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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康到江苏巡抚任上不久,便接二连三收到举报扬州大盐商勾结盐政当局和地方官吏,狼狈为奸,公然偷逃漏交盐务税,并将偷逃漏税罪名转嫁零售商,从而加重了小商小贩的负担。由于地方官吏和盐商与盐政官员同流合污,无人能把他们绳之以法,走投无路为生存铤而走险的小盐商贩们便通过匿名举报,期望江苏巡抚衙门能主持公道,还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可是,大清律条,盐为国家专卖商品,各地盐政由朝廷直接管理,盐政大员对地方官吏根本没往十六两秤上放,如此一来,偷逃漏盐税现象愈演愈烈,到了同治年间愈发猖獗。到周莹主政安吴堡时,光绪已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盐税流失了。福康偏偏想通过非常手段,在自己管辖的三亩六分地里,捉几条盐虫杀杀盐商们的嚣张气焰,抓住地方盐务小官小吏们的辫子,杀鸡给猴看,以树立自己清正廉洁亲民的形象。正在他苦于找不到缺口时,周莹的出现,让福康看到了马到成功的良机。所以,周莹进巡抚府当晚,他便把任清海叫进书房,问了周莹进巡抚府的事。任清海如实讲了周莹江苏之行的最终目的。他笑道:“我明天会会周莹,看她可是个奇女子。”周莹对事物的反应之快,令福康甚是高兴,心想:这个三品诰命夫人,将来绝不是甘居人下的小寡妇。我何不把戏演热闹些,让她在前台唱,我只管在后台听就是了。将来唱好了,我白落个好名声,演砸了谁能把我福康看两眼?因此,他当场便认了周莹做自己的干孙女,并把举报有着五品盐政官衔的扬州裕隆全掌柜胡玉佛勾结官府、偷逃漏盐务税的材料,交到她手中。周莹自无法知道她刚认的干爷爷心中的打算,看完举报胡玉佛的材料,高兴得心如鹿撞,心想,胡玉佛想跳出如来佛掌心没门儿了。
周莹在巡抚府住了三天,回到客店第二天下午,李平岭、尚素雅在达宁武师陪伴下抵南京。进客店见红玉正在院子里晾晒洗过的衣物,李平岭笑道:“红玉,长成大姑娘了。”
红玉一看是李平岭和尚素雅,高兴地一跳老高说:“平岭叔、素雅姨,你们可来了,昨晚,莹姐和我还唠叨你们啥时才能到南京呢!”
“她猴急个啥?”尚素雅说,“见到她的信,我们没停点就往码头赶,比她还急呢!”
四个人上了二楼,进入周莹的房间,周莹正伏在桌上看福康在她离开巡抚府时,交给她的有关扬州府盐商与官家关系网的举报材料。李平岭、尚素雅的到来,让周莹长出了一口气说:“平岭叔、素雅姨,这几天把我愁死了,你们再不来,我保不住会冒险闯扬州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沉住气不少打粮食。”尚素雅坐下后说,“接到你的信,你叔就打发人赶往扬州让你牛志飞叔往南京赶,人多了好办事,点子也就多。你想拿下胡玉佛,得有对扬州情况熟悉、对盐务懂行的人帮助。往后一定要记住,一个好汉三个帮,遇事单打独斗,难免顾了前顾不了后。”
李平岭洗过脸,坐到茶桌前喝了几口茶问周莹道:“任万里、任清海父子俩是啥意见?”
周莹说:“他们认为,要扳倒胡玉佛必须做好充分准备,不能仓促上阵,如不能一击制胜,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打算。”
“他们的意见没错,但也不能因此而裹足不前。”李平岭说,“既然你已发现胡玉佛的不轨作为,就不能坐等他坐大站牢后再反击,那样更麻烦。等牛志飞赶来,先听听他的意见,我们再具体研究和胡玉佛面对面的斗争策略。”
“我结识了江苏巡抚福康,并拜了他当干爷爷。”
尚素雅忍不住大笑道:“你行呀周莹,有了任万里一个干爷不算,又认了一个巡抚当干爷爷,后台两根柱子撑住你,搬掉压在裕隆全身上的胡玉佛这块臭茅坑石头,劲道足够了。”
“胡玉佛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让你拿权势一吓就尿尽了。”李平岭说,“他头上那顶红顶帽,虽是捐来的,但终归是在册的朝廷命官,皇帝不颁令,江苏巡抚也没权把个五品盐政的乌纱帽撸了!”
