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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王帐外,一干人紧张焦急地候着,尤以军师柳禹生最为着急,帐前的地都快被他来回踏出一道沟来。驸马皇朝却是远远地背对王帐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天边,即将西沉的落日还在依依不舍地攀住山峦一角,微薄的霞光洒落,却已无法阻挡日落西山的黯淡。
终于,帐帘掀开,走出神色疲倦的玉无缘。
“玉公子,主上如何?”柳禹生立时上前问道。
“性命无忧,调理数月自可痊愈。”玉无缘淡淡道,目光穿过柳禹生,遥遥落向皇朝。
“多谢公子!”柳禹生闻言大喜,倒头便向玉无缘拜下。
“军师不必多礼。”玉无缘手一托,柳禹生便拜不下去。
触手之间,柳禹生全身一震。在这样炎热的夏日,托着他的那只手竟是凉如寒冰!
“玉公子……”柳禹生脱口而出,可开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此刻离得这么近,他却依旧有眼前之人不在红尘之感。
“军师关心幽王,可进去看看,但切记不要吵醒他。”玉无缘淡淡一笑,指指王帐,示意他进去。
“禹生明白。”柳禹生点点头,然后走入王帐。
玉无缘又对帐外守候着的诸将道:“各位还是先请回去,等幽王明日醒来再过来。”
“多谢玉公子。”余下众人施礼后离开。
玉无缘移步走向皇朝。
听得身后脚步声,皇朝侧首淡淡看一眼玉无缘,“幽王性命无忧了?”
玉无缘点头,目光落向山尖上那一点红日,“风云骑林玑的箭术看来不比九霜差。”
皇朝的心思却没在林玑的箭术上,只道:“我就知你不惜耗损功力也会救他。”他目光在玉无缘面上察看了一番,见只是神色微倦,稍放下心,“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死的时候。”说着,他才长叹一口气,“风云骑里也是人才济济呀!”
“你真的要在无回谷与她一战?”玉无缘问道。
“箭在弦,不得不发!”皇朝望向风云骑阵营,目光变得凝重,“况且迟早都有一战,至于是在无回谷还是别处,又有何区别!”
“确实。”玉无缘目光幽幽地望向对面,一眼便看到风云骑阵前那面迎风飞扬的白凤旗,“白凤旗……白凤凰,开国七将中,凤王风独影最擅布阵,当年滔王与之决战,便败在其血凤阵下,你与风惜云一战,当要小心才是。”
“血凤阵?”皇朝目中金芒一闪,抬首望向西天,最后的一点红日也落下,阴暗的暮色静静降临,“我知道,噬血的凤凰可不敢小觑!”
“先祖曾言,遇凤即逃。”玉无缘喃喃,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的手掌上有几抹淡红,那是方才救治幽王时沾上的血,虽曾擦拭却依旧留下了淡淡血印。今日救人沾血,以后呢?这双手会染上多少人的鲜血?
“遇凤即逃,那是对别人说的,对于你们玉家人来说,这世间没有什么阵是不能破的!”皇朝金眸明亮地看着玉无缘。
“玉家人……”玉无缘双手隐入袖中,抬首间面上已静谧如水,眼眸深处却隐着沉沉苦涩。
“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皇朝抬手拍拍他的肩。
玉无缘点头。
两人转身回营。
是夜,淡月微熏,繁星满天。
风云骑大营正中是白色的王帐,王帐的帐顶上,风惜云盘膝而坐,仰望天幕。
“这么晚了,你还未睡?”蓦然帐下传来丰兰息的声音,紧接着他人便轻轻一跃,落在帐顶上,“夜观星象,可有所得?”他说着也盘膝坐下,目光打量了一眼风惜云。
显然风惜云是就寝后又偷溜上来的,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的白色睡袍,长长黑发披散于肩背,而后蜿蜒于帐顶,素容如雪,神情慵懒,额间坠着的月饰与天幕上的弯月遥相辉映,散发着莹润华光。
“记得小时候,嬷嬷曾告诉我,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而《玉言天象》上也曾说,上界的星象映照着下界的一切。”风惜云轻声说道,目光遥望繁星,星光好似全落入她的双眸,映得那双眼睛比天上星子还要璀璨明亮,“若真如此,那你我也是这些星辰中的一颗,那你说,哪一颗是我?哪一颗又是你?”
