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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炎二十六年,四月十六日,青州第三十五代青王风行涛薨于英寿宫。
四月二十日,风惜云于紫英殿继位,成为青州的第三十六代青王,也是青州的第二位女王。
头戴七旒王冕,身着白底绣八龙并日月山河的衮服,高高端坐于玉座之上,透过冕冠上的旒珠看着脚下山呼跪拜的臣民,恍惚间她有些明了,为何有人会如此痴迷于荣华权势。
四月二十七日,风惜云召集群臣于紫英殿,将幽王亲领十万大军来攻一事昭告群臣,群臣哗然。有的脸色发白,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抬头窥探玉座上的女王。
风惜云看着殿下群臣的反应,心底摇头叹息,她的父王还真没给她留下几个能用的臣子。
“众卿有何退敌良策?”
此言一出,底下安静了片刻,然后有的说金衣骑不义,竟趁国丧之际发兵;有的说金衣骑来势汹汹,而吾国先王才逝,难抵其锋,莫若割地议和以保百姓平安;有的则愤慨万分,要与金衣骑决一死战……
对于殿下群臣的反应,风惜云并不意外,她本就已智珠在握,今日不过是知会群臣一声,她将目光望向大殿右侧,排在最前的武将,“李将军,你有何良策?”
她的话顿让殿中群臣收声,一时皆望向李羡。
禁卫军统领李羡此时四十有五,正是壮年,武艺高强,为人机敏忠心,颇得前代青王风行涛的信任,本是青州的第一高手,只是自从十年前……目前是青州的第二高手。
“回禀主上,臣以为,水来土掩,这兵来,自然是将挡。”李羡躬身道,“幽王不顾我青州此刻国丧之际即发兵犯境,已失天下仁义,他胆敢犯我青州一寸,臣便要以他之鲜血祭奠先王!”
“李将军好气概。”风惜云颔首,然后目光转身大殿左侧,排在文臣之首的人,果见那人正在闭目养神中,“冯大人。”
她的声音落下,过得片刻,殿中才响起一道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臣在。”
“睡足了吗?”风惜云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三朝元老——国相冯渡。
“回禀主上,臣从昨日戌时睡至今日卯时,臣睡足了,谢主上关心。”冯渡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就好。”风惜云淡笑点头,然后猛地声音一沉,“冯渡听旨!”
“臣听旨!”冯渡上前三步跪下。
“金衣骑将至,孤将亲自迎敌,期间卿留守王都监国。”风惜云的话很简短。
“臣遵旨!”冯渡顿首。
“谢将军。”风惜云目光望向李羡身后的一名老将。
“臣在!”禁卫军副统领谢素上前。
“由你协助国相守卫王都。”
“臣遵旨!”谢素顿首。
风惜云目光再次望向李羡,“李将军。”
“臣在!”李羡上前三步跪下。
“两日后,你领五万禁卫军前往晏城,协同包将军守城。”
李羡微愣,然后顿首,“臣遵旨!”
“齐恕、林玑、程知、修久容听旨!”
“臣在!”
“点齐四万风云骑随孤前往厉城迎敌!”
“是!”
紫英殿里,风惜云一一调派臣将,而后起身,目望群臣,“孤不在期间,望众卿家各司其职,尽心尽力,勿负孤之期望!”
“臣等必定尽心竭诚,不负主上!”大殿里响起群臣恭谨的声音。
《东书·列传·青王惜云》记:景炎二十六年四月,时先王薨,幽州幽王来犯,王亲自领兵督战。
五月初,风惜云抵岐城,歇息半日,留下三万风云骑,即再次启程。
五月初三,风惜云率一万风云骑抵厉城。
此刻的厉城,百姓几乎都已转走,大军的到来填满了这座空城。
厉城的府尹也随百姓一起转移,此刻留守城中的是早先到达的徐渊。府衙之后便是府尹的宅院,他将之收拾好,暂且充作行宫。未时三刻,风惜云一行抵达,稍作休整后,申时初她即将风云五将召来。
书房里,风惜云指着桌上一张舆图,道:“算算日子,金衣骑的前锋大约是明日黄昏或后日清晨到,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想先送点见面礼。”
一听这话,程知率先道:“主上,让臣去送见面礼吧!”
