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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修看着灯下的两人犹如姐妹花,可卫云兮美得翩然出尘,李芊芊美则美,少了几分灵气。他心中失笑,自己怎么会看错了呢。分明一朵是空谷幽兰,一朵不过是寻常家花而已。
他执了卫云兮的手:“没事了,用膳吧。不然饭菜都凉了。”
卫云兮嫣然一笑,随着他上座。李芊芊就在一旁伺候布菜。一直饮到了月偏西,慕容修已微醺,卫云兮轻轻摇着他:“殿下,你喝多了。”
慕容修只觉得眼前恍恍惚惚,影子都是双重的。他笑着想要站起身来,可是腿却绵软,不由一下子跌坐在椅上:“本王……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醉了呢……”
卫云兮看着他醉意浓浓,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侍女道:“随我去拿些清水和面巾给殿下醒醒酒。”
她说完,就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月色寂寥,慕容修伏在桌上,脑中晕乎乎的。许久,有人推他:“殿下……”
他竭力抬起眼来,看着面前是是而非的面容,握住她的手道:“云兮,你……你来了。”
那人手颤了颤,想要挣脱,慕容修却更紧地握住她,醉后口气急了几分:“云兮,你要去哪里?”
他的手那么紧,把她一把拽在怀中。他靠在她的肩头,喃喃自语:“云兮,我知道你心里是恨着我的,我都明白……”
“云兮,孩子没了,你一定很难过,我知道当时我应该告诉你真话的……”
“云兮,听到你说有孩子的时候,我应该告诉你,我也是很喜欢……”
“云兮,为什么我到了你的面前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呢……”
他喃喃自语的话落入身边的人耳中,她慢慢放软了身躯,在他耳边低声道:“云兮不会再怪殿下了。殿下,去歇息吧。……”
她扶着慕容修慢慢离开亭子。有风吹过亭间,一抹清冷的身影立亭边花木扶疏处。风灯明明灭灭,卫云兮看着他们离开,面上已是泪痕蜿蜒,晚了,一切都晚了……
她不再是当初初嫁王府时候傲骨铮铮的卫云兮;她也不再是听闻有孕,就欢喜得天地都圆满的卫云兮了。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卫云兮,她是清云公主!是慕容拔千方百计要除去的前朝余孽!她和他是仇人!
她木然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转身却不由怔住。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抹比冷夜更清冷的身影。他披着一身寂寥月光缓缓而来。他的面目显露在月下,苍白而魅惑。
“你……”卫云兮诧然后退一步:“殷统领怎么来了?”
殷凌澜走上前来,扫了亭中的杯酒狼藉,淡淡道:“明日即将出京,我来知会建王殿下一声可安排事宜。没想到却都瞧见了。”
他站在她的跟前,手指轻抚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给你的幻香你给他用了?”
“是。”卫云兮冷硬别过脸去:“殷统领想要揭发云兮吗?”
殷凌澜看着她眼中犹带着倔强的神色,这么熟悉。他忽地笑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清云公主。
他轻咳一声,淡淡道:“我给你幻香自然不会去揭发你。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眸色平静如水:“现在去阻止还来及。”
“不。”卫云兮冷冷地道:“李芊芊一定会成为慕容修的夫人。”
“找一个可以操控的女人,你以为就能在王府中安稳几分吗?”殷凌澜皱了漂亮精致的眉弯,不赞同地道。
卫云兮不愿与他说,她冷冷从他身边而过:“殷统领不会明白的。”
她翩然而过,撩起一股淡淡的幽香。殷凌澜看着她要离开,忽地他眉心一皱,手迅捷一探飞快抓住她的胳膊,一向冷淡的语气中也带了沉怒:“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他的手那么用力,捏得卫云兮脸上忍不住煞白几分。她咬着牙狠狠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顿地道:“不用你管!”
殷凌澜看着她的挣扎,一双黑白分明的冷眸扫遍她的全身。忽的,他眼瞳中猛的一缩,一把拽下她腰间的荷包,盯着卫云兮的眼睛,冷冷问道:“这是什么?!”
