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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为什么要他跟着?”
无人的小巷内,韩朴扯着靠墙闭目休息的风夕问道。
“因为他要跟着啊。”风夕闭着眼答道。
“你才不是这么好讲话的人。”韩朴撇撇嘴道,“你让他跟着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朴儿,你听过久罗族吗?”风夕终于睁开眼睛看着他。
“久罗族?”韩朴想了想,摇头,“没听过。”
“嗯,你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的。”风夕仰头,目光透过小巷望向远空,“毕竟久罗被灭族已有六百多年,自灭族当日即成禁忌,世人当然不知道久罗山上曾经有过一个久罗族。”
“为什么会被灭族?”韩朴不解。
风夕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叹息,“灭族之因早已湮于历史,不提也罢。只是自那场灭族的浩劫之后,久罗人幸存者寥寥,他们有若孤魂般游荡于天涯海角,终生不得重回故里,直到至近百来年,他们才偶尔露面,却终只是昙花一现。”
韩朴没有风夕那么些感慨,他想着颜九泰刚才的言行,问:“他刚才就是向你立誓吗?”
“是的,刚才便是他向我尽忠的誓言,‘但有吩咐,万死不辞’,便是我叫他去死,他也会去的。”风夕颔首,脸上的神情却是悲喜莫名,“既然他六年前就打定主意要跟着我,那么今日相遇,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会一直追,追到我点头或——他死的那一天。”
韩朴想起方才颜九泰追人的那股劲头,心有戚戚。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风家一直在找寻着久罗后人,没想到今日竟让我遇上了。”风夕抬手轻轻抚着韩朴的脑袋,目光缥缈,仿佛落向那遥远的六百年前,带着深沉的惋叹,“所以他想要跟就跟着吧,或许风家与久罗族人就是这般有缘,况且以后——我还有求于他呢。”
“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你办不到却须求他的?”韩朴不信,在他心中,风夕是无所不能的。
“哈哈。”风夕闻言轻笑,有些怜爱地刮了刮韩朴的鼻子,“这世上我办不到的事多着呢。”话音未落,风夕蓦然敛笑,手一伸,抱起韩朴,飞身而起,迅速倒退三丈。
只听叮的一声锐响,他们原来站着的地方钉入一支长箭,箭头深深嵌入石板地中,尾端犹自颤栗,足见刚才这一箭来势之快,力道之猛。
韩朴看着地上的长箭,一颗心差点蹦出胸膛,那一箭所射的地方正是他刚才所站之处,若慢一步,他定被长箭穿胸而过了。
“什么人?”风夕喝道。
只是她话才落,长箭已如雨般从巷子两旁的屋顶上射下。霎时,她无暇顾及来者何人,将韩朴护进怀中,袖中白绫飞出,气贯绫带,绕身而飞,在周身织起一道坚实的气墙,所有飞射而来的长箭,不是坠落于地,便是被白绫所带起的劲风折断。
当箭雨停下,风夕白绫一缓,冷冷一笑,“哼!没箭了吗?”说着她将韩朴放下,然后足尖轻点,人如白鹤冲天而起,落在左边的屋顶之上,便见前方几抹黑影飞去,顿飞身追去。
在风夕追敌而去后,右边的屋顶上飞下四人,落在韩朴身前,将他围在中间,四人皆是一身黑衣,冷眉煞目。
韩朴心头一颤,拔出匕首,横在胸前,戒备地看着这四人,尽管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但依然止不住两腿发抖。
当四人拔出兵器时,韩朴瞳孔收缩,面色惨白,厉声叫道:“是你们!”
他不认得这些人,可他记得这些人拿刀的姿势,他记得这些人手中的刀,刀背上刻着骷髅图案,在挥动之时便如恶鬼修罗!就是这些人!就是他们杀害了他的爹娘!就是这些人火烧了他的家!这些人就是他的仇人!
“将药方交出来!”一名黑衣人冷冷道,目光如蛇般盯住韩朴,“若非你们在赌坊那露脸,我们还真想不到韩家竟还留下你这个活口!既然韩老头将你保下,自然药方也在你身上,聪明的话就快点交出来,免得受罪!”
“哼,你们这些恶人还想要药方,早被你们烧成灰了!”韩朴恨恨地瞪着黑衣人,“我本以为永远也找不到你们为爹娘报仇,想不到今日你们竟自动出现在我面前,也是老天有眼!”