齐恕则按住一脸兴奋的程知,问道:“主上打算怎么做?”
“你们看,这里是屹山。”风惜云手指着舆图上的一个点,“是金衣骑必经之道,这屹山不高不险,山上也没什么树木,无法藏人,所以金衣骑必定以为我们不会设伏。”她声音闲淡,目中却有着狡黠笑意。
站在她左旁的修久容闻言,脑中灵光一闪,道:“山下的路有三米之宽,平常百姓车马通行无碍,但若是大军从此过……”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只是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风惜云。
“久容一点就通。”风惜云含笑看着身旁的俊美青年,“既然你看出来了,那久容要不要去做送礼的人?”
修久容一脸喜色,“臣愿意!”
风惜云微笑点头,然后目光望向舆图,道:“久容带五百人去,分别在这里,还有这里……”她手指在舆图上点了几处,“待金衣骑的先锋一到,便将之切成几段。记住,只要予以小小骚扰,切不可恋战。”
“臣领命!”修久容躬身道。
“金衣骑挟势而来,我们就杀杀他的锐气!”抬首间,风惜云眼中冷锋闪现,然后目光望向齐恕,“传令下去,除巡守将士外,今夜全军早早休息。”
“是!”
“厉城的百姓是否已全部转移?”风惜云又看向徐渊。
“谨遵主上之命,厉城百姓全部转移至阳城和岐城。”
“嗯。”风惜云点头,“厉城内留下七日粮草,其余全部运往岐城。”
“厉城现仅存七日粮草,其余早已转移。”
风惜云微怔,然后看着徐渊笑了,“出去这两年,我都要忘了徐渊你一贯心思缜密,虑事周详。此次与金衣骑之战,所有军需事宜全部交由你统筹安排,我不再过问了。”
“臣遵令!”徐渊沉声应道。
而后,又商议了一下守城事宜,半个时辰后,几人退下。
待四人全走后,书房的一扇屏风后,走出气定神闲的丰兰息。
“想去城中走走,兰息公子可要同往?”风惜云起身往门外走去。
“佳人相约,不胜荣幸。”丰兰息优雅地拉开门,请她先行。
走出门口,两人才发现天色已暗,不过并没有因此打消出去走走的念头,屏退了左右侍从,两人走出行宫,漫步在城中街道上。
城内百姓早已转移,是以各家各户皆是门上挂锁,路上除能见到巡城的将士外,看不见有普通百姓。
两人一路无话,慢慢行来,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城楼前,登上城楼,天已全黑。
“虽有万军,却不闻喧嚣。”丰兰息目光掠过城楼上那些笔直伫立、锐气逼人的将士,轻声感叹道,“风云骑名不虚传。”
风惜云闻言只是笑笑,面向城外无垠的野地,望见的只是一片朦胧的幽暗,“冀州的争天骑有二十万,幽州的金衣骑有二十万,你的墨羽骑也有二十万,独我青州的风云骑只五万。”她回首望着丰兰息,“你们二十万之外渴望更多的精兵良将,因为你们都想要这无垠江山,而我——只要守好我的青州,所以我五万足矣。”
丰兰息微怔,凝眸看她,借着城楼上淡淡火光,看得她冷淡的面容,黑不见底的眼眸,心头不由自主地便沉了沉,道:“你的五万风云骑乃精锐中的精锐,足抵二十万大军,你若要这天下,谁人敢小瞧。”
“天下?”风夕喃喃轻念一声,然后长长叹息,转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朦胧幽野,“天下有锦绣江山,有如画美人,才引得你们折腰相竞。”
丰兰息却摇头,“争天下,并不是为着江山美人。”他移眸,目光投向远方的无边黑夜,“争天下的过程才是最吸引人的。领千军万马挥斥八极,与旗鼓相当之对手决战沙场,与知己良臣指点江山,看着脚下河山寸寸纳入囊中,这些才是最让人为之热血沸腾的!”
