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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孙氏望着香车里下来的姑娘们,玥姐儿还是喜欢打扮得贵气张扬,身上的衣服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贡品,想来是她舅舅送她的。玥姐儿后头又下来两个胖乎乎的丫头,是琴姐儿和她表姐。琴姐儿比她表姐要白嫩许多,那段小姐应该是总爱在户外,嘟嘟的脸蛋子晒得带了些枣红色。
最后一个终于让她盼着了,她的宝贝外甥女今天只穿了件半旧的藕荷色洽淡金莲花暗纹褙子,月白挑线裙,势头虽大赶不上玥姐儿,但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如清水出芙蓉,娴静淡然。
几朵娇花似的姑娘见了大孙氏甜甜地叫“姨母”或“姑母”,又低头向陆玉武行礼。一行莺莺燕燕,便簇拥着老太太往寺庙去。
陆玉武负手跟在女眷后面,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嘴边一直挂了淡淡的微笑。四儿瞅了瞅自家世孙,又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一时心领神会。
不过他有些担心自家世孙不会哄女孩儿。世孙都十八了,一个通房也没有,清心寡欲的像个佛门中人。在宣府那几年,军中全是男儿,大伙素得难受,连他也会每月去勾栏开开荤,只有世孙清静得如世外仙人,周身有种冷冷的气质,让凡尘俗人不可触犯。
他也知道想往世孙身上贴的女子数不胜数,就这一路上来,不知就有多少贵女偷偷揭了帽帘看,他甚至还看到几个胆子大抛媚眼的。
不过他知道自家世孙肯定没看到,因为世孙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姜姑娘。世上大抵也只有姜姑娘这般的玉人,才配得上世孙吧。
山上的天被连绵的苍松冷绿托举在头顶,天空又薄又透,像张澄心纸似的,似乎一戳就破,没有树荫遮挡的地方,太阳光明晃晃地泼洒下来,在承钰身上落了身淡金的尘埃。
她微微虚着眼,挽着外祖母由明亮处走到密荫下,抬眼看面前的寺庙。这相元寺在金陵城中不算香火最盛的庙宇,只是大夏朝开国之初修建时,卫国公府捐过不少,因此几代以来,府中女眷拜佛求神一向都来这儿。
寺庙没有琉璃彩瓦,只是木质的建筑上配着淡雅的彩绘,林立于苍郁林木间,周边流水环绕,显得肃穆无华,清凉幽深。
承钰跟着众人走过大殿,经过一道小巷迂徊到大殿后门,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到了宽敞的上院,便是高僧讲经的所在。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信徒香客,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她听说这位高僧从前还是个举人,考了十几年却没能得中进士,开始四方游历。年近不惑,忽然顿悟,于是决定出家参佛,不过五年便参悟了佛理,开始在相元寺传讲经文。
她们来的有些走,离高僧讲经还有大半个时辰。琴儿是坐不住的,嚷着要到处逛逛,老太太便让几个姑娘到庙中参拜参拜。
大孙氏便让儿子看着一同去,看着几位妹妹。
琴儿说要看钟鼓楼,陆玉武便领着表妹们依原来的青石台阶再经小巷折回大殿。大殿两侧左钟右鼓,飞檐四翘,高耸庄严。一行人走到鼓楼的入口,是一个圆洞小门,门内有些阴暗,承钰顺着紧而密的石阶仰头看上去,才惊觉通往楼上的梯子既长且陡,虽然两旁有栏杆扶手,但要一口气爬上去也是件很耗体力的事。
之前来时她没仔细瞧过钟鼓楼,现在看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段越珊已经提了她藏青色的马面裙迈了几步梯子了,琴儿跟在后面,把尚在犹豫的承钰拉上。
横竖试一试吧,实在爬不了便下来,姊妹们也不会笑话自己。她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陆玉武,心里觉得安顿了不少。玉武哥哥更不会笑话她。
孙步玥本来不想爬梯子,若不是因为武表哥,她根本就不想跟着出来,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好吗,步琴跟着她表姐待久了,性子都混野了。
楼道极窄,上下都有行人,她们只好靠着一边木栏走。每一级梯子都砌得很高,才走了一小段,孙步玥就觉得抬脚都费劲儿,望着最高处圆洞门的亮光隐隐有些绝望。
承钰走在她后面也没好到哪儿去,直喘粗气,手把在木栏上,凉风从上面直通通的灌下来,手背被吹得冰冰凉凉。山中本就比山下凉快不少,现在被风这么一吹,浑身一凉,她猝不及防就打出了个喷嚏。
孙步玥一直想停下来,但前面两个祖宗不停,她在中间不走又会挡着下面的人,因此强忍着,现在听到承钰打喷嚏,觉得找到由头了,站在一级窄窄的梯子上说:“姜承钰,你好好的打什么喷嚏啊,还在我背后打,吓我一跳!”