“就凭你?”另一名黑衣人轻蔑笑道,上前一步,手中大刀一挥,冲着韩朴当头劈下,“既然你没有药方,那也就无需留你性命!”
眼见大刀迎面而来,韩朴迅速躬身躲过那一刀,然后顺势向那名黑衣人扑去,手中削铁如泥的匕首直向那人握刀的手刺去,刷地便在那人腕上划下一道伤痕,那人手腕一痛,咚的一声大刀落地。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霎时五人都有片刻呆怔。
韩朴想不到会一举得手。
而那黑衣人则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根本未将韩朴那点微末武艺放在眼里,大意轻敌以至失手受伤。
“该死的小杂种!”那名黑衣人垂头看着流血的手腕顿叱骂出声。
伤口虽不深,但伤在一名小孩手中,实是奇耻大辱。当下左手拾起地上的刀,力运于臂,夹着劲风,再次劈向韩朴,这一刀刀法老练而快捷,力道刚猛。
韩朴根本无法闪避,当下他反而冲着刀光扑去,右手紧握匕首,直刺那人胸口,即算无法逃命,那么至少也要杀一个仇人!
在手中匕首狠狠刺入仇人胸膛之时,韩朴闭上眼,等待着大刀劈裂身体的剧痛,同时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洒在脸上,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散开。只是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冰冷的大刀刺入身体,周围死一般的沉寂,他不禁悄悄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双目圆鼓,惊怖异常的脸就立在眼前一尺之距,“啊!”他吓得迅速后退,脚下不稳,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黑衣人的手依旧高高举起,只是手中的刀却被一根白绫绞住,胸口上正插着自己的匕首。
“哎呀,真不愧是我弟弟呀!”
耳边听得风夕轻快的笑声,韩朴惊喜回头,“姐姐!”
果见风夕正坐在屋檐边,晃着两条长腿,手中牵着白绫,神态间悠闲自在。
“杀了他!”
耳边又听得冷喝,颈后劲风袭来。
“哼,敢在我面前杀我的宝贝弟弟?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韩朴未及反应,只觉得身子一轻,腾空而起,待回过神来,人已站在屋顶之上,而风夕却不见了。往屋下看去,只见一团白影卷着三名黑衣人,黑衣人手中刀光闪烁,招式凌厉,但每每全力砍向那团白影时,却都如同砍在一泓流动的水上,什么都砍不到,刀反被水带动,随波逐流,而那团白影也越收越紧,黑衣人招式无法施展开来,不到片刻,三人已是气喘吁吁。
“不过这么点本事,竟敢在我面前放言杀人!给我放下罢!”
风夕冷笑一声,叮叮叮数声脆响,便见大刀坠落在地,然后白影一收,战斗结束。
三名黑衣人一动也不动地僵立,而风夕依旧意态悠闲地站着。
“朴儿,下来。”风夕回头招招手。
韩朴跳下来,一把捡起地上的刀,就往黑衣人砍去。
“朴儿!”风夕立时伸手将刀捉住。
韩朴回头,嘶声叫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全家!”
“我知道。”风夕手下微一使力,刀便到了她手中,“我还有话要问他们。”说着她转头面向黑衣人,笑眯眯地道,“几位大哥,能不能请教一下,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韩家的药方,按说韩家那么多药全给你们刮走,凭你们的武功,足够你们用到死啦。”
三名黑衣人并不理会她的问话,虽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但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她,他们三人虽不能说是顶尖高手,但身手皆是一流,可三人联手都败在这女人手中,她到底是谁?
“三位大哥……”风夕的声音又拖得长长的,笑容更加灿烂,“再不说话,可别怪我割你们的舌头了。”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问道。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风夕怪叫一声,然后满脸的委屈状,“朴儿,他们竟然不知道我是谁,不都说我形象特别,让人印象深刻吗?怎么这几人就不知道我是谁呢?”
“哼,我来告诉你们她是谁!”韩朴又捡起一柄刀,走到一名黑衣人面前,伸直手,刀尖比着黑衣人的额头,“姐姐,我在这上面画个和你额头上一模一样的弯月好不好?”