“我说了不要你管!”被人窥破的羞怒令她脸上猛的涨红。
殷凌澜把荷包放在鼻间轻嗅,半晌,他把荷包丢在她的脚边,笑意很冷,冷得卫云兮心中打颤:“这是麝香。你不想要慕容修的孩子。可是你可知道这麝香带多了,你以后就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卫云兮终于从他的铁腕中挣开,她看着面前殷凌澜,自嘲一笑:“是,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抬起头来,月色下,她的面容那么美,却是那么绝望:“我不想要生下他慕容家的孩子!我我的孩子……是注定不会出世的,他是被上天诅咒的!诅咒我这个不知耻的娘亲怀上了仇人的骨血!”
她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得软倒在地上。月藏入云间似也不忍见她这样的悲伤。殷凌澜看着她的痛哭,许久,他脱下身上的玄色披风,轻轻覆在她的身上,淡淡道:“别哭了,我说过我会助你。这麝香……不要用了。不要为了报仇把自己后半生都赔了进去。”
他身上的披风是用轻软的紫貂皮毛做的,带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他面容如那日初见那么清冷如魅,仿佛是上天赐给她的救赎。可偏偏她猜不透他为何而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她出困境。
卫云兮抬起泪眼,怔怔看着他流泪:“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你我曾是故人。还需要问为什么呢?”他的眼眸盛满了月光,那么清澈的眼眸,亮得她无法直视:“既然你不爱慕容修,等事成之后,我带你走。”
带你走。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如昔,仿佛说的不过是平凡无奇的小事。
卫云兮眼中亮了亮,可是很快眼中的亮光慢慢湮灭。这已经是她能得到最好的承诺。带她走,离开这个王府,离开这个南楚,离开这一切。可是终究是妄想,他是龙影司的统领,身中不知名的剧毒,受制于人。而她早就泥足深陷在王府中,心中有仇未报,走根本无从谈起。
两人陡然沉默下来。她身上披着他给的披风,那么暖,可是想起未知的前路,她心中却前所未有地觉得凄苦。
“多谢殷统领。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卫云兮心灰意冷地道。
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他:“殷统领别着凉了。”她见过他毒发的骇人,。
殷凌澜接过披风,淡淡问道:“你还是不相信吗?”
“不,我相信。”卫云兮转过身,美眸幽幽:“我相信殷统领的本领,我也相信总有一日我可以报仇。只是我不相信老天。”
她冷冷一笑:“且走且看吧。看老天要给我安排什么样的结局。”
她说完,慢慢消失在他的眼前。殷凌澜看着她离开,捡起地上的荷包,渐渐捏紧……
第二天一早,慕容修醒来,侧身一抱,身旁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容。他猛的一惊,直起身来,怒道:“你怎么会到了本王的床上?!”
李芊芊拥着被子起身,羞红着脸:“昨夜殿下……殿下……”
慕容修看着床上点点红迹,竭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但是寻遍脑海都想不起昨夜自己是怎么和李芊芊在一起的。
李芊芊看着他俊美的容颜,又低低唤了一声:“殿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殿下要启程了。”
慕容修心中又是气又是恼,但是看着时辰已不早了,他连忙起身,铁青着脸唤来侍女进来伺候。李芊芊忍着不适起身,想要伺候他更衣。
慕容修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滚!”
李芊芊被他吓了一跳,不得不退了下去,眼眶不由自主都红了。昨夜那么缠绵,今早却冷如陌路。
慕容修穿戴好,大步离开了这个屋子。一出房门,他想了想,冷着脸走入偏院。卫云兮已穿着打扮妥当,正与小香商量带什么去明华寺中。
她见慕容修冷着脸进来,心头一颤,但是很快笑着迎上前去:“殿下,该启程了吧?”
