔之意,想必也起了疑心。天一子,别的你什么都不要问,趁夜赶紧离开。若拖到明日,一旦再生变故,到时你想走怕也走不了。”
小道士摇头:“悟真师兄,既然来了,我就不能稀里糊涂地离去。晚辈还请师兄指点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守真师兄现在情况如何?”
悟真子叹道:“你既然执意如此,贫道就说说吧。”
“自从达州回来后,师弟便一心养伤,再不过问俗事。本来一切安好,可在十五天前,李大人忽然来到利州。”
“李大人虽然知利州事,但他另有差遣,平常并不在此。利州的大小事务都由张通判负责。没人能想到,这次他一回来,就对九宵观下了狠手。”
小道士皱眉说道:“悟真师兄,神宵派声名远播,信徒众多,在建炎南渡前,就已是天下闻名的道家大派,难道就没丝毫还手之力?”
悟真子苦笑:“神宵派虽然势力雄厚,在朝中也广有人脉,但派中支派众多,我九宵宫不过是其中一支。”
“那李大人是握有实权的朝廷大员,他沟通了礼部关系,请到了礼部的公文,在利州大肆清查度牒。只是,呵呵,别的寺庙道观他不过是一带而过,而我九宵观,五十三名出家道士,倒被他关押了三十八人!”
“这还不算,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三日之内,我九宵观受到了二十一次诉讼,告我观侵占官田,霸占民田,一时群情激愤。那李大人好不爱民,干脆就在我九宵宫内长住了下来,说是不查清此事,誓不罢休!”
“更可恨的是,这厮做得好一手官面文章,所做的事,样样有法可依。表面上,更是对我九宵宫深表同情,嘘寒问暖,实在是,可恨至极!”
“哎,此次他计划周详,发难突然,还下手狠毒,我神宵派再是了得,匆促之下如何应对?哪怕是以后沟通了关系,请动了重臣,这九宵宫怕也不再属于我神宵派。”
“贫道当时十分不解,不明白这李大人与我等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会无端端地树此大敌?这官场中人做事,若没有十足的利益,谁肯如此?直到守真师弟找到我,说起了三牛村的事,贫道才明白过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那神秘势力出得手。原因无它,报复而已。”
小道士默然,回想起当日守真子曾说过:
这世上真正做大事,并且掌握了大力量的那些人,他们做事根本就不需要证据!把所有怀疑的对象全部抹杀,真凶自然难逃一死!
阴极珠的事,是何等重大?以布局之人的惊才绝艳,以神秘帮会的强大莫测,别说是你,所有参与进三牛村这件事的人,只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当时他还觉得,守真子实在是危言耸听,可现在看来,的确是自己“太过于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小道士问:“守真师兄现在何在?”
悟真子沉默,那张白眉白须、慈祥和蔼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无尽的愤恨和无穷的伤痛。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贫道就私下求见李大人。可李大人做事滴水不漏,装出对那事丝毫不知的样子。直到将我九宵宫逼得走投无力,只想拼死一博时,他才开了口。”
“他说,兴元府那近闻有恶鬼横行,袭杀乡民,惹得天怒人怨。既然我神宵派是道教大派,所学雷法诛邪除魔,无所不能。那就还请急万民之急,速速派人前往兴元府,除掉此祸患,还乡民一个安宁。到时自然将功赎过,全观上上下下,平安无事。”
“说完,李大人就点了七人。正是当日前往三牛村的那些人,一个不少,全在里面。”
“到这个时候,贫道哪还不明白这李大人的目的。”
“这分明就是一个赌局,以我九宵观的安危为筹码,逼我师弟不得不去兴元府。兴元府那边,神秘帮会必然有设下致命陷阱。如若我师弟等人能从陷阱中逃脱,此事或可了结;如若不能,自然死无葬身之地!”
