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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一直都有专属的隐秘势力,除去如影子般护卫主人的暗卫外,也有关门负责查探消息的密探。
身负此等要职的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绝顶高手,接手的自然也都是艰巨至极的任务,然而今晚高手们却都有些受打击。
王爷,您叫拉风高手深入妓馆查一女子为哪般?
时至深夜,西阁内仍烛火通明。
坐在桌边的萧峥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赵全,“你说她去了楚南馆,还见了刘珂?”
“是,王爷。”
萧峥抿了抿唇,不置可否的摆了摆手,赵全立即躬身退出。
难怪突然要为自己的将来谋划,又是跟刘珂有关!
萧峥胸口郁堵,不要他负责,却对一个书生的醉话这般上心!他堂堂一个摄政王竟还比不上一个书生?
这个想法刚闪过脑海便让他一怔,为何他会这般生气?
是了,身为摄政王的尊严被践踏至此,不生气才怪!
如此宽慰了自己一番,总算作罢。不过这一晚,觉就睡的不怎么好了……
第二日,青海国使臣请辞归国。
此行三位使臣在梁都盘桓一月有余,与梁国顺利完成大宗交易若干,签订系列商约若干,达成口头共识若干,气氛友好。东德卓依更是对访问期间受到的热情接待深表感谢。
启程时已将近午时,天气晴好,惠风和畅。摄政王亲率部分官员于城楼相送,充分表达了希望两国结盟的真诚愿望。
文素亦在送行之列,东德卓依对她印象不错,临走时还特地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句叫在场男性都有些尴尬。
她说:“文大人身居高位,还当做些实事啊。”
文素静默,您当这儿是青海国呢?
使臣终于欢送完毕,诸位大人下了城楼,各归各家。
萧峥昨晚没有睡好,待送走了人便毫不掩饰的显露了一丝疲态。
他不紧不慢的下城楼,一转头,就见身后三两步处,身着素青朝服的文素微垂着头亦步亦趋。
人一累,心情便好不起来,而现在见到文素,昨晚的念头又窜上心头,真真是火上浇油。
在她眼中自己还不如一个穷书生!
奇耻大辱啊!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文素忽然抬眼看来,正对上他阴沉沉的眼神,心中一惊,怯怯的唤道:“王爷……”
萧峥眸光一敛,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文素一头雾水,怎么了这是?
萧峥向来情绪内敛,即使胸中愤懑,面上也始终一片沉静。可尽管如此,还是叫文素惴惴了一路。
然而这点郁闷算什么,待回到王府,见到刘珂一袭青衫恭恭敬敬的坐在前厅,那才叫真郁闷。
见摄政王与文素一前一后的走近,刘珂赶忙迎上前行礼,“承蒙王爷赠宅,微臣感激不尽,如今一切整修完毕,不日即可迁入,特来拜谢王爷大恩。”
萧峥神色淡淡的点头,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捏的咯吱作响。
所以今后还要跟他做邻居!!!
文素跟在摄政王后方站着,悄悄瞄了一眼刘珂,见他也正面颊绯红的望着自己,顿时一阵心慌意乱。
昨晚他醉了酒,应该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吧?
