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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揉捏拿任我而为,好一个华美人。”金绳宫屋顶之上,风夕幽幽叹道,目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走远。
“将属于女人的本领运用自如,实是个聪明女子。”丰息同样赞叹,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向那个捡起芍药的人。
但见那人捡起芍药,轻轻拂去灰尘,凑至鼻尖嗅着花香,眼睛微闭,似陶醉熏然,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然后四顾环视,确定无人瞧见后,移步往金绳宫而来。
“看来这小子痴恋华美人哦,只可惜华美人对你这黑狐狸情有独钟。”风夕自也看到那人举动,凉凉笑道。
丰息仔细地看着那人,年约二十五六,身量颇高,着一身武将铠甲,倒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的英武男儿。
那人往金绳宫步来,一路走至南书房都畅行无阻,看来是极得幽王信任之人。
“臣叶晏参见主上!”南书房内,那武将拜倒于地。
幽王一言不发地看着脚下的臣子,脸上神色莫测高深。那武将——叶晏也就一直垂首跪着,不敢出声。
“叶晏,你看看这个!”半晌后幽王扔给叶晏一样东西,语气平静中夹着浓浓的火气。
叶晏捡起地上的东西,那是一个密折,他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忙叩首于地,“臣知罪,请主上降罪。”
“哼!”幽王拂袖起身,看着地上的叶晏,“孤寄厚望于你,谁知你却屡负孤!”
“是臣无能,请主上责罚。”叶晏诚惶诚恐。
“处罚就了事吗?”幽王一拍书案,高声怒道,“孤的曲城就这样丢了最富有的祈、尚两家!倾国的财富就这样不翼而飞了!而落到了谁手里竟是无人知晓!孤就养着你们这样一帮窝囊废吗?”
“臣……”
“你还有什么说的?啊?”幽王须发皆张,目射怒焰,绕着地上的叶晏疾行数步,“孤只当你真是可造之才,却不曾想到你竟是蠢得比猪还不如!”
那份密折上奏的正是韩家及曲城之事。
几月前,幽王骑马时不甚摔了下来,一头磕在地上,额头上磕去好大一块皮,血流满面颇为吓人,当时太医院献了一瓶紫府散,说是外伤灵药,敷在伤口处几天后便愈合了,而且都没留下疤痕。幽王想如此灵药,若用在军中,便可救回许多的受伤将士,于是便叫太医多配些这样的药,太医却道这药乃是北州阮城韩家的独门灵药,太医院重金购来此药本也是想研究出药方的,无奈数年工夫也无一收获。
当时叶晏正随侍在旁,一听此话便主动请命。
他先是前往韩家,提出重金购买药方,被韩家家主韩玄龄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回来一想,这江湖人的事还是让江湖人来办的好,但他却也不太好直接出面与江湖人打交道,于是便找到了曲城的祈、尚两家。祈、尚两家虽是巨富之家,可惜一直不曾攀附住朝中权贵,不曾有机会觐见幽州之王,说到底也只是低下的商贾之家。因此,当叶晏与他们接触后,两家顿觉得机会来了,眼前这位叶大人不但深受幽王宠信,而且还有可能会成为幽王爱女纯然公主的驸马,这简直就是天降贵人呀,哪有不接住的理。
祈夷与尚也先是派人携了许多珍宝前往韩家,自然也是遭了拒绝,随后又找了些江湖朋友前往充当说客,依旧无功而返,这样一来拖了两个月都没个结果,叶晏在幽王面前抬不起头,那火一转身便撒在了祈、尚两家,对于给脸不要脸的韩家更是憎恶不已,直斥祈夷、尚也两人,“韩家如此不识抬举,灭了又如何!”
他一发话,祈、尚岂敢不从,于是便重金收买了断魂门来办此事,结果可想而知。
幽王得悉此事,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这失了祈、尚两家巨财且不说,这蠢材叶晏竟为了药方而与江湖上声名狼藉的断魂门相勾结,灭了韩家数百人,这等卑劣行径,若传扬出去,幽州必将遭天下人唾弃,幽王又如何能再摆英主贤王的面孔!
