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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我不要介意,男儿当以事业为重,我和三爷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点头称是。等三娘一回头,我脚底抹油回屋换了件家常衣服,心里暗中舒了一口气。
我想和非白好好谈一谈,大家毕竟还是文明人,虽然我中了你家变态老头子给我下的古艾滋系列,但爱情是不可以勉强的。我雄赳赳气昂昂地坐直了身体,像包青天上堂审犯人似的坐着,等啊等,等啊等……可惜我等到三更天,他还是一点踪影也没有。最后我实在撑不住了,趴在他平时写文章的花梨木大书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一股龙涎香飘进鼻间,有人在轻轻擦我的嘴角。我惊醒了过来,原非白目光潋滟地站在我身边,正微笑着轻拭我嘴角的口水。我触电似的跳起来,赶紧用袖子胡乱地抹了几下嘴,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行,我必须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虽然中了你老子下的药,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男人上床,可是我爱的毕竟是原非珏那傻小子,尤其是你还和我妹妹有一腿,我心甘情愿和你上床的可能性等于零……一灯如豆,微弱飘摇,柔和暗淡的灯光洒在非白的绝代玉容上,他的俊美是以一种空气的方式散落到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明明我是这样恨他,恨他和锦绣联手骗我,恨他禁锢我的自由,恨他拆散我和非珏,恨他给我下生生不离,可是看着他那淡淡的微笑,我的心依然会变得柔软。不行,花木槿,你不能这样愚蠢。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于是我很凶悍、很仇恨地瞪着他,可是原非白却收回了目光,脸转到别处,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盯着我,像我没穿衣服似的,让我这个做男儿的,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倒……莫非我真的经常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吗?难怪人人都说我是女色魔啊……不对啊,我突然想起这位仁兄捣糨糊的本事,是和我花木槿有一拼的,尤其是在山洞中遇采花贼那阵,就是他差点把我的小命给捣没了。
“你……”我扬起我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他。
果然,他笑着,闪电般欺近我的身体,轻拥我入怀,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多谢你护我周全。”我推开他,冷冷道:“三爷,你莫要误会,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锦绣罢了。”听了这话,非白伸出来的手有些尴尬地停在空中。半晌,他脸上泛着一丝丝苦涩,收回双手。他深深地注视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拿了烛台,轻轻递到我手上,“我明儿一早要跟将军回京都。今天你也累了,早点睡吧。”我满腔委屈,好你个原非白,让你老子给我下了药,也不和我解释你同锦绣的故事。果然从古至今,男人都懂得用冷处理的方法来应付风流韵事,全然不顾女人的痛苦。
我恨恨地夺了烛台,转身就到外间躺下,再不看他一眼。
我有择席的习惯,再加上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偶尔闪现非珏那阳光般的笑容,竟仿佛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了。
里间,非白的呼吸均匀,却也总是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们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窸窸窣窣地闹到四更天。非白在里间说口渴,我不情愿地点了一盏灯,倒了杯茶,端了进去。他的乌发不知何时放了下来,玉面发白,黛眉紧皱着,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便重重倒了下去。我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三爷,你怎么了?”古老的宅院中,寂静无声。他半倚身子,一身雪白的内衣,乌黑的长发衬着苍白而绝代的五官,深幽如夜色的双眸盯着我,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有一种妖异的美。他拉着我的手不放,手心冰冷而潮湿,还有些打战。
我有些害怕,想去找韩先生来给他瞧瞧,他却拉着我,轻喘道:“只是白日里被驸马强灌了些酒,腿有些抽筋罢了。这么晚了,莫要再兴师动众的,你替我揉揉就好。”我心想: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愧疚才睡不着,原来是旧疾复发啊。幸亏灯光暗淡,照不见我抽搐的脸皮。于是我扁扁嘴,上了榻,替他轻轻揉着小腿。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渐缓,呼吸平缓了些,小腿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他看着我,怜惜地拿了块松绿汗巾,擦着我满头的大汗,“辛苦你了,来,躺下歇歇。”疲惫不堪的我毫无抵抗力地被他拉在怀中,他的淡香围绕着我,即便闭着眼,背对着他,我却依然能感到背后他灼热的目光。非白清浅的呼吸喷到我的耳郭,温温的、痒痒的。他的手悄悄地环上我的腰腹,让我紧贴着他壮实的胸膛。
我心烦意乱地转过身,“你干吗?今晚你休想……”月光的清辉洒在非白的脸上,他的墨瞳泛着银光,绞着我,声音却苦涩难当,“在你们进庄子的第二日,我便认识锦绣了。”我的心中如遭重击。他替我拉了拉被子,握住我的手,继续说道:
“我们时常一起弹琴画画,习文练武。我怜她天生一双紫瞳,遭人白眼;她怜我双腿残疾,寂寞度日。她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是小五义凝聚所在。