丰兰息眉头一挑,然后移眸望向天际,神情平淡,语气悠闲,“哪颗是帝星,哪颗便是我。哪颗紧挨着帝星,哪颗便是你。”这话换与别人来说,应是豪情万丈,气概万千的,可他说着这话时,神情平淡,语气悠闲,随意至极里却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岸。
风惜云侧首看他,丰兰息也转头看她,目光相遇,两人皆是平静淡然,仿佛是两泊静谧的湖,隔空相对,空明净澈,将对方映照得一清二楚。
良久后,风惜云问他:“你为什么要当皇帝?”她的语气平淡,目光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窥视,没有刺探,仿佛这只是他们之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
“因为我会是天下景仰的好皇帝。”丰兰息答得也是平平淡淡,漆黑的眼眸幽深而明亮,仿佛夜空嵌着的星子。
风惜云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抬首望向夜空,繁星似雨,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明亮,有的黯淡,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摊开手掌,细细看着,仿佛能从手上看到别人无法看到的东西,良久后,她勾起唇角,缓缓绽开一抹极浅淡的笑,“好吧,我帮你打下这个天下,结束这个乱世!”
闻得此言,丰兰息幽深的眼眸中闪过粲然星光,脸上缓缓绽开一抹浅浅的,柔柔的微笑,他伸出手,看着她,“约定吗?”
风夕看着他的手,然后伸出自己的手,“约定。”
两人的手缓缓伸出,指尖轻触对方的掌心,然后慢慢移动,十指相扣,旋转回绕,而后手腕相扣……同样白皙、修长、高贵的两只手,此刻紧紧相缠,无声无息地举行了一个古老的仪式,代表着他们许下了至死不悔的承诺!
“乱世会在我们手上终结,我与你共享这个天下!”手还相缠在一起,丰兰息晶亮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风惜云的眼睛。
风惜云微微垂下眼帘,唇边掠过一丝笑,缥缈如夜风,显得寂寥苍凉,可等她再抬眸看来时,面上却只是一个如常的微笑。
那一刻,在这二人刚立下盟誓的小小帐顶上,在这个有些闷热的夏夜,丰兰息蓦然觉得心头微凉,天地间忽然变得空旷寂寞,以至那刻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风惜云待要收回去的手。
“咝!”风惜云倒吸一口凉气,不明所以地看向丰兰息。
可丰兰息只是抓紧了她的手不放。
风惜云暗叹一声,然后抬目瞪着丰兰息,“黑狐狸,你再不放手,可别怪我用凤啸九天了!”
闻言,丰兰息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的手,这是她的眉眼,这是她才会说的话……一时心头忽然变得充实温暖,他放开手,目光柔和地看着风惜云,面上缓缓绽开微笑。
“你刚才干吗?差点给你抓断了!”风惜云一边揉着手指,一边抱怨地看向丰兰息,恰恰看得他面上那抹淡柔若云的微笑,顿时一呆,怔怔看着,然后靠了过去,伸手去摸丰兰息的脸,鼻子也嗅了嗅,喃喃道,“是这味道,脸皮也没变,是黑狐狸,可是……”
“你干吗?”丰兰息手一伸,将几乎趴靠在他身上的风惜云推开,当那温暖柔软,带着淡淡幽香的娇躯离远时,他心头蓦然生出不舍,一时手顿住,按在风惜云的肩上,犹疑着到底是推还是搂。
“是黑狐狸没错。”风惜云的语气很肯定,可目光依旧疑惑地看着丰兰息,“刚才的笑……”她目光巡视着丰兰息的面孔,“你再笑笑,就刚才的笑。”
丰兰息不理,抬袖拂了拂,似欲拂去身上残留的一丝香软。
“黑狐狸,你再那样笑笑。”风惜云又凑近了他,一边伸手似乎又想摸上他的脸。
“唉,女人,你还记得你是女人吗?”丰兰息一声长叹,抬手挥开她的手,无奈地看着她笑。
“又是这狐狸的微笑!”风惜云撇撇嘴,手马上收回,只目光依旧盯着他,“刚才的笑很不一般。”
丰兰息微怔,“有什么不一般?”