眼见着两人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萧峥胸口的那把火有越烧越旺的趋势,沉声道:“听闻无渊今日便要出京赴任,想必朝卿还要相送,本王便不多留了。”逐客令一下,也不顾刘珂愕然的眼神便转身朝外走去,浑身气势威压宛如山雨欲来。
刘珂一阵尴尬,看了看文素,神情犹豫,嘴唇闭合了几次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话来:“昨晚……我醉了酒,不知是否唐突了你……”
其实今日他来主要就是为了见文素。昨晚说过什么,他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当时如同身处梦中,便有些不确定,这么问无非是要证实一下而已。
文素根本不愿提起这让人脸红的事,眼神闪避着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倒无唐突之说,只不过有些不合时宜罢了,无妨……”
她说的也是事实,若此时她已不再是挂牌女官,彼此没有限制,两人在一起并非不可。
可惜刘珂本就一根筋,再想起昨晚她惊慌逃走的画面更觉希望渺茫,以致于这话入他耳最深的就是“不合时宜”四个字,顿时叫他一颗赤诚之心碎成了渣渣。
不过一根筋的优点就在于韧劲十足,所以当刘珂凄凉的迈着步子出门时,眼神仍顽强的聚集起一丝丝的坚持。相国寺大师的话在耳边激荡回响,他豪情万丈的握了握拳。
文素被他的举动弄的满脑浆糊,回味了好一会儿才出门朝住处而去。
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已能感到丝丝热度,园中春花已谢,绿树却越发繁茂。鹅暖石铺就的小径旁是满种着木槿的花圃,白色重瓣的木槿花开的娇媚,惹人流连。
文素一路欣赏着走入后花园,抬眼便见到蓝绸襦裙的傅青玉侧身对着她站在拱门边,目视前方,颦眉微蹙。文素悄悄走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透过圆拱门,隐隐可见远处湖心亭坐着的摄政王,也不知他何时又被那小世子给缠上了,正夹着小家伙一脸纠结。
“青玉……”
突来的唤声惊得傅青玉猛地转身,一见是文素,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竟像是躲避洪水猛兽一般。
“哎,你别走啊……”文素急急忙忙的去追她,她却跑得更快,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文素很无奈,自上次相国寺一事后,她便一直想与傅青玉好好解释一番,可一来要陪同使臣没有时间,二来傅青玉一直刻意回避她,也没有机会。
二人原本关系不错,如今却因那误会弄成这副光景,着实叫人感叹。
其实傅青玉也很苦恼,她并不愿这般对待文素,可一见到她,当日的情景就会浮上脑海,便让她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她也明白对摄政王动了心思不会有结果,可心思动了是没法改变的。正如她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要迁怒文素,甚至还好几次想过主动去找她,然而一见到她的人还是忍不住要回避。
那始终仰望高不可及的摄政王从未多看过她一眼,纵使她满腹经纶,一腔赤诚。然而她却不止一次看到他将视线投向文素,那般冷漠威严的人物,见到文素时眼神却总是会温和起来。
她不愿多想,又止不住多想。
心高气傲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输,还是输给文素。官场、情场,还剩什么?
傅青玉撇着嘴苦笑,此时方才发现自己如此不济,简直一败涂地。
她贴在回廊拐角,又朝文素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离去。却不曾注意到身后一道凝视她许久的目光。
萧端自另一条回廊缓步走来,唇边绽笑,饶有趣味的喃喃自语:“有趣,我倒是忽略了这一个了……”
他刚才正要去湖心亭找萧峥,未出回廊便看见傅青玉在门边张望,而后文素赶至,傅青玉急急忙忙的朝他这边逃离,他便赶紧退回去藏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若不是他叔叔有意的是文素,他倒宁愿换成心甘情愿的傅青玉……
惆怅不已的文素用脚在原地画了无数圈圈后,忽的被人扯住了衣袖,一抬头,平阳王笑的好个百花失色。
“午饭还未用吧?一起吧。”虽是询问,却根本不等她回答,萧端直接拽着她穿过拱门,朝湖心亭而去。
其实文素本也正准备去吃饭,可是没想过要跟两个王爷一起啊。
“平阳王爷,不、不用了吧。”
萧端理也不理她,老远就笑眯眯的跟萧峥打招呼:“叔叔,久等了吧?”