闻言,风惜云心头一动,侧首看他。
墨发乌袍,玉立城楼,仿佛与身前那片无垠夜空融为一体,即算是说出的是这样一番话,也无激扬意气,他的声音依旧是温雅,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可就是在这份静雅的气度里,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江山在握的自信。
蓦然间,她忽然想起皇朝,在她前往天支山的那个夜晚,在屋顶之上,那个张开双臂,敞开怀抱,要掌握住这天下的皇朝。
不同的样貌,不同的话语,不同的气势,可这一刻的丰兰息与那一刻的皇朝,何其相似!
“天下……你们这也算是殊途同归罢。”那句呢喃轻轻溢出后,她才蓦然回神。
丰兰息回首看她,墨色的眸眸里闪现着与往日不同的明光,“无论你要不要争,生在王室的我们别无他法!”
风惜云默然,抬首望向天幕。
今日的夜空上,只有稀疏的几粒星子,月牙隐在云层之后,偶尔露出半片脸儿,似对这黑漆漆的下界并无兴趣,很快便又隐回了云层里。
许久之后,她才出声,“我答应了的事,便不会反悔,你无需一直跟着,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有闪失……”
“你在怕什么?”丰兰息蓦然打断她的话。
风惜云心头一震,只面上却神色不变,眼眸依旧望着夜空。
“你怕的自然不是我会有闪失。”丰兰息唇边泛起微笑,却不再雍容文雅,而是冷漠讥诮,“自入青州,若非我亲眼目睹,亲自确认,我真要当风夕与风惜云是两个人。”
风惜云回首,目光晦暗,语气平静,“风夕与风惜云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她伸出双手,垂眸看着,“风夕身无长物,手中握着的,只是自己的一腔热气,而风惜云背负百姓,手握青州。”她蓦然凝眸看着丰兰息,目光明亮而冷利,“白风夕活在江湖,风惜云立于玉座,你怎能奢望她们是一样的!”
那样的目光看得丰兰息胸口一窒,可心头却依然堵着一份莫名的不甘,以至他脱口而出,“难道对你来说,丰息与丰兰息也是两个人?所以对丰息可以嬉笑怒骂、坦诚相待,对丰兰息则要处处防备、时时算计?”
风惜云顿时怔住,呆呆看着他,半晌未能反应。
丰兰息话一说完便悔了,可话已说完,无法收回,于是干脆盯紧了风惜云,不肯错漏了她眼睛里的丝毫波动。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后,风惜云面上浮起淡淡微笑,道:“怪哉,平日你总对别人防备算计,却偏就不许别人对你防备算计?”
“任何人都可以对我防备算计,唯独你……”丰兰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如子夜的墨瞳里似乎涌动着什么,让风惜云心头巨跳,神思慌乱,以至他伸手相握时她竟然没有躲开,只觉得手掌在相触的瞬间,霎时变得炽热,那股炽热自手心蔓延,传至五脏六腑,全身如浸在滚烫的水中,偏还四肢绵软无力,难以自拔。
“惜云……”
丰兰息轻声唤着她,声音低沉中带着醉人的温柔,握着她的手慢慢用力,轻轻将她拉近,一点一点地……近到可以看清彼此的眼睛,看清彼此深不见底的瞳仁!