承钰觉得鼻子有些痒,轻轻揉了揉,有些错愕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打喷嚏也能让她找茬?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孙步玥起过冲突了,现在也不想,知道她一向喜欢无理取闹,因此只想息事宁人,道:“风大,凉了,吓着表姐非我所愿。”
“不行,腿都让你吓软了,我不走了,你陪我回去吧。”
承钰觉得又气又好笑,这个表姐无论何时都要争个强,明明走梯子走酸了腿,偏说被她的喷嚏吓的,找的借口也拙劣,这脑子……
她不想在楼梯上和她起争执,顺道:“那我陪表姐下去就是。”
事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才是正常,孙步玥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准备下去,哪晓得一脚踩了空,失了支撑点,一瞬间就扑到了承钰身上。
承钰哪里经得起她这么一扑,但是事出突然,她躲也躲不过,眨眼的功夫,根本来不及思考。重力撞到她身上,两个姑娘“啊”了一声,混杂着琴儿在上面叫“表姐”的声音,俩人往后仰去,她脑海中只想到两个字:完了。
但是下一秒并没有摔到冰冷的石阶上,也没有磕到旁边的木栏上,承钰感觉有双手托住了她,随即一拉一拽间,她滚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环着她的双臂有些紧,她仰头撞上陆玉武的眼睛,他似乎很紧张,喃喃说了好几声:“吓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把她抱得紧了紧,脸都贴到他的胸膛上了,承钰听到他如如钟鼓般有力而快速的心跳声。
耳边一声惊叫,她看到孙步玥没了她当肉垫子,跌到石阶上,似乎膝盖磕到楼梯的棱角上了,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琴儿和段越珊都跑下来了,吓得不轻,问孙步玥有没有伤到哪儿,承钰想去看看,陆玉武还抱着她没松手,她挣了挣,道:“玉武哥哥,我没事了。”
他望着她好端端在自己怀里,乌眸平静地看着自己,如梦靥般恍然,渐渐松开了手,道:“刚才真快把我吓死了。”深吸了口气,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刚才的感觉,还以为她要摔下去了,那年守城时士兵死伤过半也没有这么心惊肉跳过。幸而她没事。
不过孙步玥是有事的,她哭着说膝盖疼,起不来了,倚在木栏边哭,要让人背她回去。
这儿除了她的三个姑娘都是妹妹,哪里背得了她,显而易见地是要让陆玉武背她。其实她因为有姜承钰做垫子,摔下去时碰撞得也并不很厉害了,除了膝盖有些疼,就是觉得丢了脸面,颇有些恼羞成怒。
“武表哥,你背我下去吧,这儿的石梯好冷好硬,可是我起不来。”声音楚楚可怜,听得琴儿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她自恃高傲的大姐,从来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大姐,什么时候用这么娇弱的声音求过人?
陆玉武眉头皱得很深,可是这里的妹妹们谁背得动孙步玥?而且石梯上还有人在来往,姑娘一直在这儿待着让人看见也不大好。
他都要答应了,忽然听到有人说:“不如我来背吧。”
是段越珊站出来了,她把袖子卷到手肘处,胳膊滚圆滚圆,很有劲儿的样子,看大家面带讶然地看着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来背吧,我能背的。”
陆玉武记起她把一张硬弓拉得满满的时候,知道这位段姑娘的力气应该是不输男儿的。但到底是女子,这里的石梯又陡,让姑娘背姑娘,那要他这个男子在这儿有什么用。
不过是背她一程,他说还是让他来,但段越珊道:“世孙是男子,孙大姐姐也尚未出阁,你这样背了她,让人看见传出去会坏了名声,反正我也是姑娘,背她就没关系了。”
说完她走上去,生拉硬拽地就把孙步玥弄到自己背上,在孙步玥的一声尖叫中稳稳地迈开步子,连下了几级梯子。
承钰起初以为孙步玥是真伤着了,后来发现她哭起来虽然有呜咽之声,但明明脸上没挂一丝眼泪,还有力气哀求玉武哥哥,自然明白她打的什么算盘。眼看玉武哥哥不得不背她了,结果竟被越珊表姐横插一脚。
她望着前面被越珊甩到背上的孙步玥,哭笑不得,但还是有些担心,忙跟了上去,在一旁想扶着,越珊却说“没问题”,大气也不用喘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