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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容外祖母再想想。”老太太扶额说道,这两日出乎她意料的事太多了些,还有刚才外孙女说的什么?缜哥儿对珊姐儿有意?珊姐儿家世虽好,但太跳脱了些……头又开始犯疼了,她让辛嬷嬷扶着她到床上躺下,承钰见外祖母疲了,只好先行礼离开。
回屋后见屋里好几个丫鬟,她让她们都出去,只留了绣桃一人。
刚才承钰去正房时,绣桃就已经猜到老太太问过姑娘了,只是不知道结果如何。她今日才冒了姑娘的名,往扶摇院给大少爷送了个香囊。
“你为什么和外祖母说我对怀缜表哥有意?”承钰开门见山道,她没脾气再和绣桃拐弯抹角。想起前世她也是这样,不知和外祖母吹了什么风,哄得老人家信了她喜欢怀缜表哥。
“姑娘难道不是……不是吗?”绣桃到现在还想嘴硬一番,“奴婢一心为姑娘打算,觉得姑娘对大少爷有意,所以才大着胆子和老太太说了,希望姑娘能得偿所愿。”
“你哪里觉得我对怀缜表哥有意了?”承钰气得说不出话,但看到绣桃跪了下来,一张秀气的脸蛋似乎童叟无欺,天真纯净。
“姑娘难道不喜欢大少爷吗?您常常让奴婢给大少爷送汤送吃的,这不是喜欢是什么?而且奴婢也觉得大少爷对姑娘有意。大少爷每回见了姑娘,都是嘘寒问暖的,说话也温柔。”
绣桃抹了两把眼泪,让承钰看到还以为她是受了委屈,其实她是开始害怕了,没想过平日娇娇软软的姑娘也有这么严厉的一面,她突然害怕姑娘责罚她。
“送吃的就是喜欢了?那我也给二表哥送吃的,你怎么不和老太太说我喜欢二少爷?还有,他嘘寒问暖也不过是见了面的客套话,怀缜表哥为人温和,你又见他对谁不是谦谦有礼的?”
承钰见她哭了,挺委屈的样子,想着她或许是真心想为她考虑,也没有太多责备她的意思了,只觉得平日看着绣桃挺机灵,原来是个心思这样简单的。
“你记着,我对怀缜表哥无意,日后也别妄猜我的心思了,免得徒生事端。”承钰皱眉道。前世若不是她自作主张去说了,外祖母把亲事定下来,后来她悔婚,害得外祖母气了好一场,大舅母高氏差点没当场把她扫地出门。
“那是……那是奴婢误会了。”绣桃睁着带泪的眼睛哭道,“奴婢会错了意,还求姑娘原谅奴婢,不要赶奴婢走!”
她说着就拜了起来,倒把承钰吓一跳,站起来拉她,道:“我不赶你走,快起来吧。”
绣桃让她拉了两拉,最终还是抽抽搭搭地起身,鼻音浓重,问道:“姑娘可要洗漱了?我现在就去给姑娘打水。”
“去吧。”问完话的承钰长舒了口气,歪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而绣桃开门,却发现门外站着孙怀蔚,他一双眼睛像结了冰,看她时有股刺人的寒意。绣桃吓得一个哆嗦,礼也忘了行,动了动嘴唇,道:“二……二少爷。”
孙怀蔚一张薄唇紧抿,如盯着猎物的豹子,冷静深沉得让人不寒而栗,绣桃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直到屋里承钰在叫“二表哥”,他才收了冰冷的目光进屋。
承钰是听到绣桃在叫“二少爷”,但又见他许久不进来,因此叫了一声,没想到下一秒人就走进来了。
“你多久来的?”她笑问道,身子依旧懒懒地歪在椅上。在他面前,不用注意那些。
“我一直没走。”孙怀蔚淡淡道,摸了摸桌上放的半杯茶,温热的,似乎有几分满意,端起茶杯又喝了干净。
“不是凉的了,你怎么还喝我的?”他是有这癖好吗?专爱喝别人喝过的茶。
“这么晚了,再喝茶小心睡不着。”孙怀蔚带了微微的笑意。
为什么他总有理由,承钰嘟了嘟嘴,道:“如今外祖母还没答应我俩的亲事,你若是惹恼了我,我就不嫁了。”
