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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莹在铺面伙计引领下进入账房,邱小姐眼前一亮,不由得离座而立。武玉泉忙上前向周莹介绍说:“少奶奶,这位小姐是武汉邱翁邱义仁先生的大千金,来裕隆重选购首饰,恰遇少奶奶到来,我只好怠慢了邱小姐,请她稍候片刻。”
周莹闻言,满脸堆笑说:“请邱小姐谅解周莹打扰之罪。”随之侧身对武玉泉说:“武掌柜,先不要管我,你和千仁掌柜陪邱小姐挑选首饰才是正事。”
邱小姐听在耳里,心想:看来这位少奶奶人不仅长得美若天仙,而且很会做买卖,定是个生意场上的能手,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成为安吴堡掌门人呢!
武玉泉不敢怠慢了邱小姐,于是对邱小姐说:“请邱小姐吩咐,先看金银首饰呢还是先选玛瑙美玉饰品?在下一一详做介绍,保证让邱小姐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邱小姐笑道:“仅凭周小姐刚才一句话,我就不能空手出门了。武掌柜,我们先选玉饰品吧。”
周莹接声道:“武掌柜、千掌柜,邱小姐今日选购饰品,一律按八五折结算,折扣数记在我名下。”
邱小姐走到周莹面前,拉着她的手说:“今天我又有了一个新朋友。周小姐,后天我做东,在东湖为你接风洗尘,我交你这个朋友交定了。到时,我的轿车来接,你一定要赴约哟!”
周莹一笑回答:“先谢邱小姐盛情之邀。”
邱小姐在武玉泉和千仁陪同下,在铺面里待了半个多时辰,指着柜台上摆的看过的首饰说:“我全要了。”
账房先生在柜台拨动算盘珠,噼里啪啦一阵响,然后把清单递到武玉泉手上,武玉泉看过对邱小姐说:“邱小姐,十七件首饰按八五折共计十万零七十八两银,你看开票吗?”
邱小姐回脸冲身后站着的年轻汉子说:“金声,付银。”
名叫金声的年轻人从胸衣内掏出银票来数了几张,交到武玉泉手中说:“这是十万零一百两,二十二两银做小费不找了。”
伙计们一听齐声喊:“多谢邱小姐赏赐。”
邱小姐一挥手笑道:“小意思,谢啥嘛!”
武玉泉和千仁送邱小姐出门,一直等到邱小姐上车远去,才返回店里。
周莹见武玉泉、千仁回到账房,问道:“这邱家在武汉是何等门第?”
“武汉船王,富甲一方。”武玉泉回答,“能买得起祖母绿、鸽血红与和田玉大件珠宝的人家,在武汉三镇屈指可数呀!”周莹莞尔一笑,转过话题,向武玉泉、千仁等在场的人,讲起武汉之行的目的。
武汉河川水产品商行新任东家大掌柜,刚年满十九岁的尚李昌英,在上海外国人办的商校学了三年,在他大李平岭、他妈尚素雅的秦盛和百货庄和水产品店实习了一年多,尚素雅和李平岭一商量,让他回到武昌接管了由左文声代管的水产品商行。尚李昌英脑瓜子聪明,学起商业知识来比其他人要快得多,加上身边又有左文声等伯伯叔叔不断指拨,成为大掌柜半年,便入了道,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老板。这天下午,他正在店里查看舟山发来的干海参质量,王坚悄没声进入店里,伙计迎上前问:“客官,想选购什么?”王坚指指低头忙活的尚李昌英说:“我来买他。”
伙计忍不住笑道:“他是我们老板大掌柜,你买走了,我们咋办?”
王坚也笑道:“让他弟弟接他班嘛。”
尚李昌英听有人在说话,抬头向外看了一眼,把手里干海参一撂叫道:“师哥,你咋不吭声就钻出来了?”