“黑狐狸!”风惜云忽然急急唤道。
这突兀的一声,惊醒了彼此,片刻,丰兰息放开了她的手,风惜云转过身,两人默默望着城外旷野。
许久后,风惜云出声,“回去吧。”
“嗯。”丰兰息点头。
两人转身,移步走下城楼。
厉城,丰兰息与风惜云步下城楼,走回行宫时,在幽州王都,金华宫里,皇朝正与玉无缘对弈。
皇朝执黑子,玉无缘执白子,开局过半,西南一角的黑子便被白子困住。
皇朝执子沉思,久久不落,玉无缘也不催他,只拈了颗棋子在手,反复摩挲着。
“幽王出兵青州,你为何不阻止?”玉无缘忽然开口问道。
“什么?”皇朝太过沉思,一时未能反应,待回过神来才道,“以幽王的禀性,没必要去劝阻。”
“就这样?”玉无缘再问。
皇朝闻言倒不琢磨棋了,丢开棋子,端起一旁几上的茶,饮上几口后,将茶杯搁下,手指向棋盘上的西南一角,道:“就如这局棋,在这里,他会惨败。”
玉无缘目光落在西南一角,“连你都这么说,看来这风云骑真的很厉害。”
“风云骑由惜云公主一手创建,盛名已传十年,与雍州墨羽骑、我国争天骑都曾有过交锋,我们都未曾讨得过好处。”皇朝一边说着,一边拾起两颗白子,放在西南一角,“幽王的十万金衣骑,我看不过如此结果。”
玉无缘目光望向棋盘,因着皇朝放下的两颗白子,西南一角的黑子已被全部吃掉,他不由摇头道:“你别忘了,黑子是你的,你要眼看他惨败?”
“不错。”皇朝笑道,“我要的就是他的惨败!”
“果然。”玉无缘叹了口气。
“这也不能怪我。”皇朝神色平静,“他的野心可不仅仅是夺得青州。”
“他此次若败于风云骑,那这幽州便是你囊中之物。”玉无缘看着棋盘道。
皇朝挑眉,而后笑道:“我要的也不仅仅是幽州。”
“我知道。”玉无缘目光看着棋盘西南一角,“这一战,你还要青州。”
“哈哈哈……”皇朝闻言大笑,“无缘,无缘果然是我的知己!”
玉无缘看着他摇头,“你笑这么大声就不怕被纯然公主听去?”
皇朝毫不在意,“五丈之内有人近身,你我岂会察觉不到。况且……”他唇角微勾,浮一抹介于讥诮与冷峻间的微笑,“纯然公主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她能倚重的是什么,也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了,不期然地想到另一个女子,目光看一眼玉无缘,“却不知白风夕如今在哪里。”
“白风黑息都是来去如风之人,此时此刻,或许正在哪处山顶醉酒赏月。”玉无缘说着,伸手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分开,然后分别装入棋盒。
皇朝看着玉无缘将棋子收拾了,想起那一晚,心头忽地不能平静,“无缘,为什么?”
玉无缘收拾棋子的手一顿,然后继续将棋子装入棋盒,收拾完了,他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去睡了。”
皇朝却不死心,道:“她明明对你另眼相看,你对她也不同一般,为何……”
玉无缘没有答话,只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窗边坐着的皇朝默默叹一声,移眸望向窗外。
门外缓步离去的玉无缘仰首望向夜空。
漆黑的天幕上,稀疏的星子闪耀着泠泠冷光。
这一刻,窗边倚坐的皇朝与门外走远的玉无缘,不约而同地微微叹息,“白风黑息……黑丰息……”
景炎二十六年,五月初五。
丰兰息轻袍缓带,意态从容地登上厉城南门城楼。一路走过,两旁将士银甲晶亮,刀枪在握,肃严以待,从中穿过便能感觉到一股逼人气势,他暗暗赞道,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
登上城楼,便可见半空中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墨色的旗面上,白色凤凰展翅翔于云空,飞扬之中有着睥睨天下的高傲。而在旗下,伫立着的人更是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银白色的软甲十分合身地紧贴着风惜云修长的身躯,衬得她高挑而健美,腰间悬挂宝剑,白色的披风于身后飞扬,高空上艳阳洒落,映射得银甲光芒闪烁,而被银芒包裹的人,玉面丹唇,清眉俊目,英姿飒飒,就仿佛远古战神从天而降,俊美绝伦,不可逼视!