“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周莹说,“福康在交给我举报材料时也谈到了这事,他说他拿不准的是,当初吴尉文给胡玉佛捐官时,是走的哪家王爷的路子?弄清了好想对策,弄不清动手,一旦撞在南墙上,麻烦就大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未摸清底细前,一定不能贸然行动。”
李平岭说:“所以说,等牛志飞到了,咱们再商量办法不迟。”
牛志飞带着任军贤抵南京时,已是李平岭、尚素雅到南京的第三天下午时分。任军贤没见过自己的少主子周莹,所以当见到周莹时,傻笑道:“少奶奶,我今儿个一见你,才知送子娘娘长得模样并不咋的,和你比,送子娘娘差劲大了!”
红玉听了捂嘴直笑说:“送子娘娘在咱陕西人眼里,可是天仙女呀!要不刘彦昌在华岳庙见到送子娘娘塑像时,连脚也移不动呢。”
任军贤说:“你说得不对,是送子娘娘见了刘彦昌脚走不动了。”
牛志飞笑道:“你俩谁见过送子娘娘和刘彦昌长啥模样?世上的神和天仙女,全是人自个儿想出来的,美丑自然是画匠手里的笔画的算数,你俩争没用。”
任军贤是牛志飞抵南京后,在码头上碰见拉到周莹面前的。他到南京催收货银,因时局不稳,盐商们进货结算不及时,滞纳银两多了,各盐行只得派员催收滞纳货银。任军贤是负责采购的掌柜,货银进不了账自然比其他人急,所以,不定期往返各地催收货银,成了一种工作。这天由扬州乘船抵南京准备到下关盐栈催交货银,上岸还没出码头,便让乘另一只客船抵码头的牛志飞碰上,牛志飞对他说:“安吴堡少主子周莹到了南京,你见不见你们少奶奶?”
任军贤听了忙说:“真的?住哪?我去买点见面礼去就是了。”
牛志飞说:“哪来的俗套,奴才见主子非拿礼才显孝敬呀?跟我一块走,省下银子自个儿花吧!”
于是二人空手进了客店大门。
周莹见任军贤心直口快,心里不存弯弯绕,先对任军贤有了好感,认为任军贤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他提供给朱少敏的材料,准不会存在虚假,有关胡玉佛动用裕隆全资金行贿贪污的数字,也不可能存在水分。所以当任军贤入座后,周莹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说:“请用茶。”
李平岭、尚素雅、牛志飞、任军贤的到来,让周莹内心突然强大起来,她好像找到了突破胡玉佛防线的缺口一样,把淤积多日的沉闷一扫而光。当李平岭、尚素雅、牛志飞、任军贤和王坚先后看完福康提供的有关对胡玉佛的举报材料后,众人关住房门,整整研究分析讨论了三天,二十多人发表了各自意见,连从不过问主子在外事务的家丁们,也听出了门道说:少奶奶要把胡玉佛摁倒在地,一要出手准,二要出手狠,先把他周围的帮手搞掉,胡玉佛没了摇旗呐喊助威的打手,准没路可逃。
李平岭笑道:“你们说在了点子上,看来跟上你们少奶奶在外跑,时间长了,真能学到点东西。”
周莹说:“但愿他们将来都能学到真本事,再遇事我有了更多帮手,熬煎一少,活得会更快乐潇洒。”
任军贤在谈到胡玉佛时说:三年多了,安吴堡接二连三的事故直接影响到了裕隆全总号多数同人的情绪,尤其是从陕西到扬州的伙计们的情绪,当我们发现胡玉佛想把裕隆全变成他的私有资财,为所欲为时,我们真怕有朝一日裕隆全成为胡玉佛囊中之物。那样安吴堡将丧失掉几十年在扬州创造积累的财富,裕隆全商号从扬州土地上彻底消失,秦商在扬州四百多年的盐业专卖从此退出历史舞台。面对这种种可能的危险出现,我们担心的就不仅仅是饭碗被打破、人被扫地出门的事了。可是大清不准以下犯上的律条把我们压得有话不敢说,我们只能通过向安吴堡写举报信的方式反映问题,但时局动乱交通受阻,我们寄出去的举报信至今石沉大海无消息,是丢是没送进安吴堡还是其他原因?没人能够弄清楚。现在周莹少奶奶到了南京,我任军贤说句心里话,可以长出一口气,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说着说着任军贤掉泪了。