“臣知罪,臣该死,可此事皆是祈、尚两家的主意……”
“你这会儿还想找借口!”叶晏的话没说完,幽王便一脚踹去,一把将叶晏踢翻于地,犹是不解恨,又再加一脚,踢在叶晏脸上,“孤此刻不管祈、尚两家如何,你现在马上去给孤将此事收拾干净,但凡再出丁点差错,孤不但斩你的头,还要诛你九族!”
“是,臣马上去办。”叶晏赶忙叩首应道。
“还不快滚!”幽王看着他,真是恨不得杀了解恨,但此时却杀不得,至少也得等此事了结了才行。
“是。”叶晏答应着,只是却还似有些犹豫,“只是……只是三日后……”
砰!幽王一掌拍在书案上,指着叶晏,双目气得赤红,“你难道还痴心妄想着要娶公主?你掂量一下你配吗?孤现不杀你已是格外开恩,再不滚莫怪孤无情!”
“是……臣告退。”叶晏脑袋一缩,便起身退去。
“慢着!”幽王猛然又是一声大喝。
“主上还有何吩咐?”叶晏忙回转身。
“断魂门务必清理干净!”幽王语气阴冷,“此事若传扬出去,孤何以君临天下!”
“是!”
待叶晏离去,幽王一挥袍袖,摔落一只茶杯,“哼,真真是蠢材一只!”
而屋顶上,风夕摇头感叹,“死到临头犹恋花,这叶晏还真有意思。”她转头看着丰息,“这就是你要我来看的好戏?”
“这样,韩家的事也就算是清楚了。”丰息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幽王的身上,神情高深莫测中却带着丝丝浅笑。
风夕仰身躺在瓦上,目光看向天空,丝丝艳阳射入她眼,却无法穿透眸中那层阴霾,“韩家数百性命,不过是因为一名蠢材的贪念而起,这就是权力握于愚人之手的恶果。”
“你要告诉韩朴吗?”丰息最后看一眼房中的幽王,将瓦盖上。
“不,他不需要知道。”风夕似有些不能承受艳阳的刺目,抬手盖住双眸,“该偿还的总会叫他们偿还的!”
丰息默默看着她,片刻他将目光放向远方。
金碧辉煌的幽王宫就在脚下,只是脚下还会有些什么?只是这些红楼绿水?还是赤血白骨?
落华宫,曲玉轩。
华纯然铺开一张玉帛纸,拾笔蘸墨,然后于纸上细细描绘,每一笔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有丝毫错端,神情认真无比,眉眼间却又透着丝丝甜意。
门口,风夕无声无息地到来,目光从桌上移到她脸上,再从她脸上移到桌上,微微一笑,只是笑中却带着一丝叹息。
“华美人,你在画什么呢?”
蓦然响起的浅问声让专心作画的华纯然猛然一惊,手一颤,手中之笔坠下,直往画上落去,眼看刚画好的画即要被毁,华纯然不由一声惊呼,“哎呀!”
千钧一发间,一只手忽然伸出,接住即将落在画上的笔。
看着完好的画,华纯然松了口气,然后转身嗔道:“你要吓死我呀?老是走路没声音,还专爱突然出声吓人!”
而风夕目光却被桌上的画吸引,手一伸,拈起画细看,一看之下不由大声嚷道:“这只黑狐狸哪有你画的这么好?你这画的简直就是金光闪闪的天人呀!他哪有这么纯良正义的面孔?”
