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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王都的天支山下有座风景优美的庄园,名夜澜庄。自幽王领兵前往青州后,长公子华纯翚监国,还处在新婚中的纯然公主与驸马皇朝便移驾至这座庄园。
夜幕初降,新月升起。
猗澜阁里,华纯然与皇朝对弈,隔着一道密密珠帘,临室靠窗的软榻上,玉无缘捧着一卷书,正凝神聚读。
皇朝看看棋局,再看看对面凝神思考却是犹豫再三的华纯然,浅浅笑问:“公主还未想好?”
华纯然拈着棋子,叹道:“好像不论下在哪儿,我都输定了。”
皇朝端起几旁的茶杯,道:“这局棋,公主还有一线生机。”
“哦?在哪呢?”华纯然闻言目光凝聚棋盘,可瞅了半天,依旧不曾看出那一线生机,正郁闷非常时,忽觉一阵清风拂来,那冰凉的气息顿让她神气一爽,不由得转头往窗边望去,这一望顿时呆住。
窗边不知何时立着一名年轻男子,如雪的肌肤,如雪的长发,浅蓝如水的长袍,精致如画的容颜,冷澈如冰的气质,有那么一刹那她几疑这人是瑶台仙影,才来得这般无声无息,如梦似幻。犹在怔忡间,开启的窗口忽然飞进一人,轻悄有若叶落,这一刻,华纯然才是蓦然回神,欲待出声喝问时,身旁皇朝伸手按上她的肩膀,“纯然勿惊。”
肩上温热厚实的手掌安抚了她的心神,她侧首看一眼神色平静的皇朝,而后若有所悟,目光再次望向窗前。
从窗口飞进来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淡青的贴身武装,褐色的长发以金环束于头顶,背上背着弯弓,腰间挂着箭囊,年约二十出头,面貌……华纯然看着那张面孔微微讶然。她长于深宫,自幼目中所见即是雪肤花容、风情各异的美人,而眼前的女子与以往所见全然不同,她浓眉深目,高鼻厚唇,肤色如蜜,绝算不上是个美人,却自有一种英朗爽丽,端正大气,令人过目不忘。
在华纯然为这突然闯入、形貌鲜明的男女而惊异时,那二人已冲着她这边躬身行礼,“世子。”
皇朝抬抬手示意两人免礼,目光却望着那名女子道:“九霜受伤了?”
那女子浑不在意地道:“伤在肩膀,小伤而已,不碍事。”
皇朝点头,“回头去取瓶紫府散。”
“多谢公子。”女子笑笑,“不过这点小伤用紫府散太浪费了,还是留着吧,这药稀罕着呢。”
皇朝不跟她多话,只是目光一沉。
那女子果然收声低头。
“你们俩过来见过纯然公主。”皇朝吩咐。
两人当下大礼参拜,“臣萧雪空(秋九霜)拜见世子妃!”
华纯然虽猜着这两人必是皇朝的部下,却没料到两人竟然就是冀州名将——“扫雪将军”与“霜羽将军”,当下上前,一手虚扶萧雪空,一手扶起秋九霜,“无须多礼,两位将军快快请起。”待二人起身,近看两人容貌,更是惊异,暗想若两人的脸换过来就更好了,口中却笑道:“我早闻两位将军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萧雪空没有说话,秋九霜却是目注华纯然,朗然笑道:“天下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世子妃容光绝世,与世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九霜与雪空先在这里代冀州的臣民恭祝世子与世子妃琴瑟和鸣,白首偕老。”说着她伸手一扯萧雪空,再次躬身行礼。
世子,世子妃——
华纯然目光微凝,这两人是在提醒她吗?面上却漾着娇羞与甜蜜相合的完美微笑,“多谢两位将军。”然后也礼尚往来地赞赏一番,“古往今来,女子为将者少有,我初闻秋将军之名时便已神往,今日相见,果是英姿无伦。只不过……”她笑吟吟地拉着秋九霜的手,一脸的关切神情,“秋将军虽智勇不输男儿,但也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这女子到底不比粗汉,受了伤需得细致疗养,别吝啬了一瓶伤药。”
秋九霜还不待答话,一旁静默的萧雪空蓦然道:“世子妃此话有理。”
这话很突兀,而且说完了萧雪空便又紧闭了嘴唇,华纯然还在奇怪中,秋九霜已从鼻孔里哼了哼,道:“你就想说我像男人是吧?”她一边说一边睨着萧雪空,“自己还不是长得像个女人!而且是比我这女人还要像女人,你当这很了不起呀!”