伙计摇头说:“这哥儿俩真逗人!”说完,转身干自己的事去了。
王坚和尚李昌英相差七岁,先后见面虽少,但两人特对脾气,一个是有钱人家大少爷,一个是给有钱人家当武师。两人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见次面十分难。头次见面是在西安,当时尚李昌英十一岁,跟李平岭到西安回三原先看望伯父姚平义、伯母孟小娇及二哥姚扬扬,叔伯哥姚长泰、姚长松,妹妹姚剑琼,后到了大妈李红霞家,和大哥李晔、妹妹李一鹏、李一锋团聚,当和丁钦伟、钱惠珠儿子丁西峰、丁西阳,女儿丁玲玲聚到一块拜螳螂拳师董海川为师学艺时,王坚作为董海川大弟子参加了师弟师妹们的拜师仪式。在三个月集中学艺期间,王坚先后六次到三原龙桥李家新宅,帮助师傅教师弟师妹们基本功,所以成为姚家李家的熟人。只是丁钦伟当时在茶马古道创业没到场,王坚直到在重庆认识丁钦伟,才知自己师弟丁西峰、丁西阳,师妹丁玲玲是丁钦伟的儿子女儿,这才硬着头皮把丁钦伟叫了声叔叔!
后来周莹嫁到安吴堡,由于姚平义、李平岭、丁钦伟、党沃野、李红霞、孟小娇等一伙兄弟姐妹,对吴尉文设局骗婚,让周莹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而耿耿于怀,吴尉文翻船溺水黄河后,他们连葬礼也没去参加。直到周莹因过继子嗣之事和吴尉文几个弟弟有了矛盾,姚平义才和在三原左近的几个哥儿们到安吴堡安慰周莹,以示叔伯们对她的同情关怀支持。现在周莹成为安吴堡主子,到了武汉,又住在武昌,自然要看望自己的师弟师妹了。加之周莹也是董海川的弟子,同门师兄弟姐妹,在他乡见面更加显得富有意义了。因此,到武昌第二天午后,周莹打发王坚到了河川水产品商行。
尚李昌英一听周莹到了武昌,一跳老高说:“好啊,我马上写信告诉我大我妈,让他们来见见周莹姐。”
王坚说:“省了吧,回头少奶奶还去上海呢。”
尚李昌英说:“那就算了,我只告诉左文声伯伯他们就是。走,我先去看看周莹姐。”
汉江旅店离江岸河川水产品商行也就一里路远近,转眼间尚李昌英和王坚已进入周莹住的芙蓉房间门,进门尚李昌英就喊:“周莹姐,想死我了,听说你成了安吴堡大主子,我和左文声伯伯他们,还专门摆了一桌为姐庆贺祝福呢!”
“那敢情好,姐谢你和左伯了。”周莹说,“你当了老板感觉咋样?”
“没当老板想当老板,当了老板方知可怜。起五更,睡半夜,担不完的心,做不完的活,吃饭还得想货从哪里进,往哪里送,做梦也在想,是赔了还是赚了。哎呀,反正没个消停的时候!姐,我只管了一个河川水产品商行,三十六个伙计,每天做三百六十多次买卖,顶多给外地发二千三千两的货,就把我过得紧紧张张,狼狼狈狈,你管了一个堡子几十处商号,不觉得累吗?”
周莹忍不住笑道:“眼下还没感到累,只是有点紧张。姐紧张不是怕把买卖做砸了,各总号掌柜、分号掌柜们替我把心操了,姐怕啥?姐熬煎的是咋样把各地总号、分号的真实情况掌握住掌握好,做到心里有数,不当糊涂糨子老板娘。不然,有天让人给卖了,还不知咋回事,那才叫可怜呢!”
“姐是当大财东大老板的料,考虑的事大,想的事远,我难和姐比,累也就不奇怪了。”尚李昌英说着一拍脖颈说:“姐,回头我在家给你接风洗尘,你也看看我继承到手爷爷的遗产和姐继承到手的遗产,都有哪些不同地方。”
周莹笑出了声说:“你是在姐面前显富吧?”
