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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这只是一个小手术,等了大约十分钟,床帘就被拉开了。
连忙迎上去,我还没有张口,便看到医生神色复杂的样子。想了想,他对身后的护士嘱咐,“这孩子……能照顾就多照顾一点。”
直到离开,他的眉头都没有松开。
我尚还没有弄明白,等看向病床上的时候,一瞬间脸上的血色褪尽,仿佛天地间一座铜钟罩在头顶上,猛然一敲,连着神魂都震荡开去。
静静躺在床上,池念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方留下了一道灰色的剪影,不知是睡还是醒着。
过大的病号服大大敞开,依稀留着孩子稚气的胸膛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
胸膛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紫红色的痕迹,捻的,烫的,甚至活生生挖走的,全都昭示着小主人曾经经受过什么样的遭遇。
光是那一节皓白的小臂上,布满了用力捏过后的指印,几乎深到印到骨头里,难以磨灭。
小小的嘴唇微微张开,血渍慢慢地流下来,蔓延到脖颈上。
而柜台上的玻璃器皿中,躺着一个舌环。沾满了粉色的血色液体。就是它,掉入了池念的喉咙中,一路划过,带着血肉,差点夺取了他的生命。
徒在舌尖上留下了两个空空洞眼,无悲无喜,沉默地孤寂蜷缩着。
捂着嘴巴,我强忍着不让自己抽噎出声,用力瞪到双眼通红,一股股酸意往上冒。
捏着毛巾,我屏住呼吸,轻轻擦去池念嘴角的血渍,就像对待瓷娃娃一样,生怕弄痛了他。
收回手的时候,池念居然动了动睫毛,抬眼看向了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在那沉沉的眸子里面找到一些什么,偏偏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他睁着眼皮,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还没有清醒过来。
就这样看了许久,他突然动了动手指,我以为他又要像刚刚那样抽搐,连忙打算按床头铃。
“苏姐姐,我已经好了。”
池念的声音很破碎,几乎一半都是气音,那张和白纸一样的小脸上,显得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又喊了我一声,费力地抬起手,刚刚到一半就无力地摔了下去。
刚刚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让他浑身脱力,简单的动作也没有办法做到。
我告诉他,“小念,你别乱动,要做什么就告诉我。”
动了动眼皮,男孩垂眼看向了自己的胸膛,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瑟缩。
“我……想穿上衣服……”
短短几个字,让我心头一窒。
到底是多么浓重的阴影,才会让一个半大孩子,这么害怕让自己暴露人前?
抬手快速地扣上了纽扣,我的指尖有点颤抖,但是脸上还是摆出了状若无事的浅笑,理了理他翻折的领口。
“好了,小念看看,满意吗。”
阖着眼眸,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垂的脑袋让人看不清神情。
越是看他,我就觉得眼中发紧,有种要流下泪来的冲动。
这个孩子,呼吸都清浅得如同一缕青烟,一吹就要散了。
抓住他的小手,用双掌拢起,我似是安慰着他,又像是安慰着自己,“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池念沉沉地睡了过去,习惯性的蜷缩成一团,这个在母体中的姿势充满了不安全和警惕性,抗拒着外面的一切。
听到门外一阵细微的动静,我扭头看去——玻璃窗上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直勾勾地盯着病床上的池心。
看了她好一会儿,我起身推开门,除去那层隔阂,和她面对面地对视着。
“你终于来了,池心。”
池心还穿着一身校服,看样子像是刚刚放学出来,但是她两颗红肿如核桃的眼睛却出卖了她。
我问她,“从出事的时候开始,医院就一直在联系你。电话不通,手机不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扣着包带,池心用力咬住下唇,和我解释,“我在上课,没有听见……”
可惜,我却全然不信。
“是吗,你确定?”盯着她的双眸,我嘴唇上下开合,一字一句地吐出话来,“我托人去你的学校里联系你,班主任也批准了你的假,你居然说了一句,不去?”
