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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害怕,害怕这一世没有机会再偿还。老天爷已经给过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不想再错过了。
陆玉武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轻得要飘起来了,恍然睁眼,屋里的面孔都似乎罩了淡淡的光晕。
他看到离得最近的那张小脸,哀戚地望着自己。“别哭了。”他慢慢抽出握住她的手,抬起来,给她擦眼泪,结果手上全是血,把承钰的小脸糊得红彤彤的。
他“哎呀”了一声,想坐起来好好给她擦,但是稍微用力,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撕扯般的剧痛。
“王爷莫要用力,血只会流得更快。”大夫吩咐道。
承钰慌了,轻轻按住他,“玉武哥哥不要动了。”
好吧,那就不动了。陆玉武静静躺着,目不转睛地凝望她。他还是把她救回来了,豁出去半条命。
可是有一件事似乎瞒不住了,她会猜到吗?
“承钰,我救你,不为别的,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他声音渐微,承钰听了再也忍不住,心里一抽一抽的痛。他就是怕她会有负担,所以才把感情藏得这么深吗?
她使劲摇头,哭道:“不,我要负担,我要负担一辈子!”
“你……不用…….”
承钰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地交缠住,眸光坚定地看着他,“玉武哥哥你要好起来,承钰愿意负担一辈子。”
那只小手冰凉凉的,玉一般紧贴他的手心,他的心尖颤了颤。她还是发现了,她都懂了。她说她愿意,她接受他的深情……真好,真好。
他很安心,缓缓阖上眼。
“王爷怎么样了?”陆平里在问大夫。
大夫心里也没底,“血流得太多了,若是能止住,多养段时日倒是无妨,就是怕止不住啊……”
王爷贴身的一枚玛瑙石腰佩被震碎,扎进一处血脉,血流像水柱一般的往外涌,几个大夫合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渐渐好了些,纱布缠上去,一会儿却又有血红不断蔓延开。
承钰另一只手轻轻按上去,感觉那地方越来越热,一直有血水渗出来,近乎哀求地说着:“不要流了,不要流了。”她看见陆玉武紧闭的眸子,两道浓眉轻轻蹙着,一直不见舒展,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玉武哥哥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啊。承钰什么都没有了,外祖母也走了,你别丢下我啊……”
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哭诉,迷糊中努力地“嗯”了一声。不过被门外突然涌出的吵闹声遮盖住。
“发生什么事了?”陆平里折身出去看情况,原来是众将士听说王爷今日是为了一个女子受伤的,不免有些寒心,在外面闹起来。
闻道在收拾烂摊子,巧舌如簧,没人能辩得过他,加上他是个深谙阴阳之术的和尚,将士们对他也是服气的。
“此女身贵为凤体,相母仪天下,实在贵不可言!王爷救下她,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将士们听后半信半疑,可是如今人都救回来了,不信不如相信,还能求个心里安稳,当下也没再争执,关心起王爷的伤势来。
天色渐晚,雨落了一日,还没有停的意思,淅淅沥沥地敲在窗前廊下,大夫们直忙到半夜,才终于稳住了陆玉武的伤势。承钰滴水未进,一直坐在一旁照顾他。那只手渐渐有力,也一直握着她没放开。
直到大夫说“暂无大碍”后,她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松下来。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痛,忘了饥肠辘辘,她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
段越珊端了好吃的来找她,见她腾不出手,亲自喂她吃。姊妹二人许久不见,边吃边说。不过大半时间都是段越珊在说,承钰静静地听她讲她是怎么上阵杀敌,又怎么管教手下不服她的士兵的。
正听得有趣,屋外进来一个人,高挑细瘦的身材,面容俊秀,唤了一声“承钰表妹”,她回头一看,竟是孙怀缜。
“怀缜表哥怎么在这儿?”她在前太子谋逆案以后再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被皇上发去漠北充军了。
段越珊“嘻嘻”一笑,道:“我之前在漠北带军时,他竟做了我的勤务兵,后来他就随我们一起来了北平,不过现在是王爷身边的谋士了。”
“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孙怀缜有些感慨,“承钰表妹是怎么被那太子捉住的?”