亭中确实放着酒菜,尚在冒着热气,旁边站着两个随侍的女婢,赵全则在一边望天,时不时瞟一眼自家王爷,嘴角抽搐。
萧峥努力拨开小世子揪他衣领的小手,抬眼看来,见到文素,脸色又沉了下来。
“怎么,叔叔要带着这个小东西一起吃饭?”进入亭中,萧端一把将文素按坐在萧峥旁边,然后像没事人一般坐到了他对面。
“这小子黏人的紧,不过是经过时被他撞见,就撇了乳娘缠上本王了,唉……”萧峥继续拨孩子的手。
“王爷,让下官抱吧……”
萧峥手下一顿,转头看去,文素朝他微微张手,脸上陪着小心的笑。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可能有些吓着她了,脸上神情不由缓和下来,摇头道:“算了,送去乳娘那儿吧。”
谁知刚要将小世子交到别人手上,他便撇嘴皱眉作欲哭状……
“好吧,好吧,还是交给你吧。”萧峥烦闷,一把将他塞到文素怀里。
“此情此景,使人觉得素素温婉贤良的很呐,却不知将来何人有幸,可得妻若此啊……”萧端似笑非笑的打趣,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自家叔叔的脸。
想起了刘珂的摄政王自然是一脸寒霜,面黑如锅底。
文素左看看,右看看,只好赔笑打破僵局:“啊,菜都凉了,二位王爷快动筷子啊。”
萧峥神色稍缓,刚举起筷子,管家匆忙赶至,禀报道:“王爷,陛下急召平阳王爷入宫议事。”
“什么?”萧端错愕,“召本王入宫?”他没听错吧?那个与他八字不合的弟弟怎么有这闲情逸致了?
萧峥听出异样,问道:“既然是急事,为何只召平阳王一人?”
“这个……老奴不知。”
萧峥微一思忖,丢了筷子起身道:“那便一起去看看。”说着转头看向文素,“文卿也一并过来。”
文素讪笑,“王爷,不用了吧……”使臣都走了,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吧?
“东德卓依说你需做些实事,你忘了?”
“……”文素滴汗,乖顺的起身,就听一边的萧端似不经意般道:“就是,多做些实事,少见些无关之人。”
怀中的孩子恰好在此时唔嗯了一声,文素抽了抽嘴角,不用配合的这么好吧?
萧峥微笑,伸手拍了拍小世子的脸,“乖,叔叔疼你……”
虽说皇帝只召了萧端一人,然而实际上御书房内此时至少聚集了十几位大臣,且以保皇党居多。
丁正一、王定永与刘珂俱在此列,有的还微微喘着粗气,显然也是刚刚赶到。
萧峥率先走入,一看到眼前场景,顿时眸色一沉。
看来其中有些蹊跷。
因是急召,三人也没做准备便直接赶了过来。好在文素之前的朝服尚未换下,此时刚好可以派上用场。萧峥叔侄俩则都是身着朱子深衣,白衣胜雪,风韵有余而稍逊庄重。
若是以前,丁正一肯定少不得就此大做文章,而今日却是难得的一言不发,更甚至面对突然出现的摄政王还目光闪烁,似有些心虚。
文素与萧端刚向皇帝见了礼,便听萧峥沉声问道:“敢问陛下因何事急召平阳王进宫?”
“这……”皇帝眼神闪烁,模样比丁正一还心虚,脸都不可遏制的红了起来。
“陛下,何事?”萧峥走近一步,气势升腾。
“皇、皇叔,是因江淮一带的水患……”
萧峥微微一愣。
此时的南方正处于梅雨时节,本就是洪涝的高发期。而今年还要比往年更严重些,梅雨来的早且持续时间长,近一月的雨水浇灌下来,终于引发了水患。
这些萧峥早已从奏折中得知,所幸并不严重,奏折中称只是“毁田数倾,人畜所伤寥寥”而已。何况灾患所在又是吴王占据的江南等地,所以他当时并没有采取措施。却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被皇帝提上了议程,而且还有意瞒着他。
萧峥暗暗盘算了一番,终是不解:“陛下因何提及此事?”
皇帝的脸色恢复正常,随之染上一丝不符年龄的沉重,“皇叔有所不知,今日快马急报,连续五日暴雨导致沿江地区接连几处决堤,伤亡惨重,哀鸿遍野。”
“什么?”萧峥不可思议的扬高了声音,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恶化。
听闻家乡遭受重灾的文素顿时面露忧色,而一边的萧端则越发疑惑,此事与召见他有何关联?
