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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娣带着阿七回屋, 翻出一身自己不舍得穿的新衣,说是新衣, 也不过是何栖的一套衣裳裁短收小的, 只颜色鲜亮好看。
阿七接过,摸了摸料子,又四周看了一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床铺桌案木凳, 样样不少,床尾帐外挂了一只瓦片风筝, 靠窗桌案上架着一面小小的素面铜镜, 一把篦子,一把木梳, 又摆了一只黄胖泥娃, 粗瓶中插了一簇野花,装点着质朴的妆台。
“阿姊, 你一个人住一屋?”
阿娣床被席子, 点头回:“家中只有我一个下人。”转身关心道, “阿七你换上衣裳, 我去厨下盛姜汤与你, 你不要怕, 娘子又和善又大方。”
阿七应了一声, 眼神闪烁, 问道:“那……你家郎主呢?”
阿娣道:“郎主虽看着凶, 也是天大的好人。”吐了吐舌头道,“只我有些怕郎主,在他面前不敢高声。”
阿七道:“阿姊真胆小。”
阿娣瞪着眼,偷声:“郎主的刀沾过人血呢。”又肯定道,“郎主抓贼偷匪盗,定动手杀过人。”
阿七吃了一惊,咽了口唾沫,垂首:“阿姊说得真吓人。”
“哪个吓你,不然,郎主怎么得明府的看重?”阿娣满脸笃定,也不理杀过人与得明府看重之间有什么关系,“我去盛姜汤来。”
阿七等她离开,换好衣裳,靠近桌案,将那面铜镜往后推了推,磨得净亮的镜子映出一张苍白尖瘦的脸,又看旁边放着一支嫩黄的绢花,伸手将它插在发间。无奈头发稀少,扎的发辫也已经松散,哪里插得上头花,不由丧气地将它放回原处。
放下绢花,又将黄胖拿在的里把玩,街头之物,粗糙简陋,然而弯弯的眉眼却颇喜可人。阿七将黄胖放回桌案上,又冲它扮了个鬼脸,撇了撇嘴,带出一抹嫌弃。
阿娣端了姜汤并一块白糕回来,阿七接过将姜汤吃尽,捏了白糕在手里一点一点吃着,夜晚躺在帐中,又问阿娣沈家诸事。
阿娣是个事不过心,阿七问的好些都答不上来,只笑呵呵道:“在娘子家里做活,比在家好。”话出口才忆起阿七曾想替自己留在沈家为奴。
阿七盖着软而干净的薄被,闻着身下草席清清草香,语带期盼地问道:“阿姊,你说娘子愿不愿留我下来?”
阿娣为难,不知要怎么答。
阿七追问:“你说你家娘子是好人。”
阿娣点头,一口应道:“再没娘子这么好的人。”
阿七抓住阿娣的手:“阿姊,明日你帮我求求娘子,让她留我下来做活可好?我们姊妹一处,可好?”
阿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阿七……娘……娘子……肯定肯定有……”
阿七歪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阿娣,忽笑道:“阿姊不愿,阿娘说阿姊坏了心肠,原来不是骗我。”
阿娣听了指责,心里委屈,也生了气,回嘴道:“阿娘卖了我换银,我哪里坏了心肠。”她一赌气,翻身闭上眼睛,气呼呼,“夜深了,阿七也早点睡。”
阿七后悔自己出言莽撞,赔着小心说了好些讨好的话,半日不见阿娣应声,也生了气,坐起身要与阿娣好好分说,却见阿娣翻了个身,双眸紧闭,微有鼾声,竟是睡了过去。
阿七闷了口气在心里,咬了咬牙,重躺了回去。更深夜静,雨声渐悄,却怎么也不能入睡,烙饼般翻来覆去,眼皮酸软,神思却清明,天将明这才合了合眼,察觉身边阿娣窸窸窣窣起身趿鞋披衣,心头一慌,跟着揉眼坐了起来。
阿娣昨晚与她生了气,今早放下恩怨,道:“阿七,你再睡会,我去厨下淘米做粥,等米下锅,我再为你打盆水来。”
阿七迷茫道:“早上便有白粥吃?”
阿娣点头:“还有蒸饼,配的酱瓜、醋芹、腐乳、酸咸小菜。”
阿七咽口口水:“好些吃食。”她跟着起身要帮忙打下手,疑惑道,“阿姊,都头家中也不似十分富贵,吃得怎这般好?”
阿娣拦不住她,心里隐隐也有几分盼着何栖看阿七勤快能留下她,不然,归家后也不知会被阿娘卖去哪里,一边与她梳头一边答道:“我不知富贵人家家常吃什么,牛郎君家摆宴,好些吃食我都叫不上名来,鸡鸭鱼肉,猪羊蒸鹅都是平常。”
阿七坐在凳上,由着阿娣帮忙绑头,手指触到那支绢花,握在手里递与阿娣,乞求道:“阿姊借花与戴。”
阿娣不是小气的,顺手接过插在了阿七髻边,一抹莺黄,将阿七的面容衬得白嫩了些,到底少吃少喝,仍显黄瘦。阿娣回头抬眸看阿娣丰润带点红润的脸,心里羡慕,两手拍了拍脸颊,将它拍出点血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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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梳好妆,窗外雨歇风住,徒留院中一片泥泞,草亭爬着的葫芦藤黄叶残,留着的两只黄老留种、剖葫芦瓢的被打了一只下来,砸在亭边泥中。
沈拓很是可惜,踩了一脚泥回来,道:“将老未老,没甚用处。”
何栖笑道:“挑了半日挑了两个平头正脸的,谁知没留长久,阿爹还说要做酒壶呢。”
沈拓更遗憾了:“岳父做的酒葫芦,原该便宜我的。”
何栖吃惊:“原打的这主意?怎生就该你的?”
