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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画梅
岳清音回来时已将近午饭时候,季燕然向他询问了关于孙浅喜患有小便失禁症状的可能性,岳清音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如此一来,季燕然方才的推断便基本上有了理论依据,吃罢午饭后他便又去找那孙夫人,希望能从她那里获取或者说是讯问出有价值的线索来。
中午小睡了一下,起来后同岳清音一起去顶层岳明皎的房中请了午安,出来时正准备由楼梯下得二层去,忽然想起了柳惜薇所说的冰柱子被风吹倒的事,于是硬拉了岳清音一起顺着楼梯上得外面的广场上去,却见果然是一片狼藉,那些个冰球堆成的冰柱全被吹得散了架,满地滚得都是,连那些雕着蟠龙纹的冰柱都倒了几根,碎成数截散在地上。
北风仍然吹得很劲,雪倒是仍然不大,只有小小的雪砂被刮得漫天乱舞,打在脸上还有些疼。想是因风太大的缘故,兼之馆内下人人手少,且侍女居多,这些冰球冰柱便这么堆在这里,暂时没有人来清理。
我正想着离近点去看看那些被染成五颜六色的冰球,才迈出去一步,小腿便陷了小半截在雪里,想是从昨夜到现在一直下的是雪砂,这积雪其实松得很,一踩便会陷下去很深,那些冰球倒在地上后所划出的轨迹也十分地明显。
岳清音一把将我拉回小厅里,不许我再往外走,只好跺去鞋子上的雪,跟着他回转二层房间,老老实实地与他那张木头脸相对而坐,随便找个呆发。
还没等进入状况,便见岳清音淡淡盯了我一眼,道:“你的画呢?打算何时完成?”
呃……“哥哥不是说要指点灵歌么?那便现在画罢!”我连忙起身回里间取了纸笔和颜料,至外间几案上铺陈开,然后眼巴巴儿地望着岳清音。
“看着为兄作甚?画。”岳清音坐过一旁,端了茶水不急不慌地喝着。
“怎……怎么画?”我拿起笔,迟疑地问。
“昨儿在后山可仔细看过梅树的样子了?”他问。
“细看了。”我点头。
“那便依脑中印象去画就是了。”他道。
“哦……”我蘸了蘸墨汁,略一沉思,小手一挥,刷刷刷,“完成。”
岳清音起身至我身边,低头看了看,道:“你画的是什么?”
“梅花儿呀。”我放下笔,低头去吹纸上墨迹。
“这些黑条是什么?”他问。
“梅树的树干。”我道。
“花儿呢?”他又问。
“被雪掩住了。”我嘻嘻地笑,拈起这幅只画了几条歪七扭八黑条条的白纸抖了一抖,道:“雪下得太大,所以地上全都是白色的,枝子上的花也都被雪压住了,只剩了树干露在外面——如何,哥哥?很形象罢?”
岳清音满是无奈地弹了我个脑崩儿,道:“只会耍小聪明!拿起笔来!”
我只好将手中的纸放在一旁,重新铺了一张白纸,拿起笔蘸了墨,而后偏头望着他,见他走至我的右侧,伸手握住我拿笔的手,在纸面上自如地画下一道浓重的墨痕,沉声道:“画梅,最重要的是画出梅的风骨,有了风骨在,即便枝干上没有一瓣花,也能令观者体会到画中清香来。”边说边带了我的手画,走笔流畅洒脱,转眼一株活生生的劲梅便跃然纸上,令人惊艳不已。
“哥哥!你好棒!”我闪着星星眼无比崇拜地扭脸望住他,“倘若你不是学医而学的是画,必定会是我朝第一大画师的!”
岳清音放下笔,转身坐回椅上端起茶杯来淡淡地道:“你便是哄得为兄高兴也莫想为兄替你来画。”
被他一眼识破了我的意图,我只好泄气地另起一张纸,拿了笔在手,盯着纸发了半晌的呆,忽而问向他道:“哥哥为什么喜欢画彼岸花?同奈何堡有关么?”
身后的岳清音没有作声,我便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正冷冷地盯着我,道:“没事又胡乱琢磨什么?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平和之心!这一次回去继续学习妇道!”