奏折是在萧峥送人时到达京城的,因是八百里加急,谁也不敢耽误,便送交到了宫中给皇帝过目。这也是萧峥允许的,若有重要奏折摄政王府无暇顾及,可改变顺序,先送宫中再做处理。
小皇帝毕竟还未曾处理过这样的灾情,看完奏折就慌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召内阁首辅与左都御史等人进宫商议。
丁正一觉得此事可大可小,虽说吴王为保存实力不可能不救灾,可若朝廷不出面,那可就会寒了江南百姓的心了。
王定永深表赞同,亦觉朝廷当立即做出应对。
可问题是如何应对?
如今形势不比当初,朝廷就算要救援也只能止于江北,再往前到扬州地带便会受到广陵王的二十万叛军阻截,想要过江则必要挑起一场恶战。
难题便在此处。此时作战,且不说气候与时机不宜,受难的百姓当作何所想?
而不战,则只能于沿江北部施救,江南百姓又当作何所想?他日招降时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皇帝将前因后果说完,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萧峥回味过来,“所以陛下召见平阳王,是打算委以重任么?”
摄政王就是摄政王,一针见血!连小皇帝也不禁心生钦佩,点头道:“朕确有此意。”
萧峥没有立即接话,而是转头狠狠剜了一眼丁正一,他知道肯定又是这老钉子的主意。
总算得知召见缘由的萧端嘲讽的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的向皇帝行了一礼,“那么陛下打算让微臣做什么呢?”
“咳咳……”皇帝干咳,一边瞟萧峥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的道:“朕打算委任你为钦差大臣……去往长江巡视灾情,抚慰百姓……”
一边的文素恍然大悟。
以前受灾时也有过朝中派遣钦差前往灾区的事情。有的是亲自指挥赈灾,大多数则只负责走走场,说些好话,给赈灾官员和当地百姓们一些安慰,以达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可是本朝从未有过委派皇亲国戚的先例。
毕竟是灾患之地,血统精贵的皇族怎么可能去冒那个险?不过面对此时的情形,派个皇族过去,简直是太适合了。
一个身份就显示了朝廷对江南百姓的重视,便是表示朝廷还没放弃你们,然后……
你们自己加油吧!
文素撇了撇嘴。
“本王觉得不可。”萧峥不容置疑的予以否决。
“为何?”小皇帝不悦,国家大事面前,你还要护着这个侄子不成?
“平阳王自幼身体羸弱,不适宜长途跋涉……”
萧端双眸微敛,长长的眼睫轻颤,手也渐渐握紧。
此刻竟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崇光帝要求萧峥送他入宫之时,当时也是这样的对话,不可。然而却未能如愿。
他忽的抬眼,阴沉沉的扫了一眼皇帝,连自己也未曾发觉唇边的笑意有多寒冷彻骨。
还想再利用我一次么?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见摄政王直接拒绝,丁正一忿忿道:“既然摄政王不愿,那便就此作罢,反正江南已是叛臣巢穴,便让那里的百姓同乱臣贼子一同覆灭在这天灾之下算了!”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大怒道:“首辅位居百官之首怎可心生此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但百姓是我大梁的百姓,岂可听之自生自灭!”
眼前的人仍然青涩,却掩盖不了浑身的气势。文素盯着他怔了许久,反应过来这行为十分失礼才垂下了头。
萧峥微微挑眉,扫过皇帝威风凛凛的脸,淡笑:“陛下如今真叫本王刮目相看。”
皇帝浑身一僵。
这一出配合的极好,丁正一唱黑脸,小皇帝唱红脸,大显皇威之余又暗讽摄政王不顾社稷百姓安危。
萧峥忽然觉得萧翊这个侄子还是有些做皇帝的天赋的,而实际上要成为一代明君,还真的需要点天赋。
皇帝眼见自己的目的被拆穿,又尴尬又恼怒的坐了回去,腮帮子也不自觉的鼓了起来,又回到了八岁孩子的状态。
“陛下,臣有本奏。”在一边久未发言的王定永行礼道:“平阳王体弱,自然不能经受舟车劳顿,但如今堪当大任的皇族确是寥寥无几,既然如此,不如还是沿袭旧例,委任高官前去吧。”
小皇帝皱眉,早知道不找这么正直的人来了,临阵还给朕倒戈了!
