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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宽很快从医院转入看守所。现在有受害人的衣服、血迹、头颅……还有他自己天衣无缝地供述。“碎尸魔”就是梁家宽已是板上钉钉。
吴玉芬说要去看看梁家宽,要当面地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杀害她的女儿。她要问他,她的丈夫究竟做了什么,就这么罪大恶极,让他恨到心底里、恨到骨头里?
别说吴玉芬想问,刑警队里有谁不想问呢?
可是林建军却只是沉默地看着泪流不止的妻子。
吴玉芬看不明白,大声地说:“你不去,我去!”
汪辉几个登时站起来,要陪吴玉芬一起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悲痛和愤怒,恨不得把梁家宽碎尸万段。让他也尝尝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是怎样的痛苦。
当汪辉扶住吴玉芬带头往外走时,雷诺却拦住了吴玉芬:“吴姨,你不要去。”
吴玉芬愕然地望着他。
雷诺红着眼睛,却坚定地道:“如果你想让他觉得痛苦,你就不要去。”
汪辉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雷诺:“辉哥,你忘了吗?梁家宽这么做,就是想要伤害林队,想要林队痛不欲生。”
汪辉打了一个哆嗦,默默看向林建军。林建军也是满眼的泪水。
雷诺:“他已经做到了,已经得到了满足,为什么还要让他得到更多的满足?”
“为什么还要让他亲眼看到林队有多痛苦?”
“吴姨也一样。”他咬牙说着,两眼却在不知不觉中湿润起来,“你和林队是夫妻,你是林队,林队就是你。”
“你去问他,他也不会给你想要的答案。他只会再次伤害你和林队,只会让你们痛得更深!”
吴玉芬愣愣地看着雷诺。她所熟知的雷诺在她看来只是一个稚嫩、柔软的孩子,会伤心地说起妹妹的失踪,会错把她当成母亲拉着手哭泣。
她完全不知道雷诺会有这样一副面孔。
她完全不知道雷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是她也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
“吴姨,你别去。”
雷诺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滚落,有好几颗落在他握着的、吴玉芬的手上。
“他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痛苦的模样,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不管不顾、发了疯一样地去问他为什么。他正盼着你去呢!”
“所以,”雷诺的牙越咬越紧,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用力地从齿缝间挤出来,“你不去才会让他的期盼落空。他才会在苦苦地等待中煎熬,才会觉得难受。”
“你不想让他难受吗?”
吴玉芬顿时睁大了眼睛,浑身颤抖不已。她的思想也和她的肉体一样颤抖不已。
“对他的无视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谁都不要去找他。”
“就把他当成垃圾一样抛弃掉。”
“让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的价值,他只会自己一个人烂掉。”
吴玉芬大哭出声,林建军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滚落。
“吴姨,不要去。”雷诺紧紧地把吴玉芬抱在怀里。
他现在比任何的时候都要温柔,也比任何的时候都要冷酷。他直视着前方,汪辉就站在那里。但汪辉知道他在看的,绝不是自己。
他看到的,是梁家宽,是所有像梁家宽一样的东西。
“不去,是我们唯一可以伤害到他的办法。”
看守所里,梁家宽被单独关押起来。
他一点儿也不紧张,还很自在地睡了一觉。等醒来才发现,日头竟已偏西。他这才有些惊愕地呆了一呆。马上走到监牢的门前,大声地喊人。
一个四十来岁的警察皱着眉头走过来:“喊什么东西喊!”
梁家宽:“是不是有人来找过我了?”
警察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恶。但那憎恶中也隐隐约约透着一分忌惮。梁家宽一进来,他是杀害了林建军独生女的“碎尸魔”的事就已经尽人皆知了。
警察:“你说你家里人吗?鬼也没见一个。”
“不是。”梁家宽才不在意所谓的家里人,无论是媳妇还是梁家安,他连想都没想到他们,“林建军呢!林建军没来找我吗?”
警察:“没有。林队忙着呢。”
上了岁数的老警察,已经见过太多的罪犯。但像梁家宽这样的,又一次刷新了他的界限。
他死死地盯住梁家宽,诅咒一般地道:“你就乖乖地等着吃枪子儿吧。”
梁家宽却充耳不闻:“林建军到底有没有来过?”他只关心这个。
警察冷笑一声,不再跟他废话,转头就走。
梁家宽不死心地喊:“那雷诺呢、汪辉……”眼看着警察真地转身就走,他急了,“随便谁,只要是刑警队的!”