“嗯,有什么不一般呢?唉,想不起来,哈呵……”风惜云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等我睡醒了再想,嗯……这样的夜晚就应该让星星陪着我睡。”
说着,她身子往后一仰,便躺下了,翻个身,背对丰息睡去,可不一会儿,便又转过身来,眼眸已是闭上,头却熟门熟路地往丰兰息膝上一枕,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往脸上一盖,迷迷糊糊地道:“黑狐狸,你替我赶蚊子吧,就算你回报我替你打天下,还有……在他们醒来前送我回去……”
丰兰息静静坐着,目光遥望远处。身旁传来风惜云平缓的呼吸,显然已睡着了。
夜风拂过,他低头看着膝上熟睡的人,然后脱下外袍,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叹息一声,“也许上辈子,我们都欠了彼此的债。”
五月二十二日。
自昏迷中醒来的幽王召见驸马皇朝,二人密谈了约一个时辰,而后幽王召集此行随军臣将,当众将兵符交付于皇朝。
五月二十三日,皇朝召金衣骑诸位将军于帐中议事。
五月二十四日。清晨,天光淡淡,柳禹生静静站在幽王金帐外,听不到帐中只言片语,他心头焦灼,却又奇异地有着一种认命的平静。忽然帐帘掀起,他抬目的瞬间,蓦然心惊而敬畏。
皇朝一身紫甲,手提宝剑,昂首走出,目光看来时,有如冷电扫过。
“驸马。”柳禹生恭敬地行礼。
皇朝淡淡颔首,然后大步跨过,昂首走向等候着的金衣大军。柳禹生自后看去,只见他身形挺拔如山,举止从容不迫,只一个背影,却带着种无以言说的傲岸与自信。
龙行虎步,王者之象。
那一刻,柳禹生心头畏惧之余,又莫名地生出想要追随这个背影的念头。
皇朝一步一步走去,走向那金甲灿然的金衣骑,然后他一手举兵符,一手举宝剑。
“勇士们,今日由我皇朝与你们并肩作战!这一战必要为主上报仇!必要大败风云骑以雪前耻!”
兵符的金芒与宝剑的冷光在晨曦里相互辉映,点亮了将士们的眼睛,他的人昂然而立,如山岳般高巍,他的声音阔朗沉厚,字字传入将士的耳中,点燃了将士们胸膛里的热血。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现象,眼前的这个人,只需一眼,只需一言,便可让这所有的将士生出臣服、追随之心。只要看到他,身体里便涌出力量,跟随着他,这世间便由他们驰骋纵横,任前方刀山火海、流血断头,他们亦无所畏惧!
“我们追随驸马!我们要为主上报仇!我们要打败风云骑一雪前耻!”
霎时,万军响应,刀剑齐举。大地那一刻都似被这震天的响声撼动,天空那一刻似被这刀光剑影所掩盖,整个天地间都只余这遍野的金甲,以及万军之前那一道颀长挺拔的紫影。
而远远的,风云骑的营阵前,风惜云身着银甲立于军前,听着远处传来金衣骑响彻云端的吼声,她不发一言,只是静静伫立。而在她身前的四万风云骑,也都静静伫立,目光齐聚一点,望着他们心中最敬服的、胜过这世间一切男儿的女王身上,神情里有着誓死追随的决心。他们知道,她一定会领着他们打败金衣骑!她会做到的,因为她是他们武功绝世的惜云公主,是他们青州继凤王之后独一无二的女王——风惜云!
“驱除金衣骑!守家卫国!”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自风惜云口中吐出,她的语气平和沉稳,音色却清亮冷脆,响在每位将士的耳边,击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
“是!”
霎时,千万将士齐吼!
那吼声雄浑,仿佛是世间最厚实、最牢固的城墙,任你有震天动地的力量也无法撼它分毫!那吼声又强劲,如世间最锋利的宝剑,任你有铜墙铁壁它也可将你一剑击毁!声音落下良久,可回音却还在无回谷的上空回荡,仿佛要告诉前方的敌人,我们是不会被打败的!我们将打倒你们,赶走你们!