我一把扔下笔,噌地蹲到他腿边,去抓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哀求道:“哥哥!灵歌错了!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哥哥快将方才的念头打消了罢!”只顾着着急,也没听见有人敲门,直到岳清音道了声“请进”,还未待我站起身来,季燕然便推门进来了,见我这副样子仿似很快明白了什么,满脸的好笑与宠溺,冲着我眨了眨眼睛,我则回瞪他一眼,起身立到岳清音身旁。
季燕然边笑边走到岳清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为兄方才去见了孙夫人,在答应了她绝不会泄露其与常夏兮暧昧关系的前提下,她告诉了为兄几条相当重要的线索。清音你来猜猜看——孙夫人为何昨夜那么晚了还要去后山冒着风雪寻那常夏兮?”
说着看了我一眼,笑吟吟地等着岳清音的回答,顺手端起桌上我方才用过的茶杯,也不讲究地将杯内水喝干,才要自己再倒上,我连忙过去把茶壶抢在手里,替他倒满,他笑眯眯地道了声“多谢灵歌妹妹”,一仰脖儿又喝尽了,想来要攻克那孙夫人的心理防线着实不易,费了他好多的口水,渴得他只差把那条狗舌头吐出来了。
又喝了一杯我替他倒的茶水后,他这才美滋儿滋儿地放下杯子,黑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地望着岳清音,便听得岳清音淡淡地道:“想是因为孙夫人怀上了常夏兮的骨肉罢。”
哦?这对偷情男女也忒不小心了,擦枪走火,正中靶心。
季燕然大爪一拍,笑道:“果然瞒不过清音你这对常年从事医道的眼睛!想是因孕妇走路的姿势与普通女子不同的缘故罢?——孙浅喜死亡之前已经得知了此事,怒不可遏,强令孙夫人将腹中胎儿堕掉,而孙夫人却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虽说有了孩子便可更好地掩饰孙浅喜无法传宗接代的‘家丑’,但是孙浅喜自是无法容忍此事。两人在前日——也就是众宾客前往后山沐浴之时有过一次私下的争吵,随后想是孙浅喜一时怒火中烧,前往温泉欲与常夏兮挑明此事,却不料正看见常夏兮由那通往女温泉的隧洞口进去,便悄悄地跟在其身后,看到了……那一幕,”季燕然说至此,皱了皱眉,满眼疼惜地看了我一眼,我便冲他微微一笑,告诉他我已可以承受。
他安慰地点了下头,继续说道:“于是孙浅喜便将计就计,在灵歌逃走后就势将常夏兮溺死在池中——这一点从清音你对孙浅喜验尸的结果中已可确认,孙浅喜既是杀害了常夏兮的凶手,又是被另一凶手杀害的受害者——孙浅喜溺死了常夏兮,将罪行不动声色地推到了灵歌的身上,而后匆匆返回虹馆,直到发现随身的腰牌丢失后又折返后山,在山洞内找回了本应是常夏兮遗失的那块腰牌。”
“孙浅喜杀害了常夏兮后假意以‘再考虑考虑’为由稳住了孙夫人,而孙夫人却凭借对孙浅喜为人的了解,始终不能心安。出于女子母性的本能,她宁可与孙浅喜撕破脸也不肯堕掉腹中胎儿,焦虑之下自是想要同常夏兮商量对策,然而常夏兮昨日一直未曾出现,别的宾客也许注意不到,但是孙夫人看在眼里却急在心中。”
“孙夫人通过暗暗打听,得知前日常夏兮是最后一个进入男温泉的,自此之后便再无人见过他。常夏兮的房间正在孙氏夫妇房间的对面,孙夫人在找过其房间仍未见其人的情况下隐隐预料到事有不祥,便决定昨晚入夜后悄悄前往后山温泉去寻那常夏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巧昨夜孙浅喜同其他几名宾客在顶层北厅内饮酒,她便铤而走险离开房间前往了后山。然而孙夫人找遍了温泉附近所有地方,甚至那条由男温泉通往女温泉的隧洞亦被她发现了,都未能寻到常夏兮的身影,她不敢多耽搁,恐孙浅喜回房后发现她不在而起疑心,只好匆匆回到了虹馆。”
“当孙夫人从后山回到房间后,发现孙浅喜并未在房中,且床上的被子是叠起的,便以为孙浅喜仍在顶层厅内与人饮酒,之后她回至里间睡下,直至天亮得知孙浅喜已死一事。”
说到这里,季燕然偏脸看了看我,道:“至此,常夏兮死亡一案已可了结,凶手正是孙浅喜无疑。我们现在要解决的便是孙浅喜的被杀真相,究竟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孙浅喜死亡的具体时间,以及凶手潜入房间移走孙浅喜并将他丢入温泉中溺死的确切过程。”
岳清音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王爷已准了你调查此案了么?”
