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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陆景轻声道出那老者名讳。
原本便极安静的宴客厅中,更安静了。
大府、二府有几位夫人神色讶然,也有几位夫人有许多少爷小姐一般,眼露茫然之色,不明白陆景在说谁。
除却宁老太君、钟夫人之外,陆烽的反应也颇为奇怪。
原本他始终低头自饮,似乎这宴客厅中的许多事,乃至自己归来的生父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可当陆景道出老者名讳,陆烽眼神也骤然变化,上下打量陆景,若有所思。
足足几息时间过去。
钟夫人面色有几分难看,她正要开口。
宁老太君却皱眉问道:“是吴悲死教授你铸骨武道?教了多久?”
陆景十分坦然,面色如常:“回老太君的话,孙儿习武已经有半载有余,孙儿并未说谎,老太君也可派遣锦葵姑娘去问一问那老者。”
宁老太君冷哼一声,又摸了摸正低头吃东西的陆琼长发,语气不满道:“这个吴悲死,平日里只听远儿的话,连我的话也敢当耳旁风。
平日里只顾着钓鱼便也罢了,我让他仔细些教授琼儿,他教了一阵,便百般推脱,不愿再教了。”
“怎么?陆景,他说你的武道根骨便比琼儿的好了?”
宁老太君眼眸半开半阖,说话非常缓慢,但是……当他说话时,在场许多陆姓的主人,包括钟夫人、朱夫人都低下脑袋,就仔细聆听,敬意不言自明。
就连陆景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落在他身上,令他喘不过气来。
久居高位,自成威泽!
宁老太君出身本来便尊贵,又加入这神霄伯府养尊处优数十年,早已养就了她一言一行之间的尊荣与威严。
此刻,就算她语气轻柔,但当她说话,能让许多少爷小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时,宁老太君又道:“来,让我看一看,你这祸儿十六岁习武,根骨能有多出众,又能出几分成绩。”
祸儿?
陆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青玥也难过的低下头。
除了陆景、青玥之外,其它众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宁老太君对于陆景的称呼。
宴客厅中,许多少爷小姐立刻来了兴趣,他们偷眼望向陆景所在,眼中还闪烁着好奇。
陆家乃是武道勋贵,以武道封侯,这些少爷小姐但凡筋骨尚可,自小便接触武道,梳理筋骨,熬练体魄,以求在武道一途能有所建树。
只是……陆府少年一代不如一代,倒了陆景这一代,除了有数几个少年,武道天赋俱都稀松平常,并不如何出众。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好奇陆景修行半载,究竟修出了几分成绩。
沉默了几息。
不远处的钟夫人轻声道:“陆景,你可曾听到老太君的话?”
陆景这才道:“在长辈面前动武,恐失了礼仪。”
“礼仪?”钟夫人转过身去,又走向上首:“长辈请,不敢辞,这是你读书读出来的道理。”
她话语中,还带着许多别样的情绪。
陆景低头思索一番,这才缓缓抬头。
随着他抬头,
他长袍下挺立躯体猛然间传来一声声今天金铁交击之声,铿铿锵锵,不绝于耳!
一时之间,在场许多少爷小姐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又想起许多,眼神立刻有所变化。
尤其是陆江,为了掩盖眼中的怒意、冷色,缓缓低下头颅。
就连钟夫人的步伐都一滞。
宁蔷、林忍冬、陆漪脸上都闪着异色,有喜悦,也有惊诧。
坐在宁老太君旁边的陆琼睁大眼睛,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抚掌笑道:“景弟,没想到你字写的好,练武也练得好。
才区区半年,就已经铸骨有成,骨鸣金铁!”
陆琼眼神中还闪着喜悦之色,似乎是在真心赞美陆景。
其他少爷小姐中,也有人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次不忿。
他们自小喝汤药,敷骨贴,花去了许多银两,建筑根基直到十三岁才正式习武,便是如此,往往练上二三年,唉才能够骨鸣金铁。
这陆景生了一股寒酸气,遭人厌嫌,月钱不过二三两,府中也从未听说派人给他熬练根骨,他凭什么可以习武半载便骨鸣金铁?