在那时刻,双方阵营后,丰兰息与玉无缘分别登上了瞭望台。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战鼓擂响,无回谷里战马嘶鸣,东边是银甲鲜亮的风云骑,西边是金甲明灿的金衣骑,彼此已摆开阵势,一触即发。
丰兰息望着瞭望台下方,目光扫视一番后,微微讶然,“这一战你出动了风云五将。”说着,他回头望向正拾阶而上的风惜云。
风惜云走至他身旁,抬手遥指对面,道:“因为这一战的对手是皇朝!”金衣骑阵前一骑格外突出,远远便能感受到那人的气势,而整个金衣骑亦因他而透着一股锐利的杀气,不过换一个主帅,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目光再移,落在遥遥相对的瞭望台上,“而且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玉无缘!”
“今天金衣骑很不一般。”丰兰息自然能看出,他嘴角噙起一丝趣味的浅笑,“只因为皇朝领军就如此吗?果然是个好对手!”
“有的人天生就拥有让人无条件信服的力量,可以让人心甘情愿臣服,舍命相随,皇朝就是那样的人。”风惜云目光落回金衣骑最突出的那一骑上,语气中带着一种复杂的叹息,“所以他才会拥有那样不可一世的自信与骄傲!”
“看金衣骑的样子,五万大军已尽在此,皇朝亲自领了最前的中军,左、右翼殿后五丈,看来他是要与你一战决胜负。”丰兰息目中微绽出一丝亮光,遥望金衣骑阵最前方的那一骑,笑容中带出赞赏,“敢领这实力完全不能与风云骑相提并论的金衣骑亲身一战,皇朝果然是豪气万丈的英雄!”
“你们的不同也就在此。”风惜云侧首看他一眼,目中隐带讥诮,“他虽说自己不是英雄,但却依然要英雄行事。”
“他是想做一个威烈帝那样的雄主。”丰兰息淡淡道,似对皇朝的英雄气概不以为然。
“威烈帝吗……”风惜云眉尖微蹙,却不再说话,只是语气中颇有些言犹未尽之意。
丰兰息看她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向下方,“这一战是否可见识到血凤阵的真正威力?风云五将齐出,齐恕为首,程知在左,徐渊在右,林玑在尾,而中枢——是修久容!为何不是六将之首的齐恕?”
“你觉得久容如何?”风惜云不答反问。
“内敛易羞,无论是外表还是言行,看起来都过于纤秀,只是……”丰兰息目光望着风云骑阵中心的那一点,“看他此刻,置身万军却是神情镇定,目光如剑,大将之才!”
风惜云一笑,显是对他的评价很满意,“风云六将中,论沉稳可靠首推齐恕,徐渊则心思缜密,行事周详,林玑箭术高超,体恤下属,包承、程知皆为以一敌百的勇猛之将,但久容——或许有某些方面不及他们,但他的将才是他们之中最出色的。”她的目光扫向下方,对于风云骑摆出的阵势微微颔首,“再过两三年,久容必是我青州第一名将!”
“这一战你是在锤炼他?”丰兰息眉头一挑,目光望向对面,“只是……这次对手可是皇朝!”
“我当然知道。”风惜云哼了一声,目光望着下方,金衣骑不断前进,风云骑肃静以待,两军相隔十丈之时,但见金衣骑令旗一挥,大军齐齐止步,她顿生感慨,“金衣骑有了皇朝果然不一样!”
而在下方战场上,皇朝正凝眸望着前方不远的风云骑,即算他们已逼得如此之近,可风云骑依然未动分毫,更未有丝毫慌乱,虽不动,却自有一种凛凛气势,仿佛是一道刀锋筑就的墙壁,即算是守势,也透着锐利的杀气!