“明白此节后,贫道力劝我师弟不要去,大不了,这九宵宫的基业我神宵派不要了。那阴极珠的事事关重大,这一去必死无疑。可师弟他想了一宿,第二日却说,他定要前去。”
“贫道苦苦阻止,可师弟不听。他说,既然这神秘帮会已经找上门来,逃,是逃不掉的。就算这次赔上九宵宫,但对方一计不成,必然会再生二计。如此,还不如一次性做个了断。”
“九宵宫是先师传下来的基业,贫道忝为方丈,自然不甘心让这基业落入他人之手。万般无奈之下,贫道只能,只能应允!”
说到这,悟真子大哭:“这些年来,贫道一心修道,对俗事极少操心,全是师弟他在操劳。师弟为我神宵派忙碌了一生,到老了,竟还要,还要去慷慨付死。贫道愧对师弟啊!”
说着悟真子捶胸痛哭,这白眉白须的老道人,这一刻竟哭得似个小孩似的,惹得许若雪眼里的泪,也簌簌掉下。
待他悲痛稍解后,小道士问:“这么说来,守真师兄,天一子、守一子他们都去了。”
悟真子摇了摇头:“守一子没去。她俗家姓张,张家是巴州书香世家,朝中也有数人为官。我师妹在得知此变故后,连夜派人前往巴州。所以后来出发时,守一子便回了巴州。其他六人,却没这等家世,自然没这个好运。”
女道士没去,那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悟真师兄,他们去了多久?”
“六天前出发,现在想来已在半路上。”
小道士点头,沉默不语。
悟真子一愣,两道白眉渐渐皱起:“天一子,你这是何意?此等大祸,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难道你还想一头扎进去?”
小道士默然。
悟真子大怒:“糊涂!糊涂至极!想我我师弟一向古板,极少夸人,唯独对你却是赞不绝口。说你是当年‘天下第一捉鬼高手’天云真人的唯一真传弟子,你天资过人,以后必然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那可是个死亡陷阱啊,你现在可以离开,为何还要一脚踏进去?留着这有用之身,以后再报仇不好吗?”
小道士不想与他争辩,点头后便告辞。
悟真子知他没听进去,临别前还拉着他的手苦劝,小道士只是点头,却不应声。
小道士翻身上马,却还没扬鞭,就觉后背一麻,身子不由一软,正倒在一个温软的怀里。
许若雪扶他坐好,一挥马鞭,策马离去,连夜离开了利州。
月上中天,小道士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他用力一挣扎,许若雪勒住马。
小道士盛怒,回头怒视着许若雪。许若雪眼里有泪,却倔强地看着她。
小道士心中一软,叹道:“若雪,你不该这么做。”
许若雪哽咽道:“我不管该不该。我只是个小女人,我就念着自己的夫君,顾着自己的小家,我怎么了?有错吗?”
“夫君,轻生重义,舍身取义,这是我们侠客该做的事。你又不是侠客,你是道士,你干嘛非得逞这个英雄?”
小道士说道:“若雪,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需知,你夫君他也有一直在坚持的信念。”
“我是道士,道士求得是大道。大道是什么?我很多次问过师父。师父说,大道三千,每人求得都不一样。可大道虽然有三千,但自古以来能证大道的,寥寥无几。所以,大道不可强求。我再问,既然大道不可强求,那我该怎么做?我师父给了三个字,顺本心。”
“若雪,所谓本心,就是不眜红尘,不计利害,不算得失,人与生俱来的心中的那缕善性。所以我行事,但求顺本心。若逆了本心,我就失了自己的道,我就会不自在、不快乐、不逍遥。”
“若雪,这次我不是去救守真子,我是在顺天意。天意让我这个时候来到利州,必然有它的安排。同时我也是在顺本心,是在求自己的道,为自己求得解脱。你听明白了吗?”
许若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夫君,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但我至少知道,夫君定是要去的。那好,我就随夫君去。你我是夫妻,生死总在一起就是了。”
小道士定定地看了看她,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坚持,我自然也不会逆了你的意。你我是夫妻,生死总在一起就是了。若真有不幸,不过是,来世再做夫妻!”
计议已定,两人当下拍马,返回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