“我画得不像?”华纯然见她如此惊怪,不由问道。
“当然不像!”风夕一手转着笔,一手抖着画,连连摇头。
“这……”华纯然自己看看,觉得挺像的。
“我告诉你,这黑狐狸应该是这样画的。”风夕走至桌边,重新铺下白纸,然后笔尖点墨,挥笔而下。
“这脸嘛,有点长,像只大鹅蛋;这眉嘛,这样长长的,但到这里时要稍微地往上挑一下;这眼嘛,唉,一个男人竟然长了双天生勾人的丹凤眼,所以这黑狐狸斜着眼看人时,特别是看向女人时就等于在问:美人,要跟我走吗?非常非常的无耻啊。”风夕一边画着一边极尽鄙夷地点评,“再来是这鼻子,唉,这家伙唯一生得好的就是这管鼻子了,就是这鼻子让他看起来蛮正义的,其实这家伙的肠子是转了很多弯的;最后就是这家伙的嘴唇了,嗯,薄薄的,唇薄者无情,就是专门说这家伙的,华美人你要记住啊。哦,对了,还有他额头上月饰,好了,差不多就这样了。这家伙虽然生了一张不错的皮相,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好人。”
她一边说一边画,片刻间,丰息的形象便跃然纸上,画完了,她放下笔,拍拍手,将画像递给华纯然。
华纯然接过画像,仔细看去。
这个丰息与她画的丰息看似是一人,但却又不尽然。
第一眼看去,画中之人雍雅非凡;可看第二眼,却发现那双微挑的凤目里藏着一抹惑人的邪魅,似乎可以令人不知不觉间沉沦,却还沉沦得心甘情愿;再看第三眼,那嘴角噙着的那抹浅笑,分明带着狡黠,似算计了天下而天下却犹不知的骄傲与自得。这个丰息呀,真的与她所画的那个俊雅若王侯的丰息不同,但这个丰息却更为生动传神,更加令人移不开目光。
“风姑娘所画确实更有神韵。”华纯然由衷叹服,目光由画移向风夕,带着点点刺探,“能如此深刻地画出丰公子,可见姑娘与他实是相知甚深。”
“嘻嘻……认识他十年,别的好处没有,唯一的好处是将他看清了,然后呢,天下间也就没人能骗得到我了。”风夕摇头晃脑嘻嘻一笑,似是颇为自得。
“据江湖间传闻,白风黑息乃天生一对,风姑娘与丰公子既相识有十年之久,那自是情谊深厚,对丰公子自也了解甚深。”华纯然垂目浅笑道,手指却微微捏紧了画像。
“咝!”风夕闻言蓦然打了个冷战,然后搂紧了双臂,惊恐万分地看着华纯然,“华美人,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华纯然眨了眨美目。
风夕伸手握住她的手,郑重无比地道:“华美人,如果你想把我和某人配成一对,你可以考虑考虑别的人,嗯……比如说那个天下第一的玉公子,甚至那个傲得不可一世的皇朝世子都行,但就是不要把我和那只黑狐狸连在一起,拜托了!”
华纯然顿时抿嘴微笑,眸中明灿一片,“风姑娘何必如此紧张,我也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罢了。”
“唉,那些江湖人也真是!”风夕使劲地搓着手臂,满脸的不敢苟同,“要给我白风夕配个男人,就不能想想其他人吗?传来传去就是和这只黑狐狸搅在一块,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哈哈……”华纯然看着她那模样不由轻笑,“丰公子仪表非凡,又满腹才华,多少人想得如此佳婿,为何风姑娘却不以为然,而且还总是戏称其狐狸?”
“嘻嘻……”风夕偏头一笑,看着华纯然,“想得佳婿的是公主吧?”说到此,她跳到桌上坐下,抬手托着下巴,目光上下打量着华纯然,“其实说来,公主与那黑狐狸倒是天生一对。”
“说你呢,干吗扯到我身上来。”华纯然顿转过身去,似有些羞恼,只是眼角那一丝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
“哈哈……华美人,你害羞呢?”