正想着,就见刘珂也出列道:“起奏陛下,臣虽人微言轻,但愿以草芥之身分陛下之忧,臣愿请往沿江灾区。”
又一个!小皇帝捂着胸口差点飙泪,刘爱卿,连你也倒戈了么?
文素挑眉,果然送了一幢宅子还是有好处的不是?
“并非朕心狠,平阳王体弱多病,朕也十分忧心,只是此事非皇族不足以显郑重啊……”皇帝故意不看萧峥的脸色,深沉的道:“蜀王刚刚归顺,朕不放心,他的几个儿子又没一个成器的,可堪重任者也就只有平阳王了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陛下您人小鬼大的本事越发强悍了,数落蜀王一家真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陛下此言差矣。”萧峥忽而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可堪重任者还有两人,陛下,还有本王。”
皇帝立即哆嗦了一下,“朕、朕觉得适才王爱卿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刘爱卿的话亦可作考虑……”
他才不要去那里,听福贵描述说灾祸一出,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他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啊啊啊……
“陛下九五之尊,自然不可冒险,所以,本王愿自请前往。”
话音一落,周围一阵寂静,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萧峥的挺拔身影,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皇帝也是一脸震惊,“皇叔你……”
“叔叔……”萧端轻轻扯了扯萧峥的衣袖,轻声提醒:“叔叔不可意气用事。”说完还不忘朝文素使眼色。
“……”文素沉默,干嘛看我?关我什么事?
“此事就此定下,无需再议。所有政务自本王到达江北后派专人送往批阅,这段时间京中事宜由京兆尹协同首辅内阁处理。”
皇帝陛下倒抽了口气,这下他连批阅过的奏折都看不到了,果然皇叔是容不得欺瞒的。
起先就不该听丁正一的话,说什么悄悄召见平阳王委以重任,待摄政王发现也早已尘埃落定,更改不了之类的……
摔桌啊,这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陛下垂着脑袋一脸沮丧,正打算遣退众人回去疗伤,忽又听萧峥道:“本王还有一事请陛下准奏。”
“皇叔请说。”皇帝怏怏点头,心想你开口朕还能不答应么?
“此行责任重大,本王对沿江地带并不熟悉,所以想带一个熟悉当地的人做向导。”
熟悉当地的人……
文素往后蠕动,心中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本王觉得文大人极为合适。”
“……”某人瞬间热泪盈眶。
“可文爱卿毕竟是女子啊……”小皇帝还是很有爱心的。
“本王觉得文大人自己一定也是很愿意的。”萧峥微微转头,似笑非笑的盯着文素,“文卿,是不是啊?”
刘珂在一边委屈的绞衣角,而萧端脸上却忧愁稍褪,反而有些期待这个结果。至于丁正一跟王定永,自然是不满的,一个挂牌的女官而已,还真要重用不成?不过摄政王已经退了步,谁还敢再有异议?
“文卿?”萧峥双眼微眯,寒光闪烁。
文素终于艰难的踏出一步,悲凉道:“下官……愿随王爷前往。”
得知摄政王即将奔赴救灾第一线,作为死忠王爷党的陆坊十分忧郁。
他坐在萧端对面,无意识的把玩着手中酒盏,情绪恹恹,“平阳王爷,您怎么这么放心呢?那里可是接近反贼巢穴了啊。”
“无妨,”萧端摆了一下手,“叔叔身边有暗卫和赵全保护,自己又武艺高强,不会出事的。”
“可是王爷还带着个女子呢。”陆坊叹了口气,仍旧不放心。
萧端笑了笑,“叔叔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陆坊越发郁闷,“平阳王爷似乎很开心?”
“是挺开心,因为本王发现事情越来越顺了。”
陆坊仔细回味了一番他的话,疑惑道:“您说的是利用文素打通王爷那环的事儿?说实话,属下至今没弄明白您的意思。”
“若是这么容易就被看穿,那也就没有成功的可能了。”萧端起身,稍整衣襟,举步朝门边走,“告诉诸位大人,这段时间都安分一些,叔叔外出,吾辈需收敛,不可生事,这酒楼也就暂时不要来了。”
陆坊慌忙起身,“莫非王爷发觉什么了?”