沈拓笑道:“岳丈不常出门,访友也是近处,哪里要带酒葫芦?”
何栖掩唇笑他:“你可死了这条心,阿爹的葫芦分明要做与阿翎的,你哪挨靠得上?”
沈拓叹气:“岳丈从来偏心。”
何栖听他说酸溜溜地抱怨,道:“阿爹不疼你,我来疼你,等会与你捧碗挟菜侍侯可好?”
他二人在那逗趣。阿娣备好饭食,听了外面动静,擦手唤何栖等人用饭,阿七忙自告奋勇,抢道:“阿姊,我去唤郎主与娘子。”
阿娣有些为难,道:“阿七,家里还有何公与二郎君呢。”
阿七早已一溜小跑出了门,在外间走廊看见何栖夫妇,双眸闪闪,急步上前似模似样屈膝,道:“见过郎主、娘子,郎主,厨房煮了粥饭呢。”
沈拓与何栖微滞,何栖笑道:“小七娘,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做恶梦?”
阿七道:“回娘子,昨晚好睡,阿七谢郎主与娘子收留。”
沈拓看她忙得鼻间微汗,笑道:“你是小客,怎帮起下手来,倒让别人笑话我家待客之道。”
一丝笑意僵在了阿七的嘴角,茫茫抬眸,心头草堵,噗通跪地磕头哀求:“郎主与娘子收留我吧,我要是归家,阿娘要活活打死我,洒扫打水烧火,我样样能干,我只求一口饱饭,一个落脚处。”
沈拓不擅应付,只皱紧了沈眉,心中实在不耐,又不好与一个小娘子生气发话,嫩豆腐落灰里,吹也不是掸也不是。
何栖笑着上前扶起了阿七,为她拭了泪,柔声牵了她的手:“一早上的不好落泪,哭肿了眼,怎生见人?你差点落入贼人手里,好不好的总要知会你家里,再一个,你有父有母有亲,这般三言两语留你,我们与拐子有何差别?”
阿七泪眼朦胧,她比之阿娣聪敏百倍,抽噎道:“我知晓,娘子并不愿要我。”
何栖确实不愿留她,被她直言戳破,难得尴尬失措,索性抛开避讳,道:“七娘聪敏,我不敢相欺。一来家中蓬门小户,使唤不起太多侍女;二来你的去处如何非我可定;三来七娘应是志高之人,非是甘愿为奴为仆的心性,你自有前程,我不敢相留。”
阿七的手陷在何栖掌中,温温软软,如棉如絮,不似李二娘子粗砺老姜般的手掌,一味只知打人。她一时舍不得抽回手,又恨何栖言语刺耳,胸膛起伏,忽问:“娘子真心觉得我另有前程?”
何栖直视她双眸,终是微叹:“七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娘子,我似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
阿七又看沈拓:“郎主,也觉我另有前程?”
沈拓道:“你一小娘子,要什么前程?大后寻一个好人家,安稳过活,康健喜乐便好。”想想又道,“你有为难之处,递信过来,我与娘子自会搭手相帮。”
阿七呆呆对着沈拓不动,恹恹垂头,心间却是思绪翻涌。
何栖牵了她的手领她去用早饭,阿娣在旁只不解眨眼,又悔自家懒怠,任由阿七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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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七得了甜头,一早便纠结了伙伴觅得胡四娘的踪迹,几人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不顾兜头将胡四娘套在麻袋中,捆了几圈麻绳,不敢去衙门领功,一迳来找沈拓。
沈拓也不曾想歪七这般热心,笑道:“歪七哥侠肝义胆,倒让我们汗颜。”
歪七将他拉到一侧,贼偷贼脑掏出几张契纸与沈拓,搓手咧嘴笑道:“都头不是外人,又仗义,我不敢相瞒,我摸了胡四娘的匣子,开锁掏了好些银锞子,那银锞子,我便笑纳了,都头勿怪,勿怪,饶我一遭,我与兄弟吃酒吃肉攀些交情。里面还有几张放利的契纸,交与都头作证,也好让那婆娘吃罚。”
沈拓接了契纸,胡四娘果然在放利,道:“歪七哥立了大功,我定禀明明府,为歪七哥请功。”
歪七做贼心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作揖求饶:“都头,千万莫提,我见明府腿儿软,心儿颤,魂儿飞,怕要吓得偏瘫。”
沈拓见他真心不愿,也只作罢,带了阿七与胡四娘去了县衙。
胡四娘一松开,直喊冤,又指着阿七喊道:“是她自个求我为她寻个去处,如何说我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