“不好。”风夕摇头,“姑娘我戴的这枚月饰叫‘素衣雪月,风华绝世’,他们若是也弄上这么个就太糟蹋了,回头月娘要找你算账的。”
听得他们的对话,三名黑衣人都望向风夕额间,看到那枚弯弯雪玉,三人心头一阵紧缩。
“你是白风夕?”
“嘻,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呀。”风夕闻言笑得甚是和蔼可亲,只是手中白绫在空中乱舞着,仿佛随时将缠上三人颈脖,“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白风夕是很好的大好人啦,所以只要三位断魂门的大哥将你们背后那个人告诉我,那就马上让你们走。”
三人闻言脸上顿露出极度惊骇的神情,看着眼前明媚灿烂的笑颜却是毛骨悚然。五年前白风黑息灭掉断魂门的事,他们那时虽未入门,但都曾听门中前辈说过,记得那些号称煞星的前辈们提起时脸上的那种恐惧之色,并告诫他们:遇上阎罗王也比遇上白风黑息好!
砰!砰!砰!三人倒地,口鼻间黑血直流。
“他们……他们自尽了!”韩朴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三个人。
“他们既不能逃,又不能说,当然只能死。”风夕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收起白绫,拍拍手,“自尽也好,省得弄脏我的手。断魂门的人——哼,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其罪!”
韩朴扔下手中的刀,有些恶心地看着。他当然知道断魂门是这世上最残忍、最恶毒的门派,做着杀人买卖,以极其残暴的手法夺人性命,并且还买卖蹂躏妇人幼童,一个个都是禽兽不如,死也活该!
“姐姐,你干什么?”韩朴见风夕在尸体上翻来翻去,似在找寻什么。
“就是这个了!”风夕从一个黑衣人怀中掏出一根手指长的管状东西。
“这是什么?”韩朴问她。
风夕拔开长管的盖子,一股稍有些甜腻的香味便弥散开来,“这叫百里香,是他们断魂门人联络用的。”
“你是说,要用这个引来刚才你没追到的那几个断魂门的人?”韩朴稍一想便知道了。
“不是没追到,是没有去追。”风夕站起身,“我若去追了你还有命吗?”
“没有。”韩朴老实答道,刚才的黑衣人随便一个便可要了他的命,“你引他们来干吗?他们不是宁死也不肯说吗?”
“哼,透不透露并不重要,只是决不能让他们泄露我们的行踪,况且——我决不允许断魂门的人在我眼皮底下逃生!让他们走脱定只会增添更多的无辜冤魂!”风夕将管子拋上半空,让那股香味随风飘散得更远更广。
过得一刻,嗖!嗖!嗖!从屋顶之上掠下三道黑影,看到地上的情形俱是一怔。本以为同伴得手,发信号引他们会合的,谁知看到的竟是同伴的尸首。
“你们是愿意告诉我,收买你们的人是谁,还是要和你们的同伴一样下场?”
一个冷诮的声音响起,三人心头一凛,瞬间便见一道白影落在了尸首之旁,冷风吹过,掠起那人长长的黑发,遮住她一半的容颜,看不清面貌,只是一身煞气,本已十分寒冷的冬日,因着她更增几分冷透骨的杀意。
“断魂门又是何时死灰复燃的?”风夕目光冰冷地看着三人。
三人不发一言,手动刀起,配合一致地从三面砍向风夕。刀光凛凛,霎时,整个小巷都被一股凌厉的杀气所掩,韩朴站在三丈外,都觉得肌骨刺痛。
而风夕就站在他们中间,意态从容地面对三面袭来的刀光,就在刀尖即抵她身,韩朴几至失声尖叫时,她身形忽如风中杨柳,随风轻轻一摆,姿态优美如画,却瞬间便跳出三人的包围圈。
“五鬼断魂!”耳边听得三人一声大喝,身形飞起,刀如浪卷,猛烈霸道,直扑向还在半空中的风夕,那种凌厉的劲道,似可将半空中的人绞成碎末!
“姐姐!”韩朴失声尖叫,闭上眼不敢再看,害怕见到的是一堆血肉从空中飞落。
“这就是你们门主隐匿五年所创的绝技吗?不过如此!”
半空中响起风夕清冷的声音,韩朴不由睁开眼睛,那一刹,他看到一贯白虹从空而降,化为无数白龙,飞扫天地,而他们的人却早已看不清,全为刀光龙影所掩。
“五鬼断魂有何可惧!”