萧端转头,勾唇淡笑:“你还以为我们这点事儿能瞒过他不成?”
陆坊的脸色白了白。
“他不阻拦,也不行动,自有他的道理,不过……我们是无从得知了。”说到此处,萧端的言语中不禁带上一丝惘然,叹息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王府时夜幕刚降,萧端本打算去找自家叔叔话别一番,谁知经过花园时却瞧见文素手里攥着什么,脚步匆忙的从眼前走过去了。他稍稍一顿,干脆跟了过去。
文素的脚步很快,可是没一会儿又突然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处院落前,徘徊不止。
萧端看了看那院落,若没记错,应该是傅青玉的住处。
他心中暗笑,想必她是想在临走前把那日的误会解释清楚吧。
在院落前迟疑又迟疑,还是没有勇气去敲门,文素耷拉着肩膀叹气不断。
那日傅青玉看见她就走,今日见到她又会怎样?会不会二话不说就关门谢客?
老实说,还真有这可能。
身后忽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文素转头,平阳王笑眯眯的看着她,“素素,要不要本王帮你送?”
“送什么?”
萧端朝她手中的捏着的东西抬抬下巴。
那是文素写的信。
她想过了,要是傅青玉实在不愿跟她说话,那好歹要留封信,也算有个交代。
平阳王是个热心的好王爷,见文素犹豫不决,立即决定出手相助,一把夺过那信笑道:“你若有难处,不如就由本王帮你转交吧。”
“别!”其实这个提议挺不错,可是文素看着他那笑容就觉得没好事儿,“小事一桩,岂可劳烦王爷大驾。”
萧端一个侧身躲开她抢信的手,“本王不觉得是劳烦,好歹相交一场,你这般见外做什么?”
他越是这样越叫人觉得可疑,没事搅和她跟傅青玉的事儿干嘛?文素尽量以不冒犯上级的态度继续抢信。
两人你争我夺,不知不觉已经离院门有些距离了,萧端身子不好,不久就开始喘粗气,文素趁机要去抢回信封,他立即举起手臂,宽袖瞬间褪至肩头,露出白皙粉嫩的胳膊。
文素停下动作,愣了。
那只胳膊肌肤如白瓷般通透,再经由周围灯笼的烛火一照,便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胶着人的视线。
然而这样一只让女子也自愧弗如的胳膊上却蜿蜒着一道伤疤,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肘部,足有寸宽,像条泛白的蛇横亘其间,狰狞可怖,可见当初伤得不轻。
萧端见到文素的神情,默默垂下了手,宽大的衣袖立即遮住了胳膊,刚才那一幕像是从未出现过。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文素看着萧端,萧端看着别处。
时间过去许久,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你……”
刚转头说了一个字,手被一扯,信已被文素拿了过去,捏在指尖得意的扬了扬,“总算拿回来了,平阳王爷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就此拜谢。”说完人便直接转身离去,半句别的话也没有。
萧端怔忪片刻,抬手抚了抚那只手臂,轻轻转身,纤弱的背影满载孤傲。
这天夜间,一场久违的梦境造访了熟睡的平阳王。
他站在窗前,看着烛火将那人的侧影投在窗纸上,勾勒出微微佝偻的脊背。
当那人吐出渐渐显露苍老的声音时,他忍不住冷笑。
“朕连日来总梦见长兄,心中难安呐,想来朕子嗣不丰,恶疾缠身,定然都是天谴吧……”
“晋王骁勇善战,朕心甚忧,连病了也要隐瞒着,便是为了皇儿着想啊,朕辛苦夺来的皇位,岂能落入他手……”
“朕越发苍老,他却正当年轻,气势正盛,朕若不在,何人可掣其肘?”
“朕每次看到那孩子都觉得难受,那双眼睛太像长兄了,看着你像笑,却总叫人觉得阴冷,若非他是唯一可以制约晋王的筹码,朕也不想留他在身边……”
“谁!”