慕容修看着她一无所知的面容,眼中疑惑掠过,他冷声对小香说:“你们且退下,本王有事要问问侧妃。”
小香不敢再问,连忙退下。房中只剩下卫云兮与他两人。
卫云兮看着他脖间可疑的红痕,眼中掠过些微的黯然,柔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慕容修冷笑,一把抓着她的手腕,狠狠拉近:“说!昨夜本王怎么会睡在了李芊芊的床上?若不是你授意,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这样做!”
他眼中的怒火熊熊,几乎要燃烧尽了她。卫云兮只觉得手腕剧痛难当。她眼中猛的睁大:“昨夜……殿下不是去了王妃处吗?”
“你就编吧!昨夜本王明明记得是在亭中与你喝酒的!怎么会去了王妃处?!”慕容修眼中皆是不信,冷笑怒道。
卫云兮眼中水光泛起,点点泪水滚落:“昨夜殿下是与妾身喝酒的。但是后来殿下喝醉了,妾身去拿了清水和面巾想要给殿下醒酒,可是一到亭子,殿下已经不见了。后来……后来妾身去问,她们都说殿下叫李姑娘扶了去王妃处了……”
慕容修见她泪水涟涟,不由松开了手。卫云兮说得言之凿凿,容不得他不信。难道是昨夜自己喝醉酒把李姑娘看成了卫云兮不成?他不由皱起了剑眉。
卫云兮轻抚着手腕,低了头:“殿下当真和李姑娘……”她清丽的面上泪痕点点,依在了慕容修的怀中:“殿下,怎么办呢……”
慕容修心乱如麻,他推开她:“等上香回来再说。你准备一下,随御驾出行吧。”他说着匆匆离开了。
卫云兮擦干眼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唇边渐渐溢出冷冷的笑。
李芊芊红着眼扑了进来,跪下泣道:“娘娘,怎么办呢?殿下不会喜欢我的。”
卫云兮轻叹一声:“当初我问你可愿留在府中,你说愿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且再问你,你还是愿意留在府中吗?”
李芊芊怔忪半天,终于咬牙点了点头:“我愿意。”
她说罢,凄然一笑。他的俊美,他的冷酷,他那刀削斧刻一般的面容,深深印在了她的心里。还是昨夜那醉后低喃显露的脆弱。他一遍遍唤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说着永远也不会在清醒时说的话。她的心就软了……
卫云兮扶起她来,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微微一笑:“放心吧。殿下不是不负责的男人。他一定会娶你为夫人的。”
李芊芊这才破涕为笑。
御驾出行,慕容修领着精挑细选的三千禁军随着出了京城,御驾之后是朝臣们的马车和家眷。卫云兮独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汇入了这滚滚的仪仗队之中。一路上她异常沉默。耳边还传来李芊芊斩钉截铁的声音。
她说,我愿意。
她的眼中有着她看不明白的爱恋。
慕容修,是个可以令很多女人爱上的男人吧。卫云兮自嘲一笑,可是他和她一开始就是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言以对。滚滚车轮碾过平整的御道,向着几百里之外的明华寺而去。
御驾在傍晚到了明华寺中,卫云兮随着周燕宜一行宿在了寺旁的别院中。一番收拾整理,直到了用过晚膳之后,慕容修还未回来。卫云兮靠着门边,看着那一轮圆月慢慢升起。山寺依山而建,夜间听得山风簌簌而过,空气中多了几分山间的清新,没了白日的热,反而令人觉得寒气渐渐升起。
“娘娘,安歇吧。殿下说不定因为军务缠身,所以无法前来。”小香安慰道。
卫云兮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今夜他不会再回来了。”慕容修不是没脑子的武夫,他即使抓不到她的把柄,但是心中一定还是有疑惑的,心中也一定还是怨恨着她的。
“我做错了吗?”她喃喃自问,山风吹拂而过,轻轻的声音很快消失无影无踪。这是个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是她千百次午夜梦回追问自己而得不到答案的疑惑……
寂静深夜,山寺也沉入睡眠。一轮圆月挂在树梢,百尺山崖山风猎猎,一个人影独坐枯树边,看着那凛凛山崖,一口一口喝着闷酒。酒入喉,热辣辣的,呛得眼中流下泪来。坚毅的面容却有了白日未见的脆弱。慕容修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狠狠把手中酒壶掷下。
“卫云兮!卫云兮!卫云兮!——”他不停地咬牙念着这个名字,一字一字,爱恨交织,再也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许久,他踉跄转身,却不经意对上那不远处站立的一抹清冷人影,他手中执着一盏风灯,灯火昏黄,明明灭灭,映得他的影子也影影憧憧,看不分明。
慕容修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本王竟不知殷统领有窥视别人的癖好。”
殷凌澜慢慢走来,他把风灯挂在树枝上,临风而立,声音清冷而飘渺:“借酒浇愁,建王殿下难道有难以决断的心事?”