华纯然闻言微讶,再看一眼容貌惊人的萧雪空,顿时忍俊不禁,倒是没料到大名鼎鼎的扫雪将军与霜羽将军会是这样的两个人。
萧雪空扭头望着窗外,“只有嘴巴又利又毒像女人。”
听了这话,秋九霜岂有不反击的,“至少我身为女人还像个女人,总不像某人,做男人太美貌,做女人太凶狠,结果男不成,女不是,偏偏还冷血冷肉,你哪里像个人啊,你明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雪人!”
“你们这一路上又发生了什么事?”秋九霜的话一落,皇朝就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对于他的话,萧雪空与秋九霜的反应是:彼此扭头,以后脑勺朝着对方。
然后邻室传来一声轻笑,华纯然亦是掩唇而笑,别扭着的萧将军与秋将军顿时有些尴尬。
皇朝对于四将的性格了若指掌,知道除非燕瀛洲在场,否则另三人在一起必是争斗不休的,此刻两人当着外人的面都争起来,想来路上又生出了什么事端,但他也知他们不会因意气而误了正事,所以也不为难二人,问道:“此行如何?”
闻言,两人神色一整,秋九霜看了华纯然一眼,斟酌道:“遵照世子吩咐,我们却只拦到一辆空车,车中有埋伏,臣亦因此受伤。”
“空车?”皇朝目中金芒一闪,面露深思。
“是空车。”秋九霜神色微显凝重,“而且回途中我们顺道打探了一下青州的情况……”说着她目光再望了华纯然一眼,微有迟疑。
“怎样?”皇朝并未在意,示意直言。
“幽州三万先锋于青州厉城全军覆没。”秋九霜缓缓道。
“什么?”一旁坐着的华纯然顿时变色。
“三万先锋全军覆没?”皇朝也目露惊异,他虽料到幽王此行必败,却也没想到金衣骑会如此不堪一击,“厉城的守将是谁?”
秋九霜目光闪了闪,道:“是青州女王风惜云亲自坐镇。”
“是她!”皇朝不再惊讶。
华纯然却面露慌色,“驸马……”
皇朝转头,抬手轻轻拍拍她,然后转向秋九霜与萧雪空,“你俩现在就回冀州去,告诉父王,待我事了,便会即刻回国。”
“是!”两人躬身领命。
而后,就如来时一般,萧雪空与秋九霜没有惊动庄中任何人便离去了。
室中再复安静时,皇朝面向华纯然,“公主可是有话要说?”
华纯然点头,目光瞟向临室。
皇朝看出她的顾忌,道:“公主但说无妨。”
华纯然看着皇朝,良久无语。眼前之人,看似傲气张扬,内里却精明强悍,非父王那般,撒娇哭闹便可如愿。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驸马,我们已是夫妻。”
“嗯。”皇朝点头。
“自古夫妻一体。”华纯然眼眸直视皇朝明亮的金眸,未有丝毫羞怯与退缩,“汝之家国即吾之家国,吾之家国亦为汝之家国!”
听得她此言,皇朝眸中射出惊讶,然后一笑,笑中带着赞赏与了然,“公主是要我去青州助幽王一臂之力?”
“是!”华纯然点头。
“公主何出此言?”皇朝目光落向棋盘,“幽王有十万铁骑,而风惜云兵力不过五万,按理需要求助的该是风惜云才是。”
“驸马何必糊弄纯然。”华纯然也垂眸望向棋盘,“纯然虽深居宫中,却非不知世事时局之人。此刻先锋尽覆,则铩金衣骑之势,父王危矣!”
“哦?”皇朝眼光移回华纯然面上,第一次认真而慎重地看着他的妻子,片刻后他才颔首,“既然公主有言,岂敢不从。”说着拣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公主放心,幽王定能安然归来!”
那一子落下,华纯然目光看去,顿心头一惊,她本已无力回天的棋局,因这一子便绝处逢生。原来真的有一线生机,自己却未能找到。她抬首看着皇朝,然后起身盈盈一礼,“纯然谢过驸马!”