钟夫人约莫也是这般想的,她轻轻瞥了鼓掌称赞的陆琼,陆琼立刻禁声,低下脑袋。
宁老太君则狠狠皱了皱眉头,厌烦似的摆了摆手,再度闭起眼眸,不愿看站在听众的陆景。
钟夫人回了桌案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眼神古井无波,神色也十分雍容。
可是……当她望向陆景,陆景元神轻动,紧接着并有一股股危机之感袭来,令他心神不宁!
陆景心中沉静,自然明白……
身为大府少爷,他的武道根骨,又如何可比嫡子陆琼更好?
“大府倾轧,不可小觑,尤其是钟夫人占据着孝道大义,可杀人于无形……“
“君子既不可受辱,却也不可无视险隘,莽撞行事。”
陆景思绪流淌,又向上首行礼。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道:“仔细出来,今日这番事由,倒是我未曾多想。
孩儿跟随吴老习武,便赤心想着等到习武有成,在回禀父亲、母亲。
毕竟,母亲大人这许多年来,一应用度俱都无缺,个中关怀自不必多言,我诚心报答,却无一技之长,正因如此,我才勤勉练武,未曾想闹出这许多事端。
还请母亲大人责罚。”
陆景语气真挚,礼仪、修养俱全。
宁蔷、林忍冬彼此对视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一族主母,不可落其脸面,陆景看似少年,却深谙人情,主动揽下责任,反而让自己的处境好了许多……”
宁蔷正在心中思索,钟夫人神色也有些许变化。
又听到陆景又出声,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感慨:“陆景虽年少,却也知孝道大义,只是世事无常,沦为贱籍,再过一阵,只怕便要离府。
往后再也无法行孝道,便想着即便去了别处,也不能坠了陆府的名头,这才习武,不曾想……”
陆景欲言又止。
宁老太君眼皮还在微动。
钟夫人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清冷也稍退了几分。
“也是,陆景已然贱籍,便是练武练的再强些,又能如何?”
钟夫人转过身来,轻声道:“你倒是一片赤诚,往后还需记着万事要问一问长辈们的意见,血亲……总不会害你。”
陆景道:“孩儿省得。”
钟夫人正待说话。
宁老太君突然摆了摆手,她仍闭着眼睛,语气中却还有许多不耐:“你这便回去吧,平日无事,莫要再出门,也莫要招惹些事端,令我不得安宁。”
陆景脸色丝毫无变,行礼,转身。
宁蔷眼中多了几分不忍。
就连坐在陆重山旁边的陆漪都无声叹气。
若是其他少爷小姐,有这般的武道根骨,只怕在族中多有优待。
可换了陆景,老太君却如此不耐烦……
陆景倒是十分坦然,昂首走了几步,又突然间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来道:“叔父回来,侄儿十分欣喜,又恰好在一本古籍中摘录到一手极佳的词。
我幼时便听闻叔父极好诗文,今日便抄了那诗,想当做礼物送予叔父。”
陆景说话间,又拿出一张折好的草纸。
眼神始终麻木的陆重山只是轻轻抬眼,看了一眼陆景,便又低下头去。
他身旁的陆漪眼珠一转,不等其他长辈说话,连忙站起身来,跑下厅中,将那张纸拿了上来。
陆景也带着青玥离去。
陆重山最疼他这幼女。
即便是在大昭寺中,每隔几月,总会传陆漪过去,与他见上一面。
这等待遇,便是朱夫人都不曾有。
陆漪拿了纸上前,又细心摊开,笑道:“爹爹,陆景的字写得极好,你以前不也喜欢书法笔墨,不如看一看?”
陆重山想了想,沉默间接过那张草纸。
目光落下。
他神色微变,紧接着身躯巨震,眼中的悲意更浓,却又多了几分生气……
宴客厅中许多人见到陆重山的反应,皆十分好奇。
就连宁老太君都直起身来,对陆漪道:“小孙女,那纸上写了什么词?”
陆漪凑过脑袋,双马尾晃荡间,轻声读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