慕容修踉跄向山下走去,风中传来他的冷笑:“不要你管!”
殷凌澜看着他歪歪斜斜的身影,轻声道:“本司前来是告诉殿下,有一个绝好机会在殿下面前。”
慕容修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殷凌澜,凝声问道:“是什么机会?”
殷凌澜从怀中掏出一张细长的纸条,递给他,淡淡道:“再过大约十日,北汉的使团要进京与南楚修好求亲。求亲的是北汉闻名的大将军,异姓王——萧世行。”
慕容修只觉得手中的纸条顿时有了千斤重,他不由诧异抬起脸来:“萧世行?!”
殷凌澜点头,明灭的灯下,他的面容如素纸,可是一双深眸却在灯火下流光如幻,声音更是随着山风飘忽:“萧世行——被誉为北汉不败的战神,当时建王殿下与北汉交战之时,萧世行被北汉皇帝所忌惮,一道圣旨派往了西南平定蛮夷百族之乱。如今北汉新帝刚立,北汉朝局动荡,他亲自坐镇北汉京师,所以北汉才能虽败却不乱。这一次北汉派他前来,已是先显示了诚意,也是给我们南楚一个提醒:北汉还没输,还有萧世行。”
山风越发大了,猎猎而过。两人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萧世行这个名字这几年对南楚来说并不陌生,他是赫赫有名北汉名将,因战功卓著被北汉皇帝封为异姓王,世袭罔替。他年少成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不夸张。南楚与北汉年年有战争,打打合合,可自从萧世行领兵北汉之后,南楚只有败从未有胜,直到一年前慕容修亲自领兵,三战定了胜负,把北汉铁骑赶回了呼尔山北,在北汉控制下的五郡从此回归南楚,这才重新让两国得以平衡。
如今北汉新帝刚立,国内朝局动荡不安,南楚国内亦是周皇后外戚专权,矛盾重重,此时两国的修和求亲,势在必行。
慕容修就着昏暗的光线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密信,半晌才问道:“殷统领如何说这是本王的一个绝好机会?”
殷凌澜拢了拢狐裘,轻叹一口气:“建王殿下应该明白,殿下与萧世行两人境况相近,他为北汉皇室所忌惮,殿下为周皇后所防,施展不得拳脚。这才是两位的共同点,可以取长补短,从而搅乱天下大势!”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是一字重比千斤,慕容修不得不重新打量面前的殷凌澜。对龙影司,他心底深处或多或少是看不起的。对于只会谍报、暗杀和以血腥手段恐吓和驯服人心,总是不见得是有多光明的人能做得出的。可是偏偏这一番话却是由龙影司的统领殷凌澜说出。
他说,天下大势。四个字犹如在黑夜中破开的一道光亮,顷刻就给了他眼前这一场困局加入了更加微妙的因素。
慕容修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厉目盯牢殷凌澜:“你的意思是?……”
殷凌澜并不回答,他看着在黑暗中起伏的山峦险峰,如黑暗中潜伏着的一只只巨兽,许久淡淡道:“风大了,也许将要变天了。”
他说罢,慢慢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山道走下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