“公主无须多礼。”皇朝起身相扶。
“兵贵神速,纯然先去为驸马准备行装。”华纯然转身离开。
“有劳公主。”
待华纯然离去后,邻室的玉无缘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走了过来,“这位纯然公主也是蕙质兰心之人。”
“嗯。”皇朝走回棋盘前看着那局棋,“布局时点滴不漏,落子时谨慎小心,行棋时步步为营,被困时则伺机而动,决不铤而走险,以棋观人,当得‘佳人’二字。”
玉无缘看一眼棋盘,“你是要亲自前往青州观战吗?”
“观战?”皇朝哂然一笑,“我是要去参战。”
“那我先回冀州去。”玉无缘目光透过窗口望向门外,门前的庭院里开着一丛红牡丹,摇曳月下,芳姿幽雅。从幽王宫到夜澜庄,所见最多的便是牡丹,虽是艳色倾国,却不若一枝白莲来得清雅灵秀。
“你不如还是和我一道吧,我们一块去看看青州风惜云,十年威名之下,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一个人。”皇朝手一伸,一把棋子咚咚落下。
而回房的华纯然,匆匆写下几封信,而后命人秘密送出。
五月初九,幽王领十万大军抵厉城。
高坐于战车之上,遥望厉城城头,听着臣下禀报三万先锋全军覆没的消息,幽王咬牙切齿,一掌挥下,将战车上的护栏拍断两根!
“岂有此理!”幽王勃然大怒,“三万大军一日间全军覆没,这叶晏是如何领军的?”
“主上,您看城头上的旗,那是青州风氏的白凤旗,显然此次守城的是青州的新王风惜云!”一旁的军师柳禹生遥指厉城城头道,“青州惜云久有威名,此次叶将军肯定是轻敌才至全军覆没,因此我们万不可急进攻城。”
“哼!”幽王冷冷一哼,“传令扎营休整!”
“是!”
在金衣骑下马扎营时,远处厉城城楼上,丰兰息问着身旁的风惜云,“幽王到了,这次是否要试试你的血凤阵能否尽吞他的十万金衣骑?”
“我没那么自负。”风惜云淡淡一笑,看着前方仿佛遮住一方天地的金色大军,“不是没可能以少胜多,但再精锐的军队也无这般绝对之事。”
丰兰息闻言,却摇头一笑,道:“风惜云果不似白风夕张狂任性。”
风惜云嘴角微动,平静地道:“我现在是青州青王风惜云。”
“既然你不打算在此与金衣骑决战,那为何不早退?”丰兰息再问。
“因为我还想看某样东西,看看它的威力到底如何。”风夕眼睛微微眯起,然后仰首望向天空,蔚蓝如洗的碧空上,浮云若絮。
五月十日,幽王金帐。
“禹生,你熟读兵书,可知那风惜云布下的阵法是何阵?竟令我三万先锋尽殁!”幽王问柳禹生。扎营后,他即派人去寻,看有无生还的先锋兵,不想还真找着了几个,只是都一副胆破魂失的模样,问起当日情形,只说风云骑布下了极为可怖的阵法,令他们如入修罗地狱。
柳禹生沉思片刻,道:“回禀主上,依臣推测,风惜云布下的可能是六百多年前凤王风独影所向披靡的血凤阵!”
“血凤阵?”幽王起身离座,在案前来回走动,“想不到风惜云这小娃娃竟也懂摆弄此阵。”
“此阵阵势复杂,变化繁多,自凤王以来,虽闻其名却无人能布,传言说若陷此阵,如被噬血凤凰所缠,不死不休!”柳禹生言行谨慎,显然对此阵也有几分畏惧,“主上,当年凤王曾以此阵大败滔王,一阵歼敌十一万,实不可小觑!”
“这般厉害?”幽王闻言亦神色一变。
柳禹生依旧一派郑重之色,“主上,这绝非臣妄言。《玉言兵书》曾言‘遇凤即逃’。遇凤王风独影,逃;遇血凤阵,逃。”
“以禹生之言,那孤岂不是要束手无策,退兵了事了。”幽王目光不悦地盯着柳禹生。
柳禹生闻言,自知是刚才所言触其虎须,当下躬身道:“主上雄才伟略,这风惜云只不过仰赖祖上威名,自不是您的对手。”
“哼!”幽王哼一声,“这血凤阵……禹生可能破?”
