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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栀醒来时,窗帘刷地一声被拉开,玻璃上阳光穿透过来,灼灼地刺痛着她的双眼,颤颤地伸出纤细苍白的手,下意识遮挡阳光。
回忆昨晚,一夜无眠,凌晨四时许,她就像个幽灵样在房间里飘荡。
疼痛如附骨之疽,难以磨灭,她根本不能睡着,看着寒光闪闪的刀片,她如同中了魔咒一样,撩开袖子就往手腕割。
痛,很痛,可同时,困在身体里的悔意好像找到了宣泄口,随着血液流出,让她能够好受一点。
她就这样躲在卫生间里,用鲜血来忏悔她的过错!
自己难道没有死去吗?茫然地环视四周,眼睛空洞无神,耳边传来阵阵嘶吼:
“为什么不再割深一点,嗯?再割深一点,不就达成你的愿望了吗?”
方悠然的眼神充斥着愤怒,他的心,他的血,即将喷薄而出,恶狠狠地喊道,“霍栀,你,你,对准这——这,对准动脉,使劲划上一刀,划啊,划啊!”
“我要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说话,说话!”
“方先生,别这样,求你了,太太她——有多痛,你,我,是感觉不到的,方先生——快住手,你走开——太太都如此难过了,你却还——雪上加霜,你,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晓蓝看到方悠然如此刺激太太,恨不能把他撕碎。
“晓蓝——”声音很微弱,弱到近乎呓语。
“宝宝,宝——”
当方悠然说道“宝宝”两个字,如一柄利剑刺激到霍栀早痛得麻木的心,她凝着眼前的陌生的男人,眼里快速闪过某种东西,方悠然觉察出异样的味道,却未来及去捕捉,那神秘的感觉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宝宝!我的——宝宝!”孱弱的声音伴随着干涩,沙哑。
白皙的脸更加苍白,近乎透明,好似冰雪凝成的,只要一接触到阳光,会化作飘渺的水汽,彻底消失掉。
“你居然要死,你居然要死,好,去死,去死呀!”方悠然疯狂地摇晃着她受伤的手腕,手指拂过之处,渗透着丝丝殷红,皓腕上滴滴流淌。
理智被她的自虐搅乱了,以至于他十分失控,如同一头蛰伏的豹子。
霍栀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似乎心已死去,丧失了对疼痛的感知力,眼睛空洞无神,身体任由他摇晃,看着血丝丝滴滴从皓腕中渗出,不悲不喜,不急不慌,仿若流动的血液而是别人的。
闭上眼,睡不着,睁开眼,更痛苦,爸爸的入狱,妈妈的重病,如电影般,挥之不去,悔恨将她的心啃噬得鲜血淋漓。
妈妈说得很对,她是方悠然送到爸爸身边的间谍,帮凶,她害了爸爸,她没有脸面对霍家的任何人!
“太太,你吃点东西吧,我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粥,太太——”晓蓝哭成了一个泪人,她甚至不敢想象假如当初,再迟一点点,迟一点点,太太就。
“哪位是病人家属?”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脸严肃。
“我是”
“ 我是!”晓蓝和方悠然一同应声,同一时间奔至医生身边。
“请家属——跟我来医护办。”医生扫一眼眼前的两人。
春天的风儿暖暖的,吹进窗子,扑在面上,暖暖的,霍栀却厌恶地闭上眼,甚为痛恨自己笨,居然死都死不掉,她咒骂自己早该以死谢罪的,老天爷却偏要留自己在世上,忏悔,愧疚,自责。
病房内,触目惊心的一片雪白和安静。
晓蓝去了医护办,方悠然弯下身子,坐在一只矮凳上,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为什么选择死?死能解决问题吗?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忽然声音低沉下去。
霍栀别过头,不想看他,他的脸上写着的任何一种表情,与她而言都毫无意义,她害怕见到他,他不再是她曾经认识的方悠然,不,她何尝认识过他,她认识的是他以为的他,而真正的他是何其残酷!