霎时,无数道白影在半空凝聚,仿化巨龙,昂首探爪,气吞天地万物!
“啊!”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叮!叮!叮!有断刀从空落下,接着半空中跌落三道人影,然后光芒散开,露出半空中那足踏白绫,傲然而立的白衣人,迎风振衣,黑发飞扬,额间雪玉光芒炫目,仿若驭龙的神祇。
就在那三道人影从半空跌落,距地面约丈之余时,足踏白绫的人手又一挥,“让我送你们这些恶鬼入地狱吧!”霎时,脚下白绫直追三人,不待人眼看清,已化为一抹白电,在三人颈前一绕而过,砰!砰!砰!三具尸首摔落于地。
“你们若不是断魂门的人,或许还可饶过你们,只可惜——”
风夕轻飘飘地落地,神色冷淡地看着地上三具已无生命气息的尸首,手中飞舞着的白绫终于无声垂落于地。
韩朴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风夕,眼前这个人——眼前这个一身煞气满面肃杀的人,真的是白风夕吗?真的是一路上那个言行张狂、笑怒随性、却仁心仁义的风夕吗?
缓缓移步过去,只见地上那三人脖子上皆有一道细微的血痕,那都是为白绫所划。他至今日才算见识到了风夕绝世的武功,在他家大闹寿宴的那次只能说是儿戏,与皇朝比试的那次彼此点到止未见真章。而这一次才是杀人!
一根柔软的白绫在她手中可比宝剑更利!这样的武功高得可怕,已不像是常人所能拥有的境界,至少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境界!
“朴儿,没事了。”风夕收起白绫,回首看到一脸惊惧的韩朴,神情一瞬间又恢复温和。
“姐……姐姐,你的武功……你的武功为什么这么高?这是什么武功?”韩朴犹是不敢置信地问道。
她的武功已是如此骇世,那与她齐名的黑丰息定不会比她低!难怪啊,她敢不将冀州世子放在眼中。确实,白风黑息不是已雄视武林十余年而无敌手了吗?
“我的武功呀,嘻嘻……挺杂的。”风夕轻轻一笑,又变回了那个嬉笑无常的人,“有家传的,也有偷学的,还有被人迫着学的,很多啦。”
“那你刚才使的那叫什么武功?就是刚才那一招,好厉害啊!”韩朴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满脸艳羡。
“那招呀,叫龙啸九天,只是家传武功中的一式而已。”风夕偏着头笑道,“本姑娘最厉害的绝招应该是凤啸九天啦。”
“什么?”韩朴惊叫道,“刚才的还不算最厉害的?你还有更厉害的?”
“是啊。”风夕淡淡点头,“我出道至今只对一个人使过。”
“那对谁用过?他还活着吗?”韩朴只关心这个,想起刚才招式已是这般厉害,那什么凤啸九天之下还能有活人吗?
“当然还活着啦,就是那只黑狐狸嘛。”风夕撇撇嘴角似有不甘,“只有那家伙才接得了我的凤啸九天,不过我也接下了他的兰暗天下,不分胜负。”
“果然。”韩朴讷讷道,也只有那个丰息了,否则怎配与她齐名,“姐姐,你为什么特别憎恨断魂门?”他恨断魂门是因有灭门之仇,可思及刚才风夕的举动,似乎是对断魂门深恶痛绝,好像不允许一个断魂门人存活于世上,这等痛恨竟不下于他。
风夕抬首看向天空,半晌不语,神思幽远,仿佛坠入某个回忆的时空中,就在韩朴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她却开口了,声音极其的淡,极其的轻,若一缕飞烟飘在空中。
“我才出江湖时年纪不大,好像那年是十二岁吧,那是第一次出远门,没什么江湖经验,以为是行侠仗义,结果被骗光了钱,又染上风寒,倒在路边都快死了,后来被一个小姐姐救起,将我带回她家,请大夫医治,把我当她的亲妹子般地照看。”
韩朴听着,心思却在那句“以为是行侠仗义结果被骗光了钱”,难道说如今无所不能的白风夕当年也曾经很笨过?