“错了。我想让姐看看我曾祖父留下来的那本《营商杂谈》,它可是一本好书,里面写的是曾祖父从商四十八年心血凝成的智慧精华。对姐管治安吴堡绝对有参考价值。”
“这么说,姐一定要到你爷爷留给你的安乐窝里拜读一下《营商杂谈》了。”周莹说,“今明两天不行了,我得抓紧时间,把裕隆重的事料理出个眉目来,后天我到你窝里走走坐坐,先讲一下你得准备下三十个人的吃喝才行。”
尚李昌英起身笑道:“我准备十桌席宴,把左文声伯伯和他的文臣武将,我的军师先锋和相与们,一齐邀来拜见安吴堡主子少奶奶尊驾。”
湖北总号裕隆重下属八个分号设在汉阳、汉口、武昌、宜昌、老河口、襄樊、通城、秭归等地,年营业额在二百万两上下,年纯利在二十万至三十万两之间浮动。近几年由于时局动乱,战火无常,买卖受到严重影响,裕隆重的利润直线下降,周莹成为安吴堡主子时,上缴到安吴堡的年利银仅有六万五千两。为此,大掌柜武玉泉再三向周莹表示歉意说:“玉泉无能,有愧少奶奶厚望,虽时局动乱不安,但与玉泉疏于管理有关,请少奶奶选贤任能,力挽狂澜。”
周莹从王坚、骆荣、房中书等人嘴里得知,武玉泉是一位忠厚老诚的人,自受聘于吴尉文门下任裕隆重大掌柜八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无论巨细,事必躬亲,一年四季奔波往返于总号与各分号之间,才保得湖北总号在动乱中艰难经营为继。老河口、襄樊先后受捻军冲击,虽有损失,由于掌柜和伙计们早有思想准备,商品转移及时,没造成灭顶之灾实属大幸。吴尉文生前曾多次对武玉泉进行表彰奖励,武玉泉为此感激涕零,信誓旦旦效忠安吴堡,说:“老爷如此重用关怀玉泉,玉泉今生今世若对安吴堡稍有不忠不义,将会不得善终。”因此,周莹不但没走马换将,反极力安慰他安于职守,把裕隆重带出困境。战事波及湖北时,武玉泉怕周莹鞭长莫及,一旦失却对其旗下经济王国的掌控能力,势必殃及裕隆重。为防患于未然,他将分散八处分号的流动资金进行了一次重新调配,相对集中到了武汉三镇,以防出现变故就近好做应急。
听完武玉泉汇报,周莹心想,武玉泉果然是有胆有识的干才,所以表态说:“武掌柜的决定很好,把资金相对集中,在减少风险上是一种有效措施。据我了解,秭归、通城、老河口分号因时局动乱不宁,经营困难,收入锐减,已出现亏损。在多事之秋,从事珠宝买卖,风险日增,把战线缩短,资金相对集中是正确抉择。待我看完总账与库存后,我们再共同研究,如何调整湖北总号经营布局。”
武玉泉说:“裕隆重将按照少奶奶的安排行事。”
周莹一不出游,二不会客,伙同王坚等人,连轴转了两天一夜,核查完裕隆重账项,查点完库存,然后约见了几名总号分管业务的掌柜,了解了他们的工作、生活情况,听取了对总号经营方面存在的意见后,才把总号账房主管、负责采供营销的掌柜等主事人员召集到一块,共同研究讨论裕隆重存在和亟须解决的问题。
第三天黄昏,邱小姐专用轿车停在汉江旅店院内,周莹无法谢绝邱小姐盛情相邀,临下楼突然笑着对王坚说:“你去把尚李昌英叫来,你俩陪我一道赴邱小姐盛宴。”
王坚一愣说:“人家邱小姐只请你呀?”