风夕跳下桌,一个滴溜便转到华纯然跟前,手一伸,华纯然便只觉握在手中的画像似被什么力量吸住,瞬间便到了风夕手中。
“华美人,你干吗害羞呢?”风夕两手一揉画像,然后再一挥,霎时,纸屑如白雪从天而降,撒落华纯然一头一身。
“说什么呢,谁害羞了。”华纯然侧眸看她,那情态仿若是雪里绽着的一株牡丹,芳姿艳极中犹带一丝不胜雪意的柔弱与娇怯,令风夕看了由衷赞叹,这位纯然公主其美艳更胜凤栖梧三分,只是凤栖梧却胜在一份孤高清华。
“哈哈……说的就是你呢。”风夕弯着腰,低着头,侧着脸,以一种自下而上的姿态看着微垂螓首的华纯然,“华美人,你是不是中意那黑狐狸呀?要不要我帮你?”她说着眨了眨眼睛,“那只黑狐狸可是拜托我了哦。”
“看看你弄了我这一身。”华纯然以袖轻拂身上的纸屑,似乎并没有听到风夕最后的话。
“来,我帮你弄。”风夕上前替她扫去头上的纸屑。
华纯然等了半晌,没有后续,只好装作无意地问道:“他拜托你什么?”
风夕却似没听到,帮她扫着纸屑的手顺便在她脸上摸了两把,笑眯眯地说道:“下次我采牡丹花,到时满天花雨撒下,你就是花中的仙子,必定是美绝人寰呀!”
华纯然想矜持着不问,可实在压不住心头的念想,最后只能微恼地瞟一眼风夕,轻声问道:“丰公子武功高强,还会有何事需要拜托他人帮忙?”
“哦。”风夕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头,“黑狐狸虽武功了得,但有些事也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解决的嘛。比如说……”她瞅着华纯然眨了眨眼睛,“比如说这姻缘啊,可不就得靠月老红娘来牵线嘛。”
“哦?”华纯然垂眸,“丰公子有心上人吗?不知是哪家姑娘?”
“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呢!”风夕笑吟吟地看着华纯然,依旧卖着关子。
华纯然似有些害羞,低垂着头,目光绞着脚尖,等着风夕再往下说去,可等了半天,风夕却只管瞅着她笑,满脸的趣意与戏谑。
终于华纯然抬起头,脸上的羞怯已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脸坦然的浅笑,“风姑娘,你愿意帮我吗?”
“华美人,你要我帮你什么呢?”风夕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中意丰公子,我想招他为驸马。”华纯然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吐出,脸上未有一丝羞意与犹疑。
“呃?”风夕闻言微怔,然后放声大笑,一边还大力拍掌,“哈哈哈哈……华美人,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果然不同于一般深宫女子。”
“风姑娘愿意帮我吗?”华纯然仪态动人地在椅上坐下。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风夕却一把跳上桌,坐在上面。
“请说。”华纯然优雅地点了点头。
“此次向你求亲之人可谓网尽整个大东朝的俊杰,其中不乏如冀州世子、雍州世子这种无论家世、才貌皆举世难求的人物,可你为何偏偏要选一个身份卑微的江湖人?”风夕侧首笑看华纯然。
华纯然手托香腮,怡然淡笑,“因为我希望往后的岁月中,我的笑能多一些真心与……开心!”
“嗯?”风夕倒料不到她会如此作答。
“我一生的追求,便是享有一个女人所能享有的至高地位与无尽荣华。”华纯然坦然道,螓首微抬,目光落向墙上高挂的华贵水晶宫灯,屋外的阳光射进,宫灯发出灿目的光芒,“凭我自己,无论我嫁与谁,无论我是在幽州、冀州或雍州,我都会富贵一生。”她的目光从宫灯调向风夕,脸上因着自信而带有一种高贵无伦的风华,“你信吗?”