看到她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嫩如春花,小小的鼻尖翘起,带了点微光,侧脸对着他,红润的嘴唇嘟着。竟赌起气来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在他心底翻腾,他不受控制地往那两片红彤彤的花瓣含了过去,闭眼尽情地吸着那股甜蜜。
——
恒青山的尼姑庵里,高氏拥被躺在一张木板搭的床上。被子是极笨重的粗布被子,里面缝的棉絮又干又硬,不知道是上一个姑子盖了多少年的。绣帐有几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山上蚊子成堆,一晚上睡下来,身上不知要留下多少红点子,钻心的痒。
脚踝处忽然一阵刺痛,她蹭起身一巴掌拍下去,就着清淡的月光看到手心上一小滩血迹混着只死蚊子。
“这死丫头怎么还不来看我!”高氏拍拍手掌,咒骂起长女孙步玥。
两年前她被送到尼姑庵,哥哥本来想把她接回娘家,可是父亲不让,他说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了,既然没有被夫家休弃,哪有回去的道理。
父亲从前就不疼她,说她太跋扈,但每次要教训她时总有母亲护着,如今母亲去了,娘家简直没个疼她的人,哥哥想送东西也被父亲责骂了,这几年她只有靠女儿来接济。
自从三月出了杏榜一出,长女来说了声大哥中了就没再来过,她知道今天是殿试成绩出来的日子,只是从早晨盼到这会儿,也没见长女来通知她。
天刚亮时,就有姑子给她送来早膳,是一碗清粥和一个硬馍,味同嚼蜡。吃完后她就坐在窗边发呆,窗外那棵古松似乎又绿了一些,树底下的那块石头还在那儿,山中下了一场雨后,上面满布了青苔。
国公府派了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跟着她上山,丫鬟才八九岁,许多事都不会,还得让她亲自教。她终日无所事事,不是抱膝长叹,就是把丫鬟打骂两句当乐子。
很多时候她看着镜子里形同枯槁的一张脸,已经熬得颧骨高耸,双眼深陷,都在怀疑这到底是谁?老太太这招真狠,表面上没有休了她,还认她挂个卫国公夫人的虚名,内里却把她丢到这么个荒山野岭来,日复一日地消磨她的意气,等她耗得没个人样了,就算接回去,谁还认她这个大太太?
山风从窗户口灌进来,带来一股潮气,她觉得膝盖有些隐隐作痛。当初来时戴的一个玉镯子,熨帖着她雪藕似的手腕,而如今却能顺着她干枯的手臂一直滑到肘部。她把镯子扶了扶,门外的小丫鬟开门说大小姐来了。
她的玥姐儿是越长越有韵致了,婀娜窈窕,玉葫芦一般,是让男人垂涎的身段,脸蛋子更是不用说的,可是怎么王府的外甥就是看不上她呢!
“死丫头,怎么才来!”高氏一个人待惯了,变得越来越孤僻,脾气也比以往更横冲,孙步玥吓得哆嗦了一下,她也是怕了,实在受不了母亲的暴脾气,从前一月来两次,现在两月才来一次了。
“家里都在忙着哥哥的事,我走不开。”孙步玥小心翼翼地答道,把手里提的一个食盒放在矮几上。
高氏知道食盒里的是好东西,下了床一面忙着打开食盒,一面不忘责骂长女:“家里忙自有别人忙,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可忙的?如今你也嫌弃你娘了,诸多借口不来看我!”
孙步玥虽然怕她母亲,嘴上仍辩道:“家中来了女客,我当然得出面招待啊。”
“筷子呢!”高氏也是见什么骂什么,没想追究太多,发现食盒里没有筷子后,又把刚才在数落的忘了。
看长女一副迷茫的样子,她就知道没有筷子,骂了句“笨”后,直接用手拿起了藕粉糖糕。
孙步玥还真有点嫌弃她母亲。
“我没记错的话,昨天就是殿试结果出来的日子吧!”高氏嘴里嚼着糖糕,全没了往日卫国公夫人的气质修养,“怎么我等了一日,也没见你派个人来通知我?你们还真忘了我这个母亲了!”