生平第一次霍栀觉得,她与方悠然之间划开了一道宽宽的银河,人与人之间居然真的可以这么近,那么远,近的是空间距离,远的是心里距离。
“你不信我?”没有什么比得不到最爱的人的信任,更让他难过。
“我说的是真的,请你一定一定要——相信我!”声音哽咽了,他自己都觉得说出的话,很可笑,曾经她信任他,依赖他,甚至答应嫁给他,一辈子追随他,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方悠然无法说出内心是懊悔?是自责?抑或两者有之。
前天拍婚纱照的她明媚动人,彼时的她却憔悴不堪,像一个风雨中的破布娃娃,眼睛睁的很大很大,却毫无光彩,像一只黑洞,空荡荡,心灰意冷。
“霍栀,你说话啊,我求求你对我说句话,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哪怕是骂我一顿,不解气,你就打我,打我,打这里”说着方悠然举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面颊上。
“打这里,打这里——打,打吧!霍栀,我求你了,求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求你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此刻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落。
“悠然”她终于说话了,她终于肯原谅自己了!
“嗯,我在,我在这里,霍栀!”狂喜,意外的狂喜之情倾注在脸上,方悠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们之间——该结束了,今天——我们正式告别吧,再见——悠然,悠然——再见!只当我们从未相识过——谢谢你几次救了我,可是——也是你让我陷入不忠不孝,众叛亲离。爸爸对不起你的妈妈,他欠你一条人命,一个孤苦的童年,少年和青春,他已经在监狱里去赎罪忏悔了,我们——两不相欠了吧,你——走吧!”
霍栀偏着头,看向明亮的窗子,任凭阳光射着双眼,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她比现在更清醒。
平静,沉默,寂寞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一个凝重,一个轻微。
“不,霍栀,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跟你说再见,我不能没有你,霍栀原谅我一次,霍栀,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对,重新开始,好不好?”
方悠然紧张地握住霍栀的冰凉的手,诧异地一惊,她的手如此冰凉,凉到如同一块冰坨。
“霍栀,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要同你结婚的,我们都已经拍了婚纱照,我们——不能分开,我们还有——宝宝!我不要同你分开,我不要,我是爱你的,真心的爱你的,霍栀,不要离开我,不要!”
吻密密匝匝落在如凝脂般白皙透亮的手上,他想要吻热她的冰冷,双臂像大钳子,用力地抱着床上的沉陷悲伤的女人,生怕一松手,她会像忧伤的蝴蝶飞走了。
“放开我,放开!”若如一头困斗的小兽,声音异常平静,却埋藏着股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严肃,威力十足。
她抽出手,定定地看着方悠然,一眨不眨,似乎要把他吸进亮如珍珠的瞳仁里。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色西服,面如春风,眼里蓄满深情,如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暖,真是这份温暖与她再无半分关系。
她再也不敢相信他了,他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难以分辨,也无力分辨,今后更是无需分辨了,他的爱太沉重,他的爱太伤人,她再也承受不起。
“悠然,你真贪婪,当初你的目标是报仇,爱与复仇相比,无足轻重,甚至可以利用你所谓的爱人去接近目标,你凭借自己的聪明与努力,终于复仇成功了,你能告慰自己的母亲了,你是个孝顺的儿子,你的母亲在九泉下终于可以明目了。可是上帝就是待人的,你不可以面包牛奶都要,既要报仇,又要爱情!悠然,我做不到,做不到同一个把我亲生父亲送入监狱的男人,结婚,生子,组建家庭,除非——”
“除非什么?我愿意去做!”方悠然抱着仅有的一线希望,就像生命里最后的一根稻草,眼里迸射出希冀。
“除非我死了!你可愿意要我——去死?”
“霍栀,不要,不要,不要这么残忍,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霍栀——”
撕心裂肺的哭泣与哀求,却丝毫不能动摇霍栀的意志和决心。
“再见——方悠然,再见——我的爱!”
方悠然呆呆地站立起来,泪如雨下,他知道此生他错过了一生最爱的女人,错过了世上最最善良的女人,她将永远不肯与他再有半点瓜葛。
他与她将在滚滚红尘中,如两列火车,交错前行,天涯海角两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