“信。”风夕颔首,脸上笑容不改,看着华纯然的眸中只有一片赞赏。
“可是至高之处未免总有些孤寂。”华纯然面上透着淡淡忧愁。
“嗯。”风夕再次颔首。
“这几日,与丰公子相处……我非常非常开心。”华纯然的声音忽然变得明亮,眉宇间有一抹飞扬的喜色,“我知道,我以后再也找不到一个像他这样的人,因此我想让他为我留下。”
听了这话,风夕身子一纵,便落在华纯然面前,右手一伸,托起华纯然的脸,细细审看,脸上的微笑一直未敛,而华纯然也就任她看着。
“有一张绝美的脸,还有聪慧的头脑以及深沉的城府,某些方面倒还真有些相似。”风夕喃喃低语,看着手中的这张绝世容颜,“精明而擅谋算,虚伪狡猾又贪恋权力荣华,只是……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第一次有人当着面这样毫不留情地说我。”华纯然一笑,抬手攀住风夕的手,微微握紧,“但我确实是这样一个女人。”
风夕闻言笑意加深,然后眉峰一挑,“只是你为何要对我说真话,其实你可以有其他借口,而我决不会深究。”
“因为……”华纯然伸出双手,然后轻轻地捧住风夕的脸,认真地看着那双历经风尘而清澈不染尘垢的眼睛,“我这一生还从未有过真心相待的朋友,只有你——风夕,我希望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带丝毫欺瞒、算计,只是真心相待。”
风夕也看着她的双眸,透过那双眼睛直看到她的心里,“因为我属于江湖,永远不会威胁到你?”
“是。”华纯然坦然承认。
“好,我帮你。”风夕粲然一笑。
而那一刻,华纯然却是一呆,竟不能从风夕刚才那一笑中回神。那一刹而过的笑容,竟是灿然夺目,光华慑人。为何以前竟未发现,原来风夕竟有如此绝伦风采?有着一种她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姐姐,姐姐!”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呼喊声传来。
风夕顿时身子一纵,跃出了屋子,便见暗香亭的亭子顶上,韩朴与颜九泰正坐在上面。
“朴儿,你怎么来了?”风夕惊讶地问道。
“哼,还不是你丢下我,自己跑来这里玩,都这么多天了还不回去,所以我叫颜大哥带我来找你!”韩朴撅着嘴道,然后从亭上跳了下来,直扑风夕。
风夕一把接住韩朴,然后招呼着还在亭子上的颜九泰,“颜大哥,辛苦你了。”
颜九泰点头致意,身子却未动。
“风姑娘,这位是?”华纯然也走出屋外,看向这两个不速之客。想着这宫中住着白风黑息,是否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飞檐走壁的客人。只是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能在王宫中来去自如,看来这王宫的守卫真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华美人,这是我的弟弟韩朴。”风夕转身,然后一巴掌拍韩朴的脑袋上,“朴儿,快叫公主姐姐,这个姐姐美吧?”
“好俊俏的孩子。”华纯然看一眼那个虽则因为风夕拍了他而皱着眉头,却依然难掩俊秀的少年,赞道。
“他就是太小了点,不然以外表而论,倒也是可以与公主相匹配的。”风夕笑嘻嘻道。
“……”华纯然对于风夕的胡言乱语只能一笑置之。
“我才不要与她配一对。”谁知韩朴却用一副侮辱了他般的样子抗议道。这个女人扭扭捏捏地看着就不舒服,哪有姐姐一半的清爽!
“去,你这臭小子再修三辈子都没这福气呢!”回应韩朴无礼的是风夕狠敲他的一记。
“我都说过,别敲我的头,会敲傻的。”韩朴抚着脑门叫道。
“你已经够傻了,再傻点又何妨。”风夕再敲一下,然后转头对华纯然道,“华美人,我先送这小鬼回去,后天我再来找你。”
“你的兄弟也留在宫中就是,明日父王想召见你和丰公子。”华纯然挽留道。
“哈哈……幽王的召见嘛,只要见着那只黑狐狸即可,至于我嘛,不见也罢。”风夕一笑,牵过韩朴,身子一纵便跃上屋顶,然后回首问道,“华美人,最后确认一次,你真的要我帮你吗?”
