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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妙掏出5块钱:“张叔叔, 能请你去我家一趟吗?有那样一个白眼狼的弟弟, 那样一个偏心偏到骨子里去的妈,我妈真的被他们坑惨了。叔叔,你听说过有哪家的闺女嫁出去了之后, 还每个月固定补贴娘家的吗?”
“我妈结婚都10年了,可一直到现在, 每个月都要拿10块钱给外婆。□□的时候, 我们家一家三口都在饿肚子, 他们连一口口粮、一分钱都不带, 直接住到我们家吃大户。我家米缸完全空了,他们才走。”
“叔叔, 我知道像你这样的热血男儿汉,肯定跟《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一样,喜欢打抱不平。你能去我家一趟,把我那个偏心眼儿的外婆吓唬走吗?”
她把那5块钱举得更高了,像献供一样:“路是有点远, 这点儿小钱给叔叔当茶水钱, 成不?”
普通正式职工, 一个月也不过30来块钱工资。这5块钱实在不是个小数目了。
小女孩又特别会讲话,简直跟广播里讲评书的单田芳老师一样!被她这么一吹一拍,他心里那点侠义之情都被激起来了。
他一拍床板:“好,你在前面带路, 叔叔陪你去会会那条吸血虫老太婆!”
可他一答应, 小姑娘开始提要求了:“叔叔, 你可不能伤了我外婆啊。她可不像我小舅,经不起打的。她再偏心,也是我妈的亲娘。她要被磕到碰到,我妈得伤心死。”
“诶,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张立明不高兴起来。
“你要是能把我外婆吓唬走,又不伤她一根毫毛,完事儿后,我再奉上5块钱茶水钱!”
他立马改口道:“我这样的热血青年,肯定不能跟一个老人家一般见识啊!我要碰了她一根手指头,那都是在欺负老年人!”
小何妙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
张立明马上就把那5块钱收了,跟院子里的中年妇人打了声招呼,就跟着何妙出去了。
路上,他觉得好奇,还问了一句:“小姑娘,你刚跟叔讲的那番话,是你家大人教你的?”
心还真大,让个小萝卜头来办事儿。他们就不怕他是个混不吝,小娃儿一句话说得不好就挨揍?
哪知人家小姑娘一本正经:“不是啊,我自己想的。这个还需要教?”
张立明震惊脸。
“叔叔,你是不是不太喜欢看书?也不喜欢听广播里的评书?”
被说中了的张立明揉了揉发堵的胸口,哼了一声:“我要喜欢读书,那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哟,认识到自己以前不该荒废时光了?嗯,是好现象。
何妙还特别问了一句:“叔叔,那你是不是看到那5块钱,就觉得像我这样的小孩儿肯定是拿不出来的。所以才觉得今天的事儿,是我家大人叫我过来的?”
张立明甩给她一个“那肯定啊”的眼神。
“这钱是我自己赚的。我前段时间写了篇新闻稿,投到报社去。稿子过稿刊登了,报社那边就给了我18块钱稿费。”
张立明先是被吓到,接着就是一句:“你就吹吧!一个小娃儿,吹牛皮也不先打打草稿!”
“真的,不骗你。你不信,去找找XX日报总第X期第X版看看,标题是《市西郊动物园熊猫君君的共产主义人生观》。”
这下真是指名道姓有证据有事实,张立明惊得嘴巴半天合不拢来!
她她她她她……一个小女孩写的东西居然能在大报社过稿?!而且光稿费就18块!
他羡慕得连自己有舌头这件事都搞忘了,半天没开腔。
“其实什么事儿都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给报纸写文章很简单的。”
“……”
小何妙本来也不指望通过写稿发家,挺热心地指点他:“报纸上刊登的消息,被叫做新闻。新闻新闻,就是社会上新近发生的事儿。你只要把这些新发生的事儿,跟它背后蕴含的深刻含义联系起来,写出来的东西就可以拿到报社投稿。”
“比如我这篇文章吧,讲的是西郊动物园里的熊猫君君,游客把食物投喂给它,它不仅不吃,而且还把东西递给参观它的小孩吃。这很有意思吧?但一只熊猫怎么会这么乖巧呢?那还不是国家成立后,建设精神文明,提升国民素养,熊猫看多了人和人之间的互助友爱,所以跟着有样学样?”