季燕然懒洋洋地伸伸他的长腿,搔搔耳根儿,道:“王爷正在病中,除了王妃、世子和清音你,谁也见不到他老人家。是以目前只得暗探,无法明查。”
“你心中可已有了凶嫌的范围?”岳清音饮了口茶,问向他道。
季燕然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没有王爷的首肯,为兄便不能将此案立案调查,是以无法询问虹馆内相关人等的证词,在馆内诸人彼此间人际关系尚不明朗的情形下,谁都可能是凶嫌!”
“大人……”我忍不住开口,“灵歌有一处疑问,若那凶手昨夜是潜入孙浅喜房中将其带走的,难道没有注意到当时孙夫人并未在房中么?还是说,凶手本就知道孙夫人不在房中,所以才决定做出孙浅喜从未回过房间的假像——因为一旦被人知道孙浅喜曾回过房间,那么他烂醉中再去后山泡温泉的行为就显得很牵强了。”
季燕然点头道:“不错,孙夫人去后山寻常夏兮的念头乃临时起意,凶手除非一直在附近监视着孙氏夫妇房间的情况,否则是不可能预料到孙夫人会不在房中的。而在第三层能够做藏身监视之所的,除了位于孙氏夫妇对门的常夏兮的房间外,便再没比这便合适之处了。然而知道常夏兮已死之人只有王爷一家、我们三人及发现常夏兮尸体并将之暂放入冰溶洞的几名馆内下人而已,凶手除非在这些人当中,否则不会有人到常夏兮的房里去监视孙氏夫妇的行踪的。因此为兄推测,凶手本已制定了相应的计划,然而在潜入房中发现孙夫人未在后,便临时做了改变,以更好地将这件凶杀案伪造成为意外死亡事故。”
“那么……为什么没有可能凶手正是在知道常夏兮已死的这些人之中呢?”我追问道。
“灵歌!”岳清音一声轻喝,“说话注意分寸!”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中已经有了以下犯上之意,毕竟王爷一家人也包含在内,连忙吐吐小舌头,眨巴着眼睛望向季燕然。
季燕然黑亮亮的眼睛亦望在我的脸上,带着眷宠满满暖意融融,仿佛无比地享受这样的交流探讨。轻轻地笑道:“灵歌说得不错,真相未明之前任何人都应该被怀疑。只不过现在因王爷尚未能允许为兄立案调查,进展便显得异常缓慢了,因此目前能做的只有等王爷可以接见为兄,而后允许为兄将此案定为凶杀,方才能大刀阔斧地进行破解。”
我点点头,知道有些事急是急不得的,便索性先放松了心情,去房外唤侍女拎一壶开水进来,重新换过新茶,才将门关好,一转身便看见季燕然正立在桌前拿着我方才画的那梅树的画儿细看,急得几步跑过去便要从他的手中抢下,被他高高地举起胳膊躲闪开,笑道:“灵歌当心!莫要扯坏了!”
“快还我!”我跳着脚儿去够他的胳膊,无奈最高也只能碰到他的小臂,急得只有干跺脚的份儿。
“灵歌画的是什么?”季大坏蛋小心翼翼地将胳膊放下,生怕我抢过去几把撕巴了,一只大爪子护在纸面上,偏过脸来笑着问我。
我没好气地去拍他的手,答道:“梅树!”。
“喔……”他恍然地点点头,将爪子拿开,还特意把纸抚平。
“大人觉得灵歌画得怎样?”我心怀叵测地问向他,只看这坏蛋打算怎么回答。
“唔……‘没’树。”这个狡猾的家伙坏笑着躲到了一边去。
我白眼儿纷飞地甩向他,不幸还将三四个甩到了岳清音的脸上,惹来他一记冷目,连忙收敛了,将画和画具整理好放回里间去,老老实实地回至外间坐着,听季大坏蛋同死人脸哥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案情,偶尔也插个两三句话,时间便在这样看来宁静、却又似隐隐酝酿着什么阴谋的气氛中进入了第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