周莹忙替任军贤换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说:“军贤叔,别激动,有话你只管说。”
任军贤的记忆力很好,对每一件具体的事,不但能交代清来龙去脉,而且连每件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知情人办事人,都能说得准确无误,尤其是对大的具体数字,连小数点后四位数也能说出来。他先后两次发言,把前后四年中发生在裕隆全的事,讲了个一清二楚。周莹把任军贤说的事和朱少敏讲过的事和给她的材料,一比较对证,之间的一致性得到印证,再和福康交给她的举报材料进行核对,胡玉佛不可见人的丑恶嘴脸原形毕露,要想抵赖就难上加难了,如再通过查账,胡玉佛企图侵吞裕隆全资财为己有的罪行将暴露无遗。李平岭、牛志飞、尚素雅都同意周莹的分析,但提出账房先生是否也能像朱少敏、任军贤一样忠于安吴堡和吴氏家族,能站在新主子一边,共同维护裕隆全全体同人的利益?如果账房先生已成为胡玉佛的死党,账面查不出破绽来,胡玉佛通过扬州府被他收买的大小官吏,判你周莹一个诬陷之罪怎么办?周莹又一次陷入绞尽脑汁的思索中。
周莹对李平岭、牛志飞、尚素雅提出的问题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由于她对裕隆全主要管事人员一无所知,当任军贤说账房主管是胡玉佛在得知吴尉文死于黄河沉船后聘用的,原由安吴堡任命的账房主管被胡玉佛降为库管时,还真犯了难。
王坚见周莹眉头紧锁,说:“少奶奶,自古道,车到山前自有路。只要少奶奶胆正,抓住胡玉佛狐狸尾巴不松手,扬州府吃了胡玉佛糖、拿了胡玉佛银的官吏,再心黑胆子也不正,心必然虚,到时他们真胡来,少奶奶把三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穿戴上,告他一个贪赃枉法,我就不信他们敢把少奶奶动一手指头。”
周莹忍不住扑哧笑道:“事都像你说得那么简单,福康早把江苏大小盐政官吏们拿下马了!”
王坚说:“大清国这官也能买卖,亏先人呢!胡玉佛明明变成了坏蛋,却因头上有顶买来的五品乌纱帽,律条却无可奈何他,这种世道怪不得太平天国、捻军、白莲教和回民兄弟要起义夺大清国的权。”
周莹说:“胡玉佛的事咋能和太平天国、捻军、白莲教、回民起义扯到一块?出了门你千万别胡叨叨,小心辫子让人抓住,你小命就完了!”
又过了两天,周莹终于拿定了主意:不上战场的马永远是野地里的骏骑,一个炮仗炸得就吓破了胆。要变成真正的战马,先钻进刀枪剑林里冲冲再讲。于是她对李平岭、牛志飞、尚素雅说:“叔、姨,迟早都得和胡玉佛面对,我想了,早面对比晚面对好,所以我决定进扬州向他宣战。”
牛志飞说:“既然你下定了决心,冒次风险未尝不可。叔回到扬州给你组织后援队壮威,官司如打到扬州府,咱陕西人也不能让胡玉佛长一寸志气。”
李平岭沉思片刻说:“进扬州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裕隆全账房主管争取到你旗下,如成功,胡玉佛就失去了顽抗的本钱。”
“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尚素雅说:“那咱们明天就向扬州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