当这两个字从小邵那里听到的时候,我几乎是钉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自己的弟弟生死未卜,我千方百计地找到她,她这个亲姐姐居然就这么随意地打发掉了,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一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来气,“池心,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眼见着,池心眼中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好似晶亮的玻璃珠子掉落在地板上,从最深最深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崩裂,罅隙层出不穷,直到最后砰地炸开。
“苏扇,你不要这么对我说……”她声音发抖,好像是从心底里挤出的话,那么咬牙切齿,“我巴不得小念去死,他活着才是一种不幸!”
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发育良好的胸口不停抖动着,昭示着池心此时此刻的真实情绪。
我不敢相信,反问她,“池心,你说真的?你……真的想你弟弟去死?!”
轻呵一声,她居然诡异地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校服衬衫的扣子崩开,露出修长脖颈上的青紫咬痕。
“小念他比我勇敢,敢自己了断,可惜,我们的命现在都是别人的,他没有死成,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瞬间,一切混乱有了源头,我抓住了她话中的字眼,“别人……是之前那个客人?难道说,他,他……”
走廊上人多眼杂,我不敢说得太直白,眼里的视线却十分迫切。
姐弟俩这一身上的痕迹,难道都是那个客人的杰作?
池心直勾勾地看着我,眼底有点发红,还没有说话,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她看着身后的某处,看得入神,连面前的我都没有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
正在我疑惑之时,眼角扫过了一处灰色衣角,再抬起头来,孟若棠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你了半天,没等我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孟若棠率先张口了。
他的口气不善,“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慢了半拍,我才想起去看墙上的时钟,呐呐地回答他,“七、七点。”
他纠正我的话,“是晚上七点。”
我虽然不太明白他的不满源自什么,但还是先支支吾吾地道歉,“对不起……我和小邵说过了,没想到会拖这么晚。”
像是想起什么,我补充问,“你也不舒服吗?为什么也来这儿了?”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不容抗拒。
“我饿了。”
被拽着走,我连声说着等等,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池心,“可是,我的事情——”
凉飕飕地斜睨了我一眼,成功换来我识趣地闭紧嘴巴。
走了两步,面前的男人才又扔出一句话,“手术费已经结算过了。”
“……孟先生,谢谢您!”一时激动,我连尊称都用上了。
无意义地哼了一声,他加快脚步,一把将我推进车里,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坐在一间安静的西餐厅里,我捧着杯果汁,看着对面的孟若棠吃得认真。
看这一口接一口的样子,估计确实是饿得厉害了。
放下勺子,孟若棠用方巾抿了抿嘴角,一眼便抓到了我心不在焉的模样。
看着我紧张地捏着吸管、环顾左右的样子,他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口,方才开口,“你和方黎教授聊过了?”
没想到他会第一件问这个,我点点头,说了一句是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继续喝着咖啡,听着一旁大提琴处传来的悠扬琴声。
不敢打扰他的兴致,我只得低头,戳着橘黄色的果汁里一圈圈泛开。
冷不丁,孟若棠开口问我,“好听吗。”
抬起头,他的视线依旧放在那个大提琴手身上,似乎那一句话只是我的一个幻听。
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他侧脸看了我一眼,又问了一遍,“好听吗。”
呐呐地低下头,我蚊子声音般开口,说得很老实,“我……听不懂这些。”
他没有说话,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口,嘴角边隐约勾起了一点似笑非笑的角度。
静静地等到一首曲子拉完,大提琴手下场,换上了一个萨克斯手。孟若棠不太感兴趣,放下了瓷杯,杯底和碟子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
踌躇了一会儿,我终于等到时机来问他,“方黎老师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帮我?
按下服务铃,男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了一句,“方黎才是我的目标,你,顺带而已。”
呐呐地应了一声,我心里却不是这样想。无论如何,这次就是他孟若棠帮了我一把。
没等我起身,他突然补充了一句,“苏扇,刚刚那女孩,和你什么关系?”
“啊……”愣了一下,我含糊地说,“就是个熟人。”
一声轻哼,如同冷泉坠入崖底,凌厉作响,他扔下一句话。
“离她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