“主上,此阵乃凤王独创,未曾传世,兵书上也未有详记,臣不熟阵法变化,因此……”柳禹生迟疑着。
幽王不待他说完便目光凛凛地扫向他,“难道孤此次真要无功而返?”
“不!”柳禹生赶忙摆手,“主上大业岂会被这小小血凤阵所阻。”
“哼!”幽王一掌拍在案上,“孤就不信,凭我十万大军,会破不了它!”
“主上是要……”柳禹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幽王重新坐下,沉思了半晌,而后唤道:“来人,唤孟郂来!”
“是!”有亲兵应答,而后飞快通报。
不一会儿,帐中响起洪亮的声音,“臣孟郂应诏前来。”
“进来。”
帐门掀起,一名武将跨步走入。
“孟郂,你领五千精兵,巳时攻城!”
“是!”
“主上,三万精兵犹败于血凤阵,只派五千……”柳禹生劝阻。
“哼,血凤阵!我就看看这血凤阵是个什么样!”幽王冷冷一哼,眼光扫过,尽是阴森狠厉。
柳禹生心神一颤,霎时明白,这五千精兵是探路的羊!
“才歇息了一天,幽王就忍不住了啊。”厉城城楼上,丰兰息看着前方金衣骑的动静,摇头叹息,“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他这是打算送些小点心过来,只可惜我的凤凰从来只吃血肉大餐。”风惜云冷笑一声。
“看来三万先锋尽殁让他也颇为顾忌。”丰兰息笑笑,“他是想以这数千士兵为饵,引你出城,然后他再瞅准时机,倾十万大军来个横扫凤凰!”
“想得倒是挺美的。”风惜云遥望那数千金衣骑的动向,然后唤道,“林玑。”
“臣在。”林玑上前。
“这一战就交给你了。”
“是!”
林玑一挥手,顿有数百名士兵涌上城楼,然后整齐地排列于城垛前。
丰兰息的眼光扫过这数百士兵,想看看他们有何奇特之处,让风惜云托以重任。
这些士兵既不格外高大,也不特别威武,有的甚至十分矮小,但他们有两点相同——都有一双明亮慑人的眼睛和一双健壮平稳的手,就算他们的女王就立在一丈之外的地方,他们的神色也镇定从容。
“原来如此。”丰兰息了然颔首,目光望向风惜云。
风惜云自然知晓他的打量,却只是淡然一笑。
而城前,金衣骑已越来越近,在那五千士兵之后,幽王由大军拥簇着,坐在八匹骏马拉着的、高大华丽的战车之上,远远观望着前方的动静。
五千金衣骑已离厉城不过四十丈,可厉城城门依然紧闭,风云骑似未有出城迎战之意。
“主上,这风云骑似乎没有动静。”
幽王看着厉城方向,暗自思量,难道那个风惜云不打算再布血凤阵?是害怕了?还是瞧不起孤?一边想着,一边皱眉道:“再看看。”
五千金衣骑继续前进,离城已只有三十五丈。
“准备!”林玑低声喝道。
顿时,那数百名士兵张弓搭箭,瞄准前方,城楼上,除了风吹得旗子猎猎作响外,再无其他声响,人人皆屏息静气地注目于金衣骑,或者注目于这些弓箭手。
林玑的眼睛亮得异常,紧紧地盯住前方的金衣骑,一眨也不眨。
近了,三十丈……二十七丈……二十六丈……二十丈!
“射!”
林玑一声令下,霎时城楼上飞箭如雨,未及防范的金衣骑顿时一阵惨叫,倒下一大片!
“射!”
不给金衣骑喘息之机,林玑随即下令,城楼之上的士兵又飞出箭雨,前方的金衣骑顿时又凄惨倒下一片!
“射!”
……
“好!”城楼上看得分明的丰兰息脱口赞道,回头看向风惜云,眸光晶亮,“未有一箭射失,当之无愧神箭手!”
