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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他今年二十二岁。
挺拔的身姿,俊美的眉目,使他很快在边荒小城的姑娘小姐口中声名鹊起。边荒的沙砾和荒凉让他迅速成长起来,他开始变得格外的有心机,为了目的不惜手段,可到了晚上他又如同惊弓的鸟,害怕入梦就会看到她失望的眼,所以那段时日终日惶惶。
他就在那段时日里娶了妻。
他觉得他一定要回来报仇雪恨,否则如了陷害他父亲的小人奸计怎么行。他处处留心,趁着左相的女儿柳依依游山玩水之际大献殷勤,送手帕香草胭脂发簪,甚至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终于成功俘虏她的芳心,成功的入赘左相府回到王城。
最重要的是那柳依依黛眉沉静如烟,美眸顾盼生辉,特别是她笑起来,略略的看竟同他梦里的人有几分相似。
成亲那日王城的紫藤萝开的越发的热闹,送走了宾客入了夜,他挑开新娘盖头的时候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而陌生的脸。他心下猛然一疼,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来了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陪了他这么多年的那个鬼。
他迷迷糊糊的想着。
如果她穿上了这么一身的话,应该比这个女人更加的好看。
于是他做的这一切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实行不下去了。他扔了盖头,弃了新娘跌跌撞撞的就跑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又再次见到她。
深深浅浅的紫色中,她依旧是一袭白衣,静静的站在他面前,不过眸里的宠溺竟全被嘲讽替代。他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那样的温和沉静的眼,居然会鄙夷一个人。看到她转身要走,他终于急了:“潋滟,我有苦衷。”
她固执的不肯转身,声音刻薄如针:“你的苦衷与我何干?我同你本就没有什么干系。左相的乘龙快婿,洞房花烛夜,可莫要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到时候,不仅是新娘子名声不好,你也不好了。”
他心中一窒,“父亲被奸人所害,母亲含恨而死,我不可能罢手。可若是报仇我必须先回到王城,所以我只能娶她,可是我不是真心……”
“真好啊。”她突然大笑起来,漫天的星辰无月,枝头衰败的紫藤萝落了她发间肩上,莫名带了伤感,“真好啊,我对你也不是真心。”
他眼圈猛然就红了:“你胡说!你分明说过你喜欢我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你当时也说过会娶我,可如今十里锦红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不是我。是你不守诺言在先,怎能说我言而无信?”
他心口一疼,终究只是二十二岁的男子,一生气话也口无遮拦:“你终究不是人,我们之间始终有千山万水,莫非真要我死了变成鬼娶你你才甘心么?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个鬼就放弃了这荣华富贵,放弃了这仇恨,我也不可能跟你一个鬼过一辈子!”
紫藤萝飘飘洒洒,恍恍僮僮的紫色里,她却低低笑出声来,笑得惊起了古树上栖息的鸟,笑得他眼忍不住的涩,心忍不住的疼。
顿了顿潋滟道:“看来终究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也罢,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上,也也不多说什么了,之前的话我收回了,以后也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自此,你做你的乘龙快婿,我做我的野鬼孤魂。”
他看着她固执凉薄的背影哑口无言,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那日他穿着喜袍一遍一遍的在大街小巷走,紫藤萝飘飘洒洒落了一路,他便踏着花瓣低着头走过。打更的老人说左相府的乘龙快婿丢了东西,可谁也不知他究竟丢了什么。
他寻了一夜。
第二日他也沉沉的醒来,发现果真又是一场酩酊大醉,只是他一点也没有动,却像是他哭了又寻了那么久一样。
不过那毕竟是梦。
他不可能会真的当真。
他还没来得及出门去的时候,外面却突然有他的一个妹妹闯进来,那个妹妹叫做花水曼,她刚出生就有了名字,和他也只是差了几个月的生辰而已,她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开口就道:“哥哥,你有名字了!”
他愣了愣。
“什么名字?”
“我刚才听爹和大娘说了,以后你的大名就叫做花问柳,乳名小柳!”
他突然浑身一震。
想起来他第二次做梦的时候。
梦里的那个潋滟唤他。
小柳。
第五岁的时候梦也依旧如期而至。
不过他五岁的时候就连仅剩下的左眼也看不清东西了,父亲察觉出来了什么异常,对他的态度也就冷了下来。他反而清闲自在,每日里就闲暇无事的用尽心思去研究所谓的他认定的“鬼”。
可是始终没有结果。
沉沉睡去,又入了梦中。
梦里的他如今二十五岁。
因为有了左相这棵大树,他在官场平步青云,人也越发的俊美挺拔,只是性子也越发的淡薄。每日下了朝就埋在屋中睡觉,一睡天明,可他却再没梦到她。
她终于彻底的厌恶他,厌恶到再也不想看见他。
因他淡薄的性子不知拉拢权贵,还日渐的颓废,所以官场上的形式也一日不如一日。偏生还有道士说是这一切都是挂在他脖子上的玉雕莲花捣鬼,除了这鬼,恶运自除。柳依依气势汹汹而来,他根基未稳当然不能撕破脸,只得扯下那玉狠狠往地上砸去,刹那四分五裂。他失了神的看碎了一地的玉,像极了她的哭脸。
玉碎当天晚上他眠在青楼。
梦里似乎又见到她沉静的笑颜,可是雾气太大,灯火太暗,他什么也没看清,只仿佛听到她最后的那句“别过”。
他猜想到那莲花里面可能就是她的栖身之地。
可是他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醒来,四野如是,脂粉的味道旖旎的气息让他心下忍不住生厌,他想起潋滟,觉得她如果知道自己来青楼肯定不开心,于是他抓起衣服往外走。走着走着心口又止不住的疼,也对,他的潋滟这么厌恶他,又怎么可能还会入他的梦呢。
他六岁的时候已经完全失明。
当时的他不仅地位极速的下降,就连自己都不想再继续的活着了。
失明是一种什么体验?
距离死亡格外的近。
世界都要崩塌了。
而偏偏这个时候,他的腿也跟着报废了一条,他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废人。
若不是六岁的时候他做了的那一场梦。
他可能就真的会自杀了。
六岁的梦境里。
他是三十岁。
梦境中的他得了一场大病。
不停的咳嗽,每日都会咳出血来,进餐甚少导致他身子也日渐消瘦,大夫说他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药石无用,只能看他的命数。左相每日对他冷嘲热讽,下人也敢放肆,只有柳依依依旧对他不弃不离。昏昏沉沉中他只听见柳依依询问大夫的带了哽咽的声音:“当真没有其他的法子么?”
他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最对不住的,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