“他好像在等待什么。”丰兰息居高临下,自是将下方的动静看得清楚。
“在没有找出破绽前,他会等敌人主动出击;当他找到破绽,那必是一击必杀!”风惜云语气平静,但神色间已变得肃然。
下方战场上,银色的风云骑就仿若一只敛翅昂首的凤凰,保持着它百鸟之王的雍容大气,静候敌人的主动出击。而金衣骑在皇朝未有指示前,也是伫立不动,仿若休憩的猛兽。
两军静静对峙,气氛凝重。
约莫过得一刻,金衣骑阵前的令旗挥动了,最先出击的却是殿后的左右两翼。但见两翼疾速前进,似乎想包抄风云骑,当左、右两翼奔行至距风云骑不过五丈时,中军突然疾速前进,看样子是三军齐发,全速冲向风云骑。
在金衣骑中军出击时,风云骑终于动了,左右翼如同凤凰猛然张开翅膀,迎上金衣骑的左、右翼。而金衣骑的中军直接冲杀风云骑的中枢,风云骑的中枢眼见敌军杀来,令旗一挥,首军一扭,如同凤首摆动,避开了金衣骑的冲击,同时配合展开的左翼,围住扑入的金衣骑右翼。
“阵势变化真快!”丰兰息感叹的声音未落,下方风云骑阵势再变。
就仿佛凤凰蓦然探出双爪,爪上铮铮铁钩全都脱爪飞出——那是神弓队的飞箭——但见箭如蝗雨,疾速射向那迎面而来的金衣骑中军,凄声厉嚎里,那冲在最前方的中军便纷纷倒下!而凤尾忽张开它的翎羽,与右翅合围,直扫金衣骑的左翼,顿时,五万金衣大军全在凤凰的包围之中!
可是,就在凤凰逼近,要将金衣骑合围之际,阵中心余下的金衣骑中军后部,猛然弃中枢而回杀,直向凤首砍去!顿时,原本与左翅一起围歼金衣骑右翼的凤首,变成被金衣骑左翼与中军前后夹攻!而紧接着,原被右翅、凤尾半围住的左翼,忽然全速右转,加入中军,全力杀向凤首!
顿时,下方所有的厮杀便全在凤凰相合的左翅与凤首之上展开,风云骑、金衣骑你围我、我围你,全卷在一块,竟是不分前后左右,全部都是敌人,一场混战展开。
这一刻,拼的不再是谁的阵更奇,谁的头脑更聪慧灵活,而是拼谁的刀更利,谁的动作更快,谁的力量更大,谁才能杀敌最快、最多!
“被他算计了!”风惜云顿时变色,“好个皇朝!他根本不是要与我一战,更不是要破血凤阵!他不要胜负,他是要以幽州这五万金衣骑与我风云骑死拼,唯一的目的便是要重创风云骑!”说着,忍不住一掌拍下,栏杆被她掌力震得簌簌作响。
丰兰息此刻也看明白了,叹气道:“他不动用冀州一兵一卒,利用金衣骑重创风云骑,至此幽州二十万金衣骑被你折损了大半,而幽王已受重伤,幽州诸公子皆是庸碌之辈,于是幽州尽入他囊中!好个皇朝!”言语间不胜喟叹。
“想折损我的兵力?我岂能让你如愿!”风惜云的声音里带着秋霜的肃杀,眼眸这一刻比千年雪峰还要冷,“五万金衣骑……我就如你所愿尽数折去!”语毕,她直冲下方叫唤,“久容,血凤凰!”
“是!”战场上传来凛然果断的声音。
然后,便见风云骑的中枢挥动了白凤旗,霎时,银甲如洪峰滚动,噬血的凤凰猛然仰首长啸。被夹困的凤凰左翅、右翅同时张开,片片翎羽在阳光下闪着刀锋剑芒,双爪忽转变成凤首,凤尾忽转为凤爪,于是,一只巨大的凤凰重新诞生,周身都燃着银色怒焰,闪着夺目彻骨的寒光!
“杀!”白凤旗挥动,血凤凰张开了噬血的翅膀与爪喙,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扫向、抓向、啄向了金衣骑!而最初被金衣骑中军所困的首翼,顷刻化成利剑,直接地,稳稳地刺穿金衣骑中军!
那一刻,自上往下望去,看到的便是闪耀着银芒的凤凰,口衔锋利宝剑,疯狂地扫向金衣骑,张狂而狠厉的气势所向披靡!
那是一场血战!