“这是我从五万风云骑及十万禁卫军中挑选出来的五百神弓队,再训练了五年,基本上是达到了我当年立下的百箭中必九九中的要求。”风惜云神色平静,目光漠然地落在前方,随着林玑一次又一次令下,那数千金衣骑已剩一半不到。
“当年踏平断魂门后,江湖上有大半年没你的消息,原来是做这事去了。”丰兰息了然点头。
金衣骑阵前,柳禹生眼见孟郂失利,不由焦急,“主上,风云骑并未出城列阵,偏我军未带盾甲,请主上快下令收兵,否则……”他那句“全军覆没”差一点溜出口,但幽王冷厉的目光让他把话生生吞回肚中,“主上?”
愤然半晌,幽王脸色一片铁青,终于从齿缝中逼出两字,“收兵!”他目光如鬼火般盯着厉城城头,咬牙切齿地唤着,“风惜云!”
收到命令后,孟郂赶忙领着人回逃,五千人出击,回来时已不到一千,就连他自己臂膀上也中了一箭。
“臣无能,请主上降罪!”
幽王盯着跪在地上的孟郂,盯得他汗流浃背,整条胳膊都已被鲜血染红,一旁的军师柳禹生也紧张地低垂着头,伸长耳朵,等待幽王的命令。
“下去疗伤吧。”良久才传来幽王冷冷的声音。
“谢主上恩典!”孟郂片刻不敢停留,赶忙退下。
“主上……”柳禹生小心翼翼地开口。
“有话就讲!”幽王极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主上,我军大举进攻怕陷其血凤阵,少量进军又被其飞箭所退……”
“哼!”不待他讲完,幽王便冷哼一声,眼光恨恨地瞪着厉城方向。
“主上,臣有一法,可一举攻克厉城。”
“有法子为何不早说?”幽王闻言不喜反怒。
“臣也是刚刚才想到的。”柳禹生赶忙道。
“快讲!”幽王不耐道。
“是!”柳禹生垂首,“主上,我们有一样东西,既不怕血凤阵,也不怕箭射。”
“你是说……火炮?”幽王猛然醒悟。
“对!”柳禹生点头,“不论风云骑是出城布阵,又或是守城不出,我们均以火炮轰之,任他阵法再厉害,城池再坚固,也经不起我们火炮一击!”
“好!”幽王拍掌,总算展开连日来一直紧皱的眉头,“禹生,你师傅所造的五门火炮何时能到?”
“回禀主上,明日未时即可到达!”
“好,那就后日申时给我攻下厉城!哈哈……孤看风惜云那丫头这一次还不败于孤手中!”幽王大声笑道。
远处厉城城楼上,丰兰息望着退去的金衣骑,笑道:“看来幽王被你的神箭手吓走了。”
风夕闻言却反敛起了眉头,微微叹息道:“明日或许就没这么轻松了。”
五月十二日,申时过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轰隆里,金衣骑发动攻势,大军最前一排是举着长盾的士兵,接着是隐于盾甲之后的三门火炮,然后才是衣甲耀目的金衣大军!
“果然如此。”风惜云看着金衣骑的阵容了然道。
“想不到幽王竟弄了这样的新玩意儿。”丰兰息目光落在那三门火炮之上,“据探子的消息,这火炮乃禹山老人所造,所用火弹亦只有幽州禹山上独有的矿土能制,听闻威力无比,一炮便可伤数百人,再坚固的城池也能轰开。”
“嗯。”风惜云目光盯着远处金衣骑阵中的火炮,嘴唇抿紧,神色凝重。
远处,层层金衣骑拥护着幽王两人高的战车,战车前后亦有持盾甲的士兵护着,幽王立于车上,缓缓前进。
当金衣骑前进到离厉城不过五十丈时,幽王一挥手,大军停止前行,而前方持盾甲的士兵与火炮依然继续前进,在其行进中,厉城的风云骑没有丝毫行动,等到离厉城四十丈远时,盾甲兵与火炮终于停止前进。
“不先发制人吗?”厉城城楼上丰兰息问风惜云
风惜云摇头,“我就是等着看他火炮的威力。”
远处金衣骑阵中,柳禹生请示幽王旨意。
“给孤将这厉城轰开!”幽王挥手。
金衣骑得令,于是最前方的盾甲兵向两侧散开两丈,推出一门火炮,对准厉城,使炮的士兵准备,嗵一声巨响!亦在那刻,城楼上风惜云纵身飞起。
“主上!”城楼上的将士惊呼。
“这女人……”丰兰息抬首低语,眸中闪现紧张。
半空上,白绫自风惜云袖中飞出,她手一挥,绫带仿如白电于半空划过,底下众人只觉目眩,未及看清,便见风惜云自半空落下,她足尖刚踏上城楼,便闻轰的一声巨响,众人不由都移目望去,顿时目瞪口呆,只见远处半空中绽开一朵硕大的火花,依稀有数丈范围,而后乌烟弥漫。
那刻,不止厉城城楼上的人惊愕非常,便是金衣骑阵中亦是一片震惊,而更远处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的皇朝与玉无缘亦是满目惊疑。
那是——
方才半空上掠过的白影,迅疾如电的白绫,那是——
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心头都浮起一个名字——风夕!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两人却都可以确认,厉城城楼上立着的那道白影,必是风夕!