“那位小姐姐名唤白玉,人如其名,她特别喜欢看那些传奇话本,喜欢听那些英雄美人,侠客豪杰的故事,我病好后便再次出发闯荡江湖,并与她约定一年后回去探望她,将这一年江湖经历都告诉她。”
风夕说到这,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恬静温柔,只是下一瞬,她目中浮起冰雪般的寒意,笑容亦如日下薄雾,轻轻化去。
“可等到一年后我回去,才知道她一家都被灭门了。”
“啊!”韩朴不由惊呼,同时想起了自家,“也是断魂门干的?”
风夕颔首,“十余年前提起秣城白家,那也是大东赫赫有名的富商,却在一夕间为断魂门所灭。我后来查到是她父亲生意上的对头花钱收买断魂门做的,断魂门杀死了白家所有男丁,却将她与一干女眷卖到妓馆,等我找到她时已是三年之后,其中她被几次转卖,受尽摧残,早非昔日美如白玉的白玉,而是骨瘦如柴脏病缠身!我将她从妓馆接回来,可无论请多好的大夫用多好的药,都救不回她,五个月后她死了。”
她咬住嘴唇,冷然的脸上浮起痛苦的神情,永远明亮的眼睛也蒙起一层阴霾的薄雾。
“那五个月里,我亲眼目睹着病痛对她的折磨,我对断魂门的恨也就刻到了骨子里。所以安葬她之后,我想法子让那个买凶人倾家荡产,五年前我再踏平了断魂门!可是,断魂门里流成河汇成海的血也不曾浇灭我心中的恨!”
风夕移眸看着韩朴,曾经清亮无瑕的眸子此刻如蒙灰镜,朦胧而遥远。
“姐姐。”韩朴忍不住抱住风夕。
“朴儿,今天你已亲手杀了一个人了,就算为你父母家人报仇了,以后不要再杀人。”风夕弯下腰环住韩朴,将他圈在臂弯中,仿佛为他筑起一道遮风挡雨的墙,“杀人并不能让人开心,即算是为着报仇,血洗血永远也洗不清洗不完。断魂门的余孽我都会了结的,所以你的手不要弄脏了。”
“姐姐。”韩朴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涩涩的。
“朴儿,我希望你是一个善良而纯洁的人,就像我当初遇到的那个小姐姐,这世上已很少有这样的人了。”风夕蹲下身来,用衣袖抚去他脸上的泪痕与血污,还那张俊秀的小脸纯净无瑕。
这时,巷口忽然传来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一轮马车驶进巷子,从车上跳下颜九泰,看到眼前情形顿时一脸惊色,“姑娘!”
“颜大哥,你回来了。”风夕抬首,脸上神色已恢复平静。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颜九泰问道。
“不过几个小贼,不用理会。”风夕站起身淡淡道。
颜九泰捡起地上的竹箭,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这种竹叫长离竹,只有幽州的长离湖畔才长有,姑娘得罪了幽州什么人吗?”
“幽州?”风夕眼中寒光一闪,拾起地上的竹箭,片刻她抬头对颜九泰道,“颜大哥,麻烦叫你的兄弟处理一下这些人,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是。”颜九泰应道。
他转身走出小巷,过得片刻回来,身后跟着几人。
“姑娘,这里就留给弟兄们处理,我们可以上路了。”
“嗯,我们走吧。”
三人登上马车离了泰城,一路往南行去。
离开泰城后,因为有马车坐,于是风夕再次展现她的无敌睡功,这可苦了好动的韩朴。
颜九泰找来的四轮马车极为舒适,车厢约一间小屋大小,中以木门隔为内厢、外厢,四壁皆铺以厚厚的锦毯,让车内温暖如春,深红的床海中,风夕抱着锦被正迷糊,一头长发,蜿蜒而下,铺在榻上、毯上,靠在榻边的韩朴正抓了一缕在手中扯着,盼望能扯醒她。
“姐姐,你别光顾着睡啊。”
“朴儿……你别吵啦……让……让我好好睡一觉。”
两人正拉扯着,木门敲响,然后颜九泰走了进来,“姑娘,你吩咐我买的点心买来了。”
本来还一脸渴睡的风夕,听到有吃的,马上跳起来,“颜大哥你回来得真是及时,我正饿了。”
“姑娘,我刚才在街上听得一个消息,说幽王要在明年三月为纯然公主选亲。”颜九泰将点心递予她道。
“为那个大东第一美人选亲?”风夕闻言,本来伸出的手顿住了。
“对,听说幽王已诏告天下,此次选亲不论贫富贵贱,只要是公主金笔亲点,便为驸马。”颜九泰道。
风夕推开面前的点心,坐起身来,脸上的神情少有的严肃,让颜九泰与韩朴都有些奇怪,弄不明白为何一个公主的选亲会让这个向来游戏人间的人这般重视。
“幽州公主现年也近二十了吧,迟迟不选亲,却要在明年三月选驸马。”风夕眼光投射向车顶,呢喃自语着。
“姐姐,那个公主选亲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吗这么紧张?”韩朴问道。
“或许是要开始了。”风夕似未听到韩朴的话,依然喃喃自语,片刻后她脸上露出笑容,眼中闪着兴趣十足的光芒,抬首看向颜九泰,“颜大哥,我们去幽州。”
“好的。”颜九泰应道,并不问她为何,“是取道冀州还是取道王域?”