“要。”华纯然清晰明了地回答。
“好,我会帮你的。”风夕身形一飘,眨眼间不见踪影,颜九泰也跟随其后而去。
景炎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
离幽州纯然公主选亲的日子还有一日,齐聚幽州的许多男儿都在摩拳擦掌地准备着。习武的多练几套拳脚,希望到时公主会为他的英姿而倾倒;习文的多念几篇文章,多写几篇诗词,希望到时公主会为他的才华而折服。
娶天下第一的美人,是许多男儿的梦想。
而那一日清晨,在落华宫里,不断响起呵欠声。
“华美人,她们在我头上弄了一个时辰了,还没弄好吗?我枯坐得实在有些困了!”一道穷极无聊的嗓音响起。
然后一道清柔甜美的嗓音马上安抚,“再等等,马上就好。”
“天啦,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别……千万别往我脸上抹……我说了别抹……你再抹我就踢你了……我可是说真的!”无聊的声音叫嚣着威胁人。
“好吧,别给她抹了。”轻柔的声音赶忙道。
“哇,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金凤凰啊!好大好漂亮……呃?你干什么?不要插在我头上,这东西虽是好看,但是太重了……我说了别插……很重呀……你再插信不信我把它折成两段!”
“好吧,‘火云金凤’太重就别戴了,那就戴那支‘流云山雪’,更加别致些。”
“我警告你们啊,别再在我脸上画啊抹啊的,我可不想待会儿再洗一次脸……你拿的什么?说了不要画……华美人,你叫她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咬她了!”
“眉毛我看看,嗯,不错,天生的一线长眉,纤浓合宜,不用画了。”
“公主,给她穿哪件衣裳?”
“拿来我看看。嗯……就这件鹅黄色的吧。”
“弄好了没有啊?华美人,你到底想搞什么呀?一大早就把我弄醒……啊呵……我想睡觉。”哈欠声再次响起。
“为明天作准备,我想看哪种装扮最适合你。”
“是你选亲又不是我,我干吗要装扮?”
“你答应要帮我的。”
“那还不简单,我把除黑狐狸以外的人全部打趴在地上不就行了?那样谁也没脸向你求亲了。”
“哈哈……亏你想得出。好了,睁开眼睛,站起身,让我看看如何。”
“先让我睡一觉好不好,我好困……啊呵……”话没说完又一个哈欠。
“不行,花了这么一番工夫,怎么也得看看。你们把风姑娘扶起来。”
华纯然指挥着宫女将如同没有骨头般软瘫在榻上的风夕扶起来,无奈风夕虽被扶起了,却是垂着头,弓着腰,闭着眼,全身都倚靠在宫女身上。
“凌儿,将那盘珍珠糕端来。”华纯然淡淡吩咐一声。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只见风夕马上站直了身子睁开了双眼,哪里还有一丝困顿疲倦。也在那刻,满室宫人都有瞬间的呆怔。
就仿佛是尊泥娃娃,睁眸的瞬间注入了生命,镀上了华彩,霎时鲜活了,周身灵气流溢。
在众宫人还在呆怔时,黄影一闪,室中便失了风夕身影,而殿外却传来她欢快的叫喊声。
“凌儿,你走路太慢了,我来接你啦!你手中这珍珠糕我来端吧。”
“唉!”室内众宫女皆发出一声惋叹。
“这个风夕呀……”华纯然摇头笑叹,心头却蓦然间闪过一个念头。
“老远就能听到你的叫喊声,你何时能斯文秀气一点?”宫外传来丰息优雅的声音。
华纯然听得忙移步出宫,便见风夕正坐在栏杆上埋头大吃,一旁站着看着她发呆的凌儿,而丰息正自前方缓缓走来。
“丰公子,过来看看风姑娘,我先前可真没想到风姑娘竟是如此美貌。”华纯然走近风夕,从她手中将珍珠糕拿过递回给凌儿,抬手拈帕拭去她嘴角的糕屑,拉她下栏站在地上。
“这只黑狐狸就会来坏我好事。”风夕喃喃抱怨,目光恋恋不舍地盯着凌儿手中的珍珠糕。
华纯然将她转过头,面向走来的丰息,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丰息,风夕眼珠一转,忽然嫣然一笑,盈盈一拜,“见过丰公子。”
这一笑一拜间竟是礼节完美,仪态优雅。