与她十年相知,丰兰息见过很多模样的她,江湖间素容白衣的她,离芳阁里妖娆妩媚的她,落华宫里清新雅丽的她,浅云宫前高贵美艳的她,紫英殿上雍容凛然的她……却只有此时此刻的风惜云,让他目迷神痴,浑然忘却身在何方,世间万物都已消失,眼前只有她,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下,她独立于天地间,傲然绝世!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风惜云微微侧头,移目向他看来,然后微微一笑,“看到这面旗了吗?”她指指半空上的那面墨底白凤的大旗。
“白凤旗。”丰兰息移目看向半空。
“对,白凤旗,因先祖风独影而得名,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白凤凰,代表着我青州风氏!”风夕抬首仰视那风中展翅的白凤,眉目间溢出自豪。
“令祖风独影,乃助威烈帝得天下的七大名将中唯一的女将,有白凤凰之号,封王以后则有凤王之称。”丰息仰视风中的白凤旗,遥想着当年那个英姿无伦的女子,“史书记载,令祖上战场着银色铠甲,下战场着白色长袍,显然十分偏爱白色,她受封青州后,青州百姓因爱戴她而尊崇白色,民间之人除重大节庆日外,轻易不着白衣。”说着,他目光转向了风惜云,“说来,你这着衣的偏好,倒与令祖相似。”
风惜云闻言却是笑着摇头,道:“我倒算不得偏好,你也说了,青州以白色为尊,王室之人的衣物更是以白色为主,我穿白衣是因为穿习惯了。”说着,她冲丰兰息眨了眨眼睛,“令祖丰极的喜好倒是与先祖截然相反,我记得史书上说他爱着玄甲墨衣,你们雍州也是以黑色为尊,难道说你的偏好是与令祖相似不成?”
丰兰息顿时也忍不住笑了,道:“这么一说,我也是习惯了穿黑衣罢了,不过……”他语气一顿,目光变得幽沉,“我倒确实喜欢可以掩盖一切的黑色。”
风惜云闻言,也不知怎的,心头便有些发涩,于是道:“我看皇朝也多着紫衣,估计也是习惯所致,想来都是先祖们连累了我们。”
听了她的话,丰兰息看着她的目光里不自觉地流露出欣喜之色,口中却道:“说起先祖们,我倒想起一段逸闻来,说是当年威烈帝本要立令祖为后,谁知令祖不答应,反招了一个默默无闻的书生为夫,而在令祖大婚之日,威烈帝赐下举世无双的雪璧凤为礼,却又将栖龙宫中所有的玉璧摔个粉碎。”说着,他望着风惜云的目光变得幽深,“我听说,皇朝也曾对你起誓,他若为帝,便立你为后,你竟也一口拒绝了。怎么,你们风氏的女子都不喜这个母仪天下的位置?”
风惜云没想到皇朝那晚的话他竟然也知道,但想想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倒也不奇怪,只是冷冷一笑,道:“什么母仪天下,看似尊荣至极,其实不过是仰男人鼻息过活,暗地里还得和无数的女人争斗,这样的尊荣白送我也不要!我们风氏女子,要做的是九天之上的凤凰,岂会卑缩于男人身后!”
这样的话,丰兰息似感意外,又似乎完全在意料之中,他默默看着风惜云半晌,道:“或许当年威烈帝想娶令祖为后,是想与她共享这个天下,否则也不会授以青州,封她为王。”
“共享天下?”风惜云抬首望天,悠然长叹,“与一个女人共享天下?古往今来都没有这样的事!”
丰兰息目光一沉,欲待说话时,一直立在远处的林玑蓦然走近,风惜云顿时目光一转,“可是来了?”