可是她为何会在厉城?
刹那间,两人心头一沉,脑中空白片刻,便万千思绪纷纷扰扰涌上,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反应。
而厉城城楼,风惜云紧紧注目于前方的金衣骑,而后抬手,“拿弓箭来!”
立时便有士兵奉上弓箭。
风惜云搭箭拉弓,瞄准目标,然后嗖地一箭射出。
金衣骑阵中,使炮的士兵手捧火弹,正准备给火炮填肚,耳边蓦然听得风裂之声,抬首的瞬间,一箭已穿胸而过,手中火弹顿时摔落于地。
“箭来!”风惜云伸手。
士兵迅速递上铁箭。
风惜云将弓拉得满满的,眼中冷厉地盯着前方,手指松开,铁箭铮地飞出,直射金衣骑阵中华丽战车上的幽王!
“保护主上!”
那一箭破空而去,金衣骑眼见立时惊呼,霎时阵前的盾甲兵层层叠叠挡于幽王身前。
自厉城城楼射出的箭,金衣骑肉眼已无法看清,仿是一线墨电划过眼前,耳边只听得风撕气裂之声,然后咚!铁箭穿透第一层盾甲,咚!穿透第二层盾甲,咚!咚!直穿过了第四层盾甲后,才传来啪的箭坠声。
那刻,众人才敢睁眼,便见一名举着盾甲的士兵腿间湿了大块,竟是吓得尿了裤子。
而战车上,被那一箭所震,一直紧张地屏住呼吸的幽王此刻才敢呼出一口气,然后腿一软,跌坐在战车上。
“主上!”车前将士又是一阵惊呼。
而城楼上,风惜云眉头一皱,“火箭来!”
马上有士兵将铁箭上浸了油的棉絮点燃奉上。
风惜云脚尖一点,跃上城垛,看清金衣骑阵中三门火炮的方向,然后嗖地火箭射出,刹那间便听对面轰的巨响,那装上了火弹正准备冲着厉城轰炮的火炮便炸毁了,伤了周围数名士兵!
“再来!”
“是!”
风惜云将火箭搭上弓弦,眸光雪亮冰冷,面容冷峻肃然。
嗖!一箭射出,目光紧追着射出的火箭,手一伸,“再来!”
士兵再次递上火箭。
嗖!后一支火箭紧追前一箭,直往金衣骑阵前火炮而去,而阵前的金衣骑见着挟势而来的火箭,纷纷趴地射避,火箭穿空而过,分射两门火炮,眼看即要射中,蓦地,半空中一道白影掠过,落在火炮之上,手一伸,将第一支火箭抄在手,紧接着身如闪电,迅速飞落于另一门火炮上,手一伸,便轻轻巧巧地将第二支火箭也抄在手中。
这不过眨眼间的事,两军皆看得分明,一时风云骑惋惜,金衣骑欢呼,而风惜云目光望去,顿时一震。
隔着数十丈之距,隔着两军对峙的鸿沟,两人的目光于半空交会,静静对视。
此时此刻,他们一个银甲着身,一个白衣依旧,一个长弓在握,一个手接火箭,一个立于幽州大军中,一个身后扬着青州王旗,彼此依稀都不是初识模样,此情此景,似乎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眼见着申时过去,日渐西沉,两人隔着千军万马,遥遥相望,半晌后,各自微微一笑致意,虽然都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
“林玑!”风惜云自城垛上跃下。
“臣在!”