丰息在约一丈距离的地方停步,看着婷婷而立的风夕,长眉清眸,玉面朱唇,如缎黑发挽成风雾鬟,略饰珠钗,一袭鹅黄宫装替代宽大的白衣,柔柔丝带系住纤纤细腰,衬得她身段修长玲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若空谷佳人,清雅绝世。
“丰公子觉得如何?”华纯然目光紧紧盯于丰息面上,想从那获得某种讯息,奈何丰息却一直是面带浅笑,眼波不惊,仿佛眼前的风夕是再正常不过。
“有一句话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可不就是说眼前之人吗?”丰息低眸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短笛。
“哈哈……华美人,你白费了一番工夫呀。”风夕放声而笑,顿时将那高雅的气质破坏殆尽,手一伸,将头上的珠钗拔下,顿时一头长发披散而下,花费近半个时辰梳成的头发便毁于一刻。她身子一跃,坐回栏杆上,两条长腿悬空,摇摇晃晃,“华美人,我答应帮你就会帮你的,不必让我来穿这件‘龙袍’的。”
“丰公子真爱说笑。”华纯然眉眼如花,心亦开花。
“公主有何事需要帮忙?”丰息看向华纯然。
“没,只是一件小事。”华纯然以袖掩唇轻笑,一双美眸轻轻溜一眼丰息,其意浓如美酒,欲醉人心。
“哦。”丰息点头,似并不在意,一挥手中玉笛道,“近日在贵宫之琳琅阁中寻得一支失传了的古曲曲谱,请公主一品如何?”
“此纯然之幸。”华纯然嫣然一笑。
“公主请。”丰息侧身让路。
两人于是往曲玉轩方向而去。
风夕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轻轻拨弄着手中珠钗,面上似笑非笑的,喃喃轻呢语,“这算不算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呀?”
三月二十五日,大东第一美人纯然公主的选亲之日。
据说从大东各国来向公主求亲的有数千人,但最后经过幽州太音大人的层层筛选,到今日仅余一百人。此一百人可谓俊杰中的俊杰,有武功高强的江湖奇士,有富甲天下的巨贾,有朝中高官,也有出身尊贵的王侯公子……皆是文才武功各具风采。而公主今日便要在金华宫接见此一百人,到时公主将考其文才武功,择中意者赠以金笔,点为驸马。
是以,往日显得沉寂肃静的金华宫,今日则是十分的热闹,到处可见侍从穿梭。
金华宫东边有一湖泊,名揽莲湖,湖的周围建有一圈水榭,在湖中心又建有一座高约三丈的六角水亭,名采莲台。顾名而思义,定要以为此湖必定种满莲花,其实不然,揽莲湖中未种莲花一株,只是因为亭的六角以汉白玉石砌成,从湖面伸出呈半月弧状拱向亭顶,形似六片雪白的花瓣,亭顶又以琉璃装饰,就仿佛花之黄蕊,远远望去,水亭便若湖中盛开的一朵莲花。
幽王建此宫,便是赐给爱女纯然公主成婚居住的,所以宫殿落成之时,让公主为此湖及水亭命名,纯然公主便将此亭取名采莲台,湖便名揽莲湖。
采莲台矗立湖中,离湖岸约有五丈之远,并未筑有桥梁连接,只因纯然公主说此亭立于湖中有若天然,架桥便坏其韵致,因此平日皆以小舟通行。
今日的揽莲湖湖面飘浮着朵朵牡丹,那都是一大早,由金华宫的宫女从花园中采来,撒落于湖面,点缀得湖面仿若百花拥莲。
此时围绕着揽莲湖的长长水榭里,坐满了今日求亲的男儿,每隔一米则设一席,每席上坐一人,每人身前都有一方长几,上面右边摆有美酒佳肴,左边置着文房四宝。而湖心的采莲台,周围垂下长长丝缦,好似在亭子周围筑起一道丝墙,遮住亭中佳人,微风拂过,丝缦飘舞,偶露佳人一片衣角,水榭中众位求亲者无不引颈欲探,佳人却依然身在缥缈中,令人更是心痒难耐。
“各位英雄高士,纯然这厢有礼啦。”
清泠泠的女声从亭中传出,朦胧丝缦中,有道窈窕身影盈盈行礼。
听得这样好听的声音,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振,暗想声音已是如此好听,那公主定是更美,想着那天下无双的容颜,众人心头剧跳,激动不已,皆起身行礼。
“见过公主!”