孙步玥摇头,道:“没有,只是昨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我真的走不开。大哥进了前二甲,还得参加一次考试,不过有外祖父在,被选中庶吉士入翰林院的可能性很大。”
她其实也想过派人来通知,但母亲已经成这副模样了,她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所以她等到今天才上山告诉母亲,而且还有一件,她觉得得亲自来说比较妥当。
“母亲,孙怀蔚中了探花郎。”
口气极淡的一句,差点让高氏被糖糕噎死,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孙步玥上前拍了好一阵才吞了下去。她心口堵得很疼,一时说不出话,孙步玥见小丫鬟还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斥了句:“还不快给太太倒杯茶来!”小丫鬟才如梦初醒般跑上来倒水。
其实孙怀蔚的事她一直没告诉母亲,就是觉得他只是一时侥幸,哪晓得他竟然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对于母亲来说,实在就很突兀了。
高氏好半天缓过来,惶惶然如大祸临头,不停问着这事是不是真的。孙步玥叹口气道:“我见外祖父喜欢他更胜过喜欢大哥,我就不明白了,大哥才是外祖父的亲外孙啊。”
高氏惨笑了一声,长女不了解,她却是很了解她这位父亲,只有是对自己仕途有利的,他才不会管有没有血亲关系。父亲喜欢孙怀蔚,只能说明那个庶子的确很有能力,父亲认为他对自己有帮助。
“娘,我觉得家里现在真的荒唐透了,一个庶子竟把嫡长孙给压过去了,父亲也糊涂得很,买回来的瘦马扶摇院都住不下了,不过我按着你的意思,找厨房的人每日给她们的饮食里下了避子的药,只是我一直忘了亦兰,她太不起眼了……上个月她又生了,是个男孩儿。”
孙步玥没把她们母子放在眼里,没觉得什么,高氏听了却差点没喷出一口血来。片刻后孙步玥人生头一遭被她母亲戳着脑袋大骂“蠢笨”,她觉得失了颜面,心里更加的不想再来这儿。
“你还想多出个庶子来妨碍你大哥吗!”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野心似乎被现实重重的压迫感唤醒,出于一种母亲要保护孩子的本能,高氏觉得她不能再这样听之任之下去。
“不过三弟最近很好,他认识了个举人,是咱们孙家的旁支,好像叫孙涵的,如今成天跟着人去读书。”孙步玥想找些让母亲高兴的话题,好让她不要再骂自己。
果然高氏听了停下敲她脑门的手,问了句“真的吗?”孙步玥赶紧点点头,才见她母亲消了些怒气。
屋里安静了半晌,山风呼呼地刮过,吹来一片乌云,天空暗了暗,随即她听到有碎雨打在茅草屋檐的声音。
高氏向女儿招了招手,她想到一出狠招,不管有没有用,她也得试一试,为了她的宝贝长子缜哥儿。
——
过了几日,孙怀蔚和孙怀缜已经可以一同穿着绯色的朝服往翰林院任职了。老太太一直很满意,只是对外孙女的亲事始终没有松口。
她不是没有权衡过,庶孙向她求娶钰儿的当晚她就没睡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思量这个事情。看外孙女的样子,似乎真的是喜欢蔚哥儿的,但她不愿意把外孙女就这样交到他手上,至少现在不愿意。
她最后给了庶孙一个空口承诺,只说等明年钰儿及笄再议。蔚哥儿当时就站在她面前,脸上的一丝戾气转瞬不见,但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她登时就感觉到一股寒意。若不是眼前的人是孙家的子孙,她真想把钰儿就此藏起来,避得他远远的。
承钰知道后只是有一点失落,不过离她明年生辰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了,她并不心急。打定主意要嫁给他就一定会嫁给他,这辈子她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娇妻,不用再如前世那般,拿热脸去贴婆母的冷屁股,更不用一心侍奉寡情的孙涵,最后却落得个胎死腹中,被孙步玥推下水的结局。
她陪着外祖母用过早膳后,本来要去学上课的,如今顾女先生开始要她们自己作诗了,她还勉强能应付,只是越珊表姐每每抓耳挠腮,有一天她写了首极好的词出来,顾女先生夸赞了她一番,问起词里用的典故,她却答不上来,这才知道是有人帮她作的。
承钰起初还以为是越泽,但看词写得磅礴大气,文采斐然,不像是个童生写的,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怀缜表哥代的笔。
她当即恍然,想到若越珊表姐对怀缜表哥也有意,她大可在外祖母面前帮一把,但越珊表姐喜欢玉武哥哥,这样一来,她决定干脆两边都不帮,顺其缘分了。
姻缘这种事,最是不能强求。心里默念了这么一句话,她走出凝辉院的月洞门,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应该是撞到来人的腹部了,还挺硬的,撞得她鼻尖发疼,疼得眼泪都不自觉冒出来了,她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温婉却又严厉:“叫你别走得这样急,看把你承钰妹妹撞着了吧!”
“钰姐儿有没有大碍啊?”
是姨母。承钰捂着发红的鼻子,泪眼模糊中看到那个穿着华服的妇人,又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的直裰,似乎弯着身子在注视自己。
疼痛渐渐缓解,她眨了眨眼,看清男子一张面若冠玉,俊朗而精致的脸庞,是玉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