“将他们赶至五十丈之外!”
“是!”林玑应承,随后手一挥,其下五百神弓队立时走上城楼。
“徐渊!”
“臣在!”
“余下的交给你了!”
“是!”
风惜云吩咐以后,即走下了城楼。
随后,风云骑、金衣骑展开交锋。
城楼上,风云骑射出的密集如雨的飞箭及火箭,令金衣骑不敢冒进一步,只有竖起盾甲,严密防守。同样的,金衣骑火炮的威力也令风云骑不敢有丝毫怠懈,只有不断射箭,以阻止他们靠近城门。
如此相持,双方一直打到酉时末才收兵。这一战彼此伤亡不多,一方躲在盾甲后,一方以飞箭压住了火炮,谁也没占便宜。
是夜,幽王在金帐中为赶来助阵的皇朝与玉无缘举行了酒宴。
酒至酣时,幽王已忘了那令他腿软的一箭,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只觉明日他便可攻下厉楼,活捉了风惜云。
宴后,皇朝与玉无缘回到幽王为他们安排的营帐中,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沉默,许久后,相视苦笑。
“怎么会是她?”皇朝先开口。
玉无缘轻轻叹息。
“风惜云……白风夕……竟然是同一人!”皇朝喃喃念着,与其说他不敢置信,不如说他不愿相信。
可是,厉城城楼上,那一身银甲,有若战神的女子,确就是当日揽莲湖畔高歌起舞的白衣佳人。
“仔细想想,白风夕就是风惜云,本就有迹可寻。”玉无缘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传闻惜云公主虽是才华横溢,却体弱多病,终年休养于浅碧山上,可除此之外,又有何人能说出她的长相性格?之所以终年休养于浅碧山,只因她化身白风夕,游荡于江湖,否则作为一个江湖中人的白风夕,她懂的会的,委实太多!”
“白风夕……风惜云……”皇朝反复念着,闭上眼,心头五味杂陈,竟是理不清个中滋味,只觉得若能将之揉碎了咽入腹中,融入血中,那才可消得肠中郁结。
玉无缘心头沉沉的,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许久后,皇朝才叹道:“难怪那一夜她说‘很少有一辈子的朋友’,原来就是指今日,她早料到了我们会有敌对的一天。”
玉无缘抬眸看一眼皇朝,“白风夕既是青州惜云,那么黑丰息定是雍州兰息,她之所以料到会有与你敌对之日,那是因为白风黑息已相伴十年,而日后风惜云必也是与丰兰息相伴。”说着,他轻轻地,自语般地道,“难怪那日在幽王都时他……我那时就该想到,只怪当时心乱神慌,便不曾细想。”
“黑丰息……丰兰息!”皇朝猛然睁开眼睛,金芒射出,“难怪他肯放弃纯然公主,因为还有一个惜云公主!”
玉无缘看着他,目光里有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哀凉,“你要这个天下,那么他们俩将是你最大的劲敌!”
闻言,皇朝握紧双拳,“丰兰息,果然没错!”
“你有幽州,他有青州。”玉无缘语气淡然,“实力上,你们相等。”
“不。”皇朝却摇头,“幽州的纯然只是公主,而青州的惜云却是绝代将才……”语音微顿,而后才颇为不甘地道,“更何况他还赢得了她!”
赢了风夕的人与心!
玉无缘岂有不懂,却也只能无声叹息,“也是。”
皇朝却移目盯住他,“她拒我于千里之外,但对你却格外不同,若当初你……”
玉无缘却不等他说完即打断他,道:“若有一日沙场相见,她败于你手,你会杀她吗?”
“我……我……”素来刚毅果断的皇朝这一刻却无法决断。
杀她?杀风夕?不,他不能!可是,她是青州的女王,将来他们必然在战场上决一生死,那时候……
玉无缘却没有待他想清,即站起身来,“夜了,该休息了。”说着他移步往帐外走去,走到帐门处,掀帘时,他回头看一眼犹自沉思的皇朝,轻叹道,“我想,你今生都无法杀她,她将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梦,你可拥有整个天下,却永远也抓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