忽来的怒斥打断了说话声,萧端看见窗下缩着个少年,长长的白衣曳地,好似游荡在外的孤魂,右臂的衣袖却在不断渗出血迹,铺陈在一片雪白之上,触目惊心。
一人手持长剑立于他面前,剑尖还在滴着血,少年侧头看了看伤口,往后退着抱头惨叫。
“端儿,你听见什么了?”窗内的人走了出来,在他面前轻声询问。
少年继续抖索着哭:“侄儿不过是想去看看弟弟,不曾想经过这里时遭了刺客,陛下快救我!”
“呵呵,这不是刺客,这是朕的暗卫。”崇光帝挥挥手遣退了暗卫,蹲下身子看着少年抖索的肩膀,“你待翊儿如同亲弟,朕很欣慰,去吧,以后兄弟二人要好生相处啊……”
少年抬头,呐呐的点头。
“很好……”皇帝伸手,想要抚上他的头……
“拿开!”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萧端忽然气愤的大喊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汗水早就湿了衣被。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转头望了望窗外苍白的孤月,冷笑了一声:“兄弟?皇家如何来的兄弟?”
一早起来,文素拿着一张清单,站在摄政王的书房里一条条的念,直到被萧峥不耐烦的打断:“不用准备这么多东西,你只需带些换洗衣物即可。”
文素对此表示怀疑:“王爷,毕竟路途遥远,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文素怏怏的耷拉着脑袋出了门。
然而没一会儿她又折返了回来,隔着门问:“王爷,您看这个能一并带去么?”
萧峥疑惑的抬头,门被赵全推开,文素抱着手舞足蹈的蜀王世子一脸讪笑。
“……”
“王爷?”
萧峥幽幽的扫了她一眼,“文卿,别努力了,你去定了。”
“……”
多次努力以失败告终后,文素终于还是不甘不愿的踏上了前往江北的路途。
摄政王下了令,此行一切从简,所有可见上路人数只有数十人:摄政王,赵全,她,还有一干护卫。
至于不可见上路人数……
据赵全声称,那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出发当日天气好的令人发指,叫人想阴郁一下也不行。
萧端扯着自家叔叔左叮咛右嘱咐,好一番叔侄情深依依不舍。文素就寒碜了,除了身边两个侍女忙东忙西之外,其余的都只是露了个面,象征性的问候了一声。
暴躁,你们这个时候难道不该送些临别赠礼?!
眼看着就要启程,文素扒着马车门边,盯着王府大门幽幽叹气。
“想必是不会来了吧。”终于跟叔叔话别结束的平阳王施施然走近,笑道:“如何?现在肯让本王帮忙了么?”
文素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间的信,抿着唇不吭声。
萧端无所谓的摊摊手,“也罢,那便一直这样误会下去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文素叹气,从怀间摸出那封信来,“有劳平阳王爷了。”
“无妨,你我相交一场,无须多礼。”
文素干笑两声,算是回应这位友人。
“素素……”眼看要走,萧端忽又停下脚步对她笑了笑,不似平日里的漫不经心或是嘲弄戏谑,这个笑从他眼底深处浮出,蔓延了一脸,明媚温暖,“一切小心。”
文素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平阳王爷也要保重。”
此行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此时分别,倒真有些彼此是至交的感觉了。
直到摄政王登上马车之际,傅青玉仍旧没有出现,文素最后一遍看了一眼大门,失落的放下了车帘。
萧峥对她刚才与萧端的对话多少有些耳闻,安抚道:“朋友相交总难免磕绊,有些时候不如束之高阁,时日一久反倒化解了。”
文素扭头画圈圈,明明就是您老人家惹出来的,还说的这么容易,我还不如指望平阳王来的靠谱呢。
站在门边目送一行人渐渐远离的平阳王将手中的信慢慢揪成了团……
马车行至城门口,文素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揭开窗格布帘一看,顿时愣住。
刘珂站在路沿望着她,水青色的长衫随风轻轻摆舞,清秀的脸上神情复杂,几次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在即将擦身而过的刹那,抬手朝她行了一礼,算是送别。
文素于心不忍,刚要开口说话,身后传来一声低咳,只好又乖乖的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