“这说明什么?说明社会主义好呗!”
“你跟我说这个干嘛?”张立明露出一脸“你讲的我都懂,可我就是写不出来啊”的表情。
何妙又换了个方式,问他:“为什么我作为一个九岁的孩子,我能写出来呢?我是天才吗?”
他赶紧点头,对呀对啊!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没事儿就把红宝书拿来背,没事儿就听广播看报纸,紧跟热点时事。实在累了呢,我就听广播里的评书,单田芳单大家说的《三侠五义》、《隋唐演义》、《水浒外传》等等,我都爱听!”
“不是经常有人说吗?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那我多背红宝书,多看报纸,不会写稿也会拼凑啊!”
一个现成的“成功人士” 摆在面前,张立明的双眼骤放光芒。但只一瞬,那光就又黯淡了下去。
“小娃儿记性最好了,我都20多了,哪儿还背得下去红宝书啊……”
“一遍记不住,那就记两遍;两遍记不住,那就记三遍、四遍、五遍!叔,我是知道你是热血男儿,有抱负有理想。可别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会嫌弃你不务正业,觉得你一把年纪还找不到工作,是窝囊废!你真想一辈子被人看不起吗?”
这话扎心了。
对于一个早年不上进,后来只能看着当年的同班同学一个个进工厂的进工厂,当干部的当干部,成家立业好不得意。可这些同学还有街坊邻居们,一看到他,不是绕道走就是眼带嫌弃。
活像他是社会败类,见不得光的虱子一样!
他打光棍儿打到现在,一个大姑娘都不肯正眼瞧他一眼!
就是他妈看着他的脸色也难看,一天到晚嚷嚷着“祖宗!爷爷!你能不能别再给我闯祸了?我给你烧高香行不?”
他咬肌凸起,想起这些不如意事,眼里冒火。
何妙又道:“这个就是不要钱的买卖。你要是试了不成功,也没半点儿妨害不是?你要愿意试,第一篇稿件的写作方向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写小混混如何被自己亲妈单位的党委领导感化,走上正道,天天学习红宝书,日日高喊‘社会主义万万岁’,成为一个好青年的。”
“写出来的稿件要是不够好,你就找你妈单位党委领导润色。当领导的最喜欢政绩,有这么一个在全市性质的报纸上露脸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的。绝对会帮你修稿改稿!”
这个路子在别的年代走不通,但在现在这个树新风、立典型,高唱社会主义万岁的特殊年代,却恰好是最行得通的。
张立明还有点犹疑。
何妙给他打了剂强心针:“你要还是不放心,领导修完之后你再找我。我帮你修!”
张立明大喜过望:“这可是你说的!”接着,他又狐疑的道,“我为啥非要写我妈单位的领导啊?我一心向上,关他P事!”
“因为这篇稿件要是过稿了,在XX日报上一登,你就可以再着手写第二篇稿件了。就写该领导不止关心你的思想觉悟,还关心你的工作问题。看到你这么一心向上,他转头就帮你安排位置,让你有了合同工的身份!”
他哈哈大笑:“对啊,我到时候再把这篇稿件一写,拿去给他看,指不定,他真会帮这个忙!”
其实一个人的人生过得怎么样,跟这个人的见识高低有关。生存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不见得是一件难事——关键在于,你能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
在后世,股神巴菲特曾拍卖过和自己共进午餐的机会。不过是和股神在一顿饭的功夫畅谈,这价格却每年攀升,从最初的几十万美元,升至几百万美元。
但人们乐此不疲。
为的,就是股神那不同于普通人的投资理念。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一刻,张立明对待小何妙的态度,已经跟最初完全不一样了!
他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的一番话而充满希望。
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真的能走得通,但她说得对,这就是桩不要钱的买卖。
反正他又不会吃亏,试试又如何?
他对何妙充满感激,主动提议:“等会儿我去吓唬你外婆,我一吼,你就赶紧扑上来抱住我的大腿,求我别打她!再提醒她赶紧跑!这样我就不会真打到她了!”
又问:“你演戏行不行啊?咱们要不要先排练排练?”
何妙笑着提议,让先找她爸。
她一个小女孩哪儿拦得下成年男子?还是让她爸来演戏,看着更真。
两人于是去了市西郊动物园,把何清华从办公室里叫到了僻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