“你只管把尚李昌英叫来就是了。”
王坚只得匆匆到河川水产品商行,进门拉住尚李昌英就往外走。
尚李昌英问:“啥事呀?说清再走不迟嘛!”
“你姐让你去赴宴。”
“赴哪家的宴?我总不能穿沾了鱼腥味的裙子去吧!”
王坚一瞧扑哧笑道:“快去换了衣服跟我走。”
尚李昌英往店里走着说:“谁请客,我不去可行?你没看我正忙着加工明儿一早的货呢!”
王坚说:“武汉船王邱义仁的千金大小姐,在东湖为你姐接风洗尘。”
尚李昌英把围裙撂在商行门口一个鱼案上说:“不吃酒席看美女,况且是船王的千金,我去定了!”说完进房脱光了身上衣服,穿了一套西装,打上领带,礼帽一拿,出房门问:“你跑腿来,车呢?”
王坚说:“我哪来的车!”
“土鳖,在武汉赴头面人物之宴,见谁踮住脚丈量路呀!东湖离汉江旅店四里半路,你跑呀?”尚李昌英说话中拐进后院喊,“蚕豆,快把哥的车套上。快。”
蚕豆把马拉到院里,然后把车拉出车库门,把马套好才说:“你总是出门了才让套车,预先脑子叫狗吃了!”
尚李昌英拉住马出了后门才说:“蚕豆,哥今晚给你带回猫叫唤。”
蚕豆说:“这还差不多,我等你。”
尚李昌英把马车停在汉江旅店院里,王坚下车上楼接周莹,周莹问:“咋才回来?”
王坚说:“备车误了时间。”
“东湖远吗?”
“四里半路呢!”
“这个邱丫头,咋就只派一辆车来?”
“她大概想你会预备跟班人的车。”
邱小姐的轿车在前,尚李昌英和王坚的车跟在后进了东湖酒家,西边天上晚霞已由红变暗。
邱小姐在大堂可能候了多时,所以在看到周莹出现时,不等周莹进大堂便迎上来边走边说:“我真怕你借口不来了呢!”话中显然有些抱怨情绪。
周莹倒是不在意地笑道:“我忘了让旅店给备车,发现误了时间,请你见谅。”
两人抱到一块彼此拍拍对方脊背,相视一笑,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携手穿过大堂,走进名为“金橘”的包间里。金橘包间约四十平方米,中间放一张八仙桌,上铺一条绣着喜鹊登枝图案的白绸桌单,正中摆一盘雕花插花组合的孔雀梳羽,桌四周摆了四把高靠背椅,桌面摆的四张餐巾上各压一景德镇产淡黄色六寸盘,盘里是一只凤头盖茶碗,茶盘两边右为酒杯左放乌木镶银筷。显然,邱小姐的宴请,是一次名副其实的小小聚会,邀请对象是周莹和王坚,主人是她本人,作陪的是她的贴身随从金声。所以,当步入包间,入座前周莹把尚李昌英拉到她面前介绍二人相识时说:“邱小姐,这位先生是我师弟尚李昌英,武昌河川水产品商行东家大掌柜,秦盛和百货庄小东家二掌柜。今天他到旅店看望我,我顺便拉他来与你见上一面。你不怪我事先没打招呼吧?”
邱小姐一瞧尚李昌英一身洋装,长得英俊潇洒,心里先喜欢了三分,没等尚李昌英开口,已把手伸向尚李昌英说:“我叫邱玉蕙,能结识尚先生甚感高兴。”
尚李昌英伸手轻握邱玉蕙手指微一躬身为礼说:“结识邱小姐昌英备感荣幸。”
邱玉蕙莞尔一笑,回身对金声吩咐:“让酒店增加一把座椅和一份餐具。”然后对周莹说,“周小姐请入座。”
周莹笑道:“一齐坐吧。”
酒保这时搬来一把高背椅问邱玉蕙:“邱小姐,椅子怎样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