“她的武功在我的指点之下,渐渐大成,夫人和二姐也对她日渐宠信。慢慢地,她越来越忙,便不能经常来西枫苑。我们便用飞鸽传书通信,后来连信也越来越少。我四处遣人打探她的消息,我的密探却说侯爷看锦绣越来越不一样。”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也越来越冷。
“我当时怒不可遏,可是韩先生却对我说,此乃天佑我原非白。岂不闻勾践献西施于夫差,大败吴国,王允之用貂蝉灭董卓,吕不韦送爱妾给异人而权倾秦国?此时的侯爷已经多年没有纳妾了,邱道长曾为锦绣批言乃是天相贵人,想必他是动了心。若我强求侯爷交还锦绣,即便他应允,父子之间必有嫌隙,此乃下下之策;若将锦绣安插在侯爷身边,可为耳目,乃是中策;锦绣之绝艳若能宠冠后宫,使侯爷疼之宠之,好其所好,恶其所恶,枕边进言,则大事早晚可成矣。”我听了只觉浑身凉飕飕的,半天才冷冷道:“所以你便怂恿锦绣嫁给你家老头子……”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用女人换取天下的无耻之徒吗?”我霍地坐起来,与他面对面,恨恨道:“那你说说,锦绣怎么会到侯爷身边去了呢?”“是锦绣自己愿意去的……”他的面容一下子惨白,“那时韩先生正说着,锦绣正好奉茶进来,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不等我答话,她便闯进来说她愿意去侯爷身边,为我夺取天下。我根本不答应。韩先生那时难受地叹了一口气,说想不到我不为清大爷或珏四爷所灭,却是死于一个妇人之手……”“你胡说,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妹妹会这样,一定是你逼她的,你这个浑蛋!”我泪如泉涌,捂住自己的耳朵,疯了似的拼命摇头,拒绝这个让我肝胆俱碎的事实,然后愤怒无比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可如此对她,你怎可如此对她!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吗……”非白并没有还手,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等我打累了,他拉着我的双手,突然语气一变,冷冷道:“我从来没有逼你的好妹妹,”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那天夜里,我温言安慰她,一切都是天意,若靠她一介女流就能得天下,那如何还有众多英难为天下拼命?可是那天之后,她便失踪了。我拼命打探她的消息,却音信全无。司马门之变后,她更是侯爷的贴身保镖,天天与侯爷形影不离。然后她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她和我有缘无分,这辈子最牵挂的人是我,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花木槿,要我好好照顾你。恰好彼时你的二哥宋明磊投到我门下,也将你托付于我。我虽收留了你,那时心中还是万分气恼锦绣,并没有将你放在心上,对你也是照料不周……”他顿了顿,说道:“后来侯爷不知从何处听来我和锦绣曾经秘密交往过,于是我便整天和不同的女子交往,好移祸江东……”“然后,你就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因我是锦绣的姐姐,你可以伺机报复她。你又想,万一她真的爱上侯爷而背叛你,你也能用我来要挟她,可谓一举数得。再然后,你发现我这个又疯又丑的丫头还有几分本事助你夺得天下,所以你便假戏真做,求你家老头子将我许配给你,又担心我同非珏藕断丝连的,就索性叫你家老头子给我下那生生不离,一辈子只能对非珏望梅止渴。原非白,你好狠的心啊……”我愤然甩开他的手,在那里对他冷笑。
他的墨瞳一下子收缩,脸痛苦得扭曲了起来,“你一派胡言……你何时中了生生不离?你、你以为是我让侯爷给你下的生生不离?还有,我何时想过要利用你来报复她,要挟她?我在你的心中就如此不堪吗?”这时,我所有悲伤的引擎被全面发动了,那辛酸、那委屈、那悲愤止不住地往我心上冒,连带着那前世的深深痛苦,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我口不择言道:“何止不堪,你简直不是个男人,为了功名利禄,牺牲自己喜欢的女人,让她以身侍狼,表面上又要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和我打情骂俏,哄我为你卖命。现下又下毒害我不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生儿育女,拆散我和非珏。原非白,你敢做不敢当。像你这样的男人,若我是锦绣,我也会从心底里鄙视你、痛恨你,离你而去……”非白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极度的冷然阴沉中,一扬手甩了我一耳光。
这一耳光可能比我和他想象的都要重,我一下子摔倒在床上,嘴角流血。他立刻满脸悔意,想要来拉我,然而我的酬情已本能地跟着出鞘,银光一闪,他的几缕墨发似轻羽般飘逸而缓慢地落在我和他之间,他的脖子上一道血痕隐现。不一刻,血珠整齐而缓慢地沿着他那光洁柔白的脖子,如珠帘一般无力地垂落。
他那苍白的脸、颀长的身躯在银子般的月光下,异样的森然。我与他之间本就如同雾里看花,此时此刻更是如隔千山万水,永远永远地无法愈合。
我一手擦着嘴角的鲜血,一手用酬情指着他的咽喉,胸中怒意翻滚。
我决然冷笑道:“三爷,这是你第二次赏我耳光了。”我强忍住喉间的血腥气,咬紧牙关迸出来一字一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哪怕我中了生生不离,哪怕我一生孤独终老……你此生休想再碰我……”他的黑瞳幽如深潭,看似古井无波,实则满是惊涛骇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欲汹涌喷薄而出,又夹杂着我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痛楚和绝望。他没有再近我身,亦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墨瞳凝视着我,慢慢地取了汗巾擦拭着脖子上的血迹。
这一夜,我和非白如两头激斗得两败俱伤的兽,各自占据着宽大的象牙红木大床的两头,彼此冷冷地怒目而视,心中各自酝酿着挣脱和征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但又强烈无比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