“啊。”承钰抬了抬眉,不自觉地低下头,淡淡道,“就是,不小心被他抓住了。”
段越珊虽然为人大大咧咧,但也懂察言观色,见承钰似乎不愿意提及,打了孙怀缜一下,示意他不要再问。
孙怀缜痛得“哟”了一声,却什么也没说,巴巴地受了。
“你这几日去哪儿了?”她问他。
“这事暂时得保密。”
段越珊看不惯他故作神秘的样子,又下手拍了一下,孙怀缜既不还手,也不吭声。承钰看他俩亲昵的样子,倒比从前在国公府熟了许多。
“妹妹,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既然王爷没有大碍了,她的重心自然移到承钰身上。
承钰也想走,可奈何被她的玉武哥哥牵得紧紧的,段越珊撇了撇嘴,对床上的人说道:“你要是一直不放手,你的承钰妹妹都要臭了,到时候熏死你。”
一席话说得屋里人都笑,那只手还真放开了。段越珊又说:“果然听得见,八成是在装睡,想偷听咱们说话呢。”说完也不管屋里两个男人,拉起承钰道,“咱们走吧。”
承钰从前见越珊表姐在玉武哥哥面前一向矜持,矜持得痛苦,如今说话也并不顾忌了,一问才知段越珊已经放下了,只当那是情窦初开的懵懂。
她喜欢段越珊的洒脱,世上活得洒脱的人不多,至少孙步玥就不是。把她送来做要挟的主意应该就是她提的,因为能时刻注意玉武哥哥,而丝毫不落挖掘他心思的人,独有一个孙步玥。
她那种近乎到病态的偏执和控制欲,承钰前世不是没领略过,这一点上,怕只有孙怀蔚和她有的一较。
想到这两个人,承钰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努力将他们甩出记忆。洗澡时她才发现身体四处都有伤痕,这会儿小日子的痛倒挨过去了,腰侧的刀伤也重新结痂了,只是腰上还留有绳索的勒痕,以及大大小小十余处被石块砸中的伤口。
她想拿化瘀的药时,段越珊才发现她身上的伤口。
“该死,我竟然没发现。”她之前看承钰衣裳尽是血痕,还以为是陆玉武的。
段越珊让人拿了药,帮她涂抹她涂不到的地方。有些伤口都结痂了,一道道的暗红色,她有些心疼,说:“你受伤怎么也不吭一声啊,刚才大夫也在。”
承钰淡淡一笑,“忘了。”
“痛也能忘。”段越珊撇撇嘴,“小心留了疤痕,王爷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了也要赖他一辈子。
段越珊在小小地恐吓后听到承钰“嗤嗤”的傻笑声,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反正听起来很幸福,也跟着她笑。
——
太子打了败仗的消息很快传回金陵,皇帝是人事不省了,大臣们没了法子,纷纷往卫国公府找孙大人,但不是被谢绝就是听小厮说,孙大人出去找人了。
他们想不出应对之策,心里叫苦连天,只好干等着太子回来。
此时孙怀蔚已经快到蜀地了,承钰的父亲姜彻早在两月前就被他派人监禁起来,但他还是不放心,亲自来寻。
西南地带潮湿闷热,五月时节便酷暑炎炎,他和锦衣卫们一起骑马赶路,道路崎岖多峭壁。很多时候,他听到“嗒嗒”的马蹄,听到熏风拂过,听到烦躁不息的蝉鸣,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的。
他活得如行尸走肉,不过比行尸走肉多了一颗心,心里装着她。
无论他行到哪儿,北边的战报依旧会传来。听说太子战败,还丢了几万大军的消息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最初他选了十六皇子,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能力,只是一个机遇而已。前太子不赏识,而十六皇子得陛下宠爱,又主动拉拢他。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初初孙怀蔚还觉得两人至少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残暴,不近人情的残暴。后来他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位殿下不过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对于有十足把握的人,事,可以肆意鞭挞,但什么东西一旦不确定了,他绝对是第一个退缩的人。
人都说审讯犯人的手段谁也及不上太子殿下,那是因为犯人是乖乖被关在狱中的,他自然可以拿着鞭子慢慢折磨,但若是还没捉回来的,恐怕他连抬鞭子的胆子也没有。
“还有什么事吗?”夏夜,孙怀蔚宿在山脚一处简陋的屋舍中,听找来的传讯兵通报。
“还有……太子带了一个女子,在安定门前用她要挟逆臣,逆臣果然把城门开了,不过我军还是没能进入城中……”士兵自己说着都觉得没脸,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但孙大人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衣领,山海一般的怒吼:“什么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