“从冀州过吧。”风夕恢复轻松神情,又拣起点心往口里送。
“我们为什么要去幽州?”韩朴不死心地扯着风夕的衣袖问道。
“当然是去看大东的第一美人了!”风夕睨一眼他,“顺便再看看她会选个什么样的驸马。”
“大东的第一美人?会比你还美吗?”韩朴再问道。
“咳咳……咳咳……”被韩朴一言惊到,风夕呛得直咳。
“我又没和你抢,你干吗吃这么急。”韩朴大人似的拍拍风夕的背,真是的,现在不缺吃不缺穿的,才用不着抢了,让颜九泰跟着真是对极了!这世上大概除了这个颜九泰外,也不会再有哪个仆人会捧出自己的全副家当来侍候着一穷二白的主人吧。
“姑娘,喝水。”颜九泰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风夕,实在不忍,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咕噜!咕噜!风夕赶忙喝下,末了拍拍胸膛,顺一口气,“唉,我不吃了,我要睡觉。”说完还真倒向榻上。
“不要睡啊。”韩朴抓住她,“你睡了我干什么?”
“叫颜大哥讲故事给你听吧。”风夕打个哈欠,挥挥手。
“对哦。”韩朴眼睛一亮,“颜大哥,你就讲当年姐姐是怎么破了你们乌云三十八寨好不好?”
“那有什么好讲的,要知道那一次我可差点被他们乱箭射成马蜂窝。”风夕抱着棉被嘀咕道。
“这样呀,那就讲姐姐当年一人踏平青教十七座堂口的事吧。”韩朴再提议道。
“更没讲头了,那一次在他们总堂,我差点被烧成焦炭。”风夕又嘀咕着,不过声音有些闷,人差不多已埋进被子里了。
“那就讲三年前姐姐独骑闯枭山,为北州从强盗那里夺回五十万石赈灾粮的事。”
“那也不好玩,差点被他们用火药炸成肉末。”
“这也不许讲,那也不许讲,那还有什么好讲的!”韩朴撇撇嘴。
“可以叫颜大哥讲什么中山狼、报恩虎的故事给你听。”
“我才不要听,我只想听与姐姐有关的事。”
风夕从棉被中伸出一只手,左摇右摆,“要讲故事别讲到我头上,故事一般是死人的事,等我死后才可以讲。”
“可是……”
“啊呵……”风夕打了一个哈欠,手收回被中,“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姐姐。”韩朴走过去摇动她,“姐姐。”
风夕却自顾睡去,不再理他。
“你为什么要跟着姐姐?”见风夕睡着,韩朴走回颜九泰面前问道,实在不明白这个站出来也是威震一方的人,为何甘愿为奴为仆,只为跟在风夕身边。
颜九泰一笑,未答。
“说呀。”韩朴不依不饶。
“你又为何要跟着她呢?”颜九泰反问道,丑陋的脸上有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他并不将眼前之人当做一般的小孩。
韩朴哑然,两人对视片刻,韩朴移开目光走回榻前,“我也睡觉。”
说完掀开被子,钻进去,抱住风夕一只手臂当枕头。
“你?”颜九泰愣了愣。想想男女七岁不同席,可眼前——
韩朴瞪着他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这一路我都是这样抱着姐姐睡的,你眼红呀?眼红也没份,你去睡外厢。”
颜九泰终只是笑笑作罢,自顾推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