众人有的起身而拜,有的则只是微微躬身还礼。
“今日有幸,得见各国高人,因此纯然在此弹奏一曲,以示诚意,还请各位不吝指教。”佳人莺声呖呖,温柔有礼。
“好!”众人齐声叫好。
其中更有一人高声叫道:“即算不能当驸马,能亲耳聆听公主琴曲,已不枉此生!”
那人话落,便有许些附和,“说得有理!”
“只是不知公主为我等弹奏何曲?”蓦然一道嗓音插入。
在采莲台正对面的水榭里,一名紫衣男子倚栏而立,方才正是他发问,此刻他目光射向亭中,锐利得似可穿透丝缦将亭中看得一清二楚。
“此亭名为采莲台,纯然便弹一曲《水莲吟》,不知皇世子以为如何?”
亭中,风夕透过丝缦一角看向水榭里的皇朝,虽隔着七丈远的距离,却依然能看清他脸上那种不将天下放在眼中的傲然气势,不由微微一笑。
“好。”皇朝颔首,似王者允旨一般,回身坐回椅中,抬手执壶,却忽又放下,转头看向身后,“无缘,你真的不出来亲眼见识一下名动天下的美人?”
“不用了,所谓相由心生,我自由琴心而识天下第一美人的绝代风华。”围湖的水榭隔廊都有一排竹帘,那人坐于帘后,淡看天际流云。
听到这个声音,听到这样的话,风夕不由心中一动,琴心识人?玉无缘?他也来了?
她之所以代华纯然坐于此处,是因为答应了要帮华纯然的忙,但心底却是想戏耍一番这些人,可此刻,她忽然非常非常想要好好地弹琴,倾尽自己所能地弹一曲,听听这个声音会如何评价她。
指尖轻挑,琴音划空而起,一曲悠扬清澈的《水莲吟》便若流水一般由指间倾泻而出。
琴音入耳的刹那,水榭里的人仿佛间觉得置身碧波清水之间,朵朵莲花正绽开花瓣,嫩嫩花蕊递送缕缕幽香,田田莲叶随风微微摆舞,翩翩彩蝶绕花而飞。清风拂过,衣袂飞扬,正意畅神怡间,忽见小舟,有美一人,宛若青莲,飘然流雪,矫然游龙,惊鸿踏水,笑语嫣嫣,可亲可怜,意倾情动,且携素手,同醉莲中……
一时间所有人皆为琴音所醉,皆痴痴注目于采莲台上,而皇朝身后竹帘微动,那一抹淡影终于走出帘外,玉立于栏前。
风夕眸光一扫,一眼看清,心头一跳,指尖一颤,错音便出,不看却已知那人长眉微敛。
吸气,闭眼,静心。
手一瞬间恢复稳定,心一瞬间清明如镜,琴音一瞬间由优雅婉约转为清逸潇洒,洒脱飞扬,无章可依,无迹可寻,一缕清音,化为疾飞无拘的冷风,化为自在飘浮的絮云,化为清凉甘甜的细雨,化为明净无垢的初雪……随心所欲天地翱翔……
当一曲已毕,整个揽莲湖只是静默一片,无一人敢发出一丝声响,似仍沉醉于琴中,又似不敢打破这由琴音营造的绝美气氛。
“好,好,好,此曲清新脱俗,不墨守陈规,意境不凡。”皇朝率先赞道,“无缘,你说如何?”
玉无缘注视采莲台良久,然后轻轻吐出,“风华绝世,琴心无双。”
风夕心头一震,抬目看去,竹帘前立着一道白色身影,素服无华,人洁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