“探子回报,已不远了。”林玑道。
风惜云颔首,“那就准备吧。”
“是!”林玑领命而去。
“幽王的前锋到了?”丰兰息自然猜得。
“嗯。”风惜云点头,目光眺望远处。
丰兰息便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处。
过得两刻钟,远处半空蓦有尘土扬起,厉城上下顿知那是金衣骑的到来。
“大军才至,你们又是以逸待劳,按理说他们应该休整个一两日再攻城才是,竟然这么快就要攻城,这位前锋领将……”丰兰息摇着头,面上却没丝毫惋惜之意。
风惜云冷笑一声,道:“昨日久容伏击成功,三万先锋大军折损了五千,这位先锋自然是想在幽王到来前攻下厉城,好将功赎罪。”
她说完,即踏前一步,手一挥,城楼上的传令兵见她手势,忙拾黑旗一面在手,凌空一挥,顿时,南门城下的风云骑将士依令行动,只闻甲胄铿然,片刻间便已布好阵形。
丰兰息垂目望去,顿时心头一凛。
“这是先祖所创的血凤阵。”风惜云目光望着城下道。
“《玉言兵书》曾言‘遇凤即逃’。遇凤王风独影,逃;遇血凤阵,逃。”丰兰息目光炯炯地望着城下,“想不到今日我竟有幸得见此阵。”
“兰息公子亦是兵法大家,这些年我在先祖的阵法上又添加了些变化,正好请公子指教一二。”风夕回头一笑,骄傲自信,耀如九天凤凰。
“不敢,拭目以待。”丰息回头看着光芒炫目的风惜云,面上浮起浅笑。
在他们说话间,前方金芒耀目,铁蹄震动,正是幽州的金衣骑。
丰兰息望着迅速奔来的幽州大军,再看看城下严阵以待的风云骑,唇边淡笑雅逸,“噬血的凤凰再次临世,却不知这幽州的先锋能否察觉危险……”
他的话,幽州的先锋叶晏是听不到的。前番曲城一事已让他失去幽王的信任,此次好不容易得以点为先锋,本欲立功,以重振声威,偏昨日屹山脚下遇伏,折损了数千精兵,若他不能在幽王大军到来前攻下厉城,以将功赎过,那他不但再无前程,只怕性命堪忧。
因此,抵达厉城后,叶晏见城前列阵的不过一万兵士,料想凭借自己两万多的兵力,要攻下此城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因此不待休整,他即下令攻城。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身着金色铠甲的金衣骑顿如金色潮水,涌向城前的风云骑。
丰兰息目光紧紧盯着城下,金衣骑衣甲鲜亮,兵力是风云骑的两倍,此刻挟势冲袭,当可谓猛浪狂潮。而城前的风云骑眼见敌兵到来,却是一动不动,那等镇定无惧的风范,更令他心惊!
眼见着金色的潮水即将涌至,城楼上的风惜云抬手,旗兵当即挥下令旗,刹那间,城下的风云骑动了,就仿佛是蓄势待飞的银色巨凤,蓦然间张开了翅膀,将金色洪潮拦截于怀,而后伸出了利爪,瞬间便将金潮撕裂!
居高临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下方的厮杀。
“看起来真像一幅画。”丰兰息喃喃。
远望,银甲的风云骑,金甲的金衣骑,就仿佛银色的凤凰与金色的潮水相搏。凤凰张翅,便将金潮分割,凤凰探爪,便将金潮撕裂……银色与金色相缠,而后血色流淌,渐渐淹没了金潮,浸染了银翅!
可实际上,下方刀剑相叩,如呜咽哀鸣,头颅滚地,残肢横飞,凄嚎厉叫,血气冲天,人世的修罗地狱尽展眼前!
可在城楼上看着的人,无论是风云骑的将士,还是丰兰息、风惜云,他们都目光坚定,神色冷峻。
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存仁者之心!
待到落日西沉,一场血战结束,最后立于尸山血海中的,是银甲污浊的风云骑。
“噬血凤凰,名不虚传!”丰兰息望着下方的眸光,那一刻变得幽冷。
风惜云没有说话,她只是把目光移向了远方,残阳如血,晚霞似火,那样的哀艳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