本是红日当午,可无回谷里,黄沙漫天飞舞,刀剑交错挥砍,残肢拋飞,头颅滚地,鲜血淹没大地,嘶哑的、凄厉的、悲惨的呼喊声直冲九霄!
天为之昏,地为之暗!
神灵同悲,人鬼同泣!
那是人世间最惨厉的修罗场!
“竟是死战到底!”风惜云看着下方,锁紧眉头,然后目中寒光闪过,“只因皇朝在,所以金衣骑斗志不息?那我便将你们的斗志打下去!”她冷冷一笑,蓦然身形一踮,便直往战场上的皇朝飞去。
几乎在风惜云飞身而起的同时,对面瞭望台里也飞出一道白色人影,不同的是,他的目标是半空上的风惜云。
“白风夕对玉无缘吗?”瞭望台上,丰兰息见此微微一笑,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兴趣,“不知这女子中的第一人对天下第一公子,谁胜谁负?”
而于战场飞掠而过的两道白影,分别落于阵中一点,然后再次飞身而起,一个前冲,一个截击,七丈……六丈……五丈……四丈……
地上,风云骑、金衣骑在激烈交战,四周只有刺耳的刀剑声、震天的厮杀声……
半空中,两道白影越飞越近,漫天尘土里,一个银甲灿然,一个白衣飘飘,彼此这一刻仿佛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一直往前飞去,彼此的眼睛只望着对方,仿佛永远也无法靠近一般的遥远,但偏偏又在一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银光闪烁,白绫若游龙飞出!
大袖飞扬,并指如剑凌空射!
“玉家的无间之剑!”丰兰息看到半空中玉无缘的手势,瞳孔收缩,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瞭望台前的护栏,“他竟然用无间之剑!”
风嘶剑啸里,半空上两声清叱,仿佛是告诉对方,又仿佛是告诉自己,这都是彼此家传的绝世武功!这都是一招夺人性命的绝技!这一招使出……便再无回头之时!
白绫一瞬间化为啸傲九天的凤凰,挟风带焰,直飞而去!
袖袍飞扬间,指剑凌空弹出,剑气如虹,直射而去!
凤啸!剑鸣!
即算在这喊杀震天的战场上也清晰可闻,只是下方已无人有暇顾及。
招式已攻向对方,而半空上,两道白影间的距离已在逐渐迫近,白绫直逼玉无缘的胸口,剑气直点风惜云的眉心……
近了,他们已可看清对方的眉眼,那一刻,他们忽然都微微一笑,笑得云淡风轻,无悲无欢……
却也在那一刻,彼此胸腔里有什么停止了跳动,然后白绫下垂,从肋下穿过,带下一幅衣襟;剑气一偏,从鬓角擦过,割下一缕长发,彼此身形飞近,目光相对,唇角微弯,并肩,错身,各自飞落于阵中。
一个手握一缕青丝,一个手攥一幅衣襟,彼此背身而立,不曾回身,亦不曾回眸。
“果然……都还是下不了手。”瞭望台上,丰兰息浅笑雍容,只是目光看着战场上的那两道白影,双手不由自主地握起,“可是,作为玉家人的玉无缘选择了皇朝,而作为风家人的你却选择了我——那么你们迟早要出手的!”
战场上,周围有厮杀震天,有乱箭飞射,可于风惜云与玉无缘,那一刻却是死亡般的寂静。
风惜云紧紧攥着手中那幅衣襟,面上凉凉地滑过什么,心头乱绪滚滚翻涌。
无缘,你竟是想与我同死吗?为何……最后还是没下手?为何从第一眼起,你的眼中总蕴着悲伤?玉家的人……无缘,你我便是这样的收梢吗?
玉无缘垂眸看着掌中那缕青丝,这是从风夕鬓角割下的,差一点就……他蓦然合掌,往昔无波的眼中此刻涟漪漫漫。
玉家的人一生都无爱无憎,玉家的人一生都有血无泪……风夕,这便是作为玉家人的我与作为风家人的你……的收梢!
青丝在他的掌心化作粉末,和着手心那一滴微热的水珠落入尘埃,就如同他那微薄可怜的情爱。
而她的手,终于松开了,那一幅衣襟飘落于血地,再被风一卷,刹那便失踪迹,就如同她那茫然难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