但是警察的脚步停也没停,越走越远。
梁家宽的面容扭曲起来,一只手从铁栏中间伸出去,冲着那人的背影发狠地嘶吼:“他会来的!他们一定都会来找我的!一定都会来的!”
回答他的,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并且很快,连那脚步声也没有了。
吴玉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歇斯底里地哭过了。
自从女儿走后,她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这么用心、用力地哭了。她还以为她和林建军的眼泪早就被女儿带走了,所剩无几。
原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还是对这人生太过乐观。
包括林建军也是。这么多年来,他那样苦苦地追寻真相,追寻凶手。他以为自己只要能抓到“碎尸魔”,就能得到解脱,就能获得重生。他曾经真心地这样以为。
正义不是都会战胜邪恶吗?
可是为什么,纵使抓到梁家宽,也并没有让他这样觉得呢?
正义的限制太多,要求太高,而邪恶却可以无边无际,没有下限。
这人世的险恶、人心的龌龊简直无穷无尽。
比起汪洋肆意的邪恶,正义的孤高清明,只不过是一盏如豆的青灯。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只是努力着不让自己去犯错。然而他现在忽然惊醒,如果连高尚的人都不能理所当然地得到正义的垂青,何况只是一个平凡的他。
原来从一开始,他所怀抱的就只是一份奢望吗?
他忽然发现,自己连痛都感觉不到了。满身满心,剩下的都只有疲惫,只有麻木。
这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麻木,却帮他塑造出一个近乎冷静的假象。当吴玉芬投在雷诺的怀中痛哭不止时,他一直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连汪辉、沙国雄,李亮都会去安慰安慰吴玉芬,他这个做丈夫的却并没有一句话。
他仿佛也只会看着雷诺抱紧吴玉芬,听着吴玉芬哭到连喉咙都嘶哑。
“建军……建军……”
以至于吴玉芬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恍恍惚惚地醒来。好像一台老旧得快要罢工的机器,从很远的地方接受到渺茫的信号。
“你说什么?”林建军问。
吴玉芬迟疑地望着他,但还是把刚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我想见见他媳妇。”
林建军的脑子还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吴玉芬说的是梁家宽的媳妇。
吴玉芬哭得整个人虚脱了。两只眼泡都肿着,说话也不太有力气,但不知怎的,还是会让人觉得她身体里仍然残存着某种力量。就是这股力量支撑她,要去见那个女人。
谁也不能阻止她。
“不能去见梁家宽的话,我就想去见见她,”她努力地说清楚自己的想法,“同样作为女人,作为妻子,我要问问她,她是怎么想的。”
“他们是夫妻。”
“他老公做了这么多事,她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一定要找她问清楚。”
林建军看着妻子满是泪痕和皱纹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女人也跟她的丈夫一样被移送到看守所了。
原来她有从犯的嫌疑,但梁家宽把所有的事都包揽在自己身上,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确实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也参与到了“12·7”案的任何一个环节。只有不配合调查、企图掩盖罪证(想趁汪辉、雷诺不备,偷偷拿走受害者的衣物)的行为是确实的。但只有这些,顶多算她个包庇罪。再加上,她有常期遭受梁家宽虐待的情节……即便判她个包庇罪,也很可能适用缓刑,不用真坐牢。
雷诺和汪辉陪着吴玉芬在会见室等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当门打开的时候,吴玉芬不由自主地挺直身子。先看见的却是那个帮忙去叫女人的警察,女人的身影却迟迟不见。
然后,警察回头催促了几声:“快!别磨磨蹭蹭的。”
女人的身影才在又轻又慢的脚步声里,出现在门口。
警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扯了她一把。女人踉跄了一下,正好停在桌前。
汪辉朝警察感激地点了点头,他也回应地点了点头,便出去关上了门。
女人就低着头,一直站着。
吴玉芬隔着桌子,也看不清她的脸。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坐吧。”
女人还是没动。
吴玉芬说:“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坐着慢慢谈。”
女人才捏了捏双手,拉开椅子坐下。她的双手始终放在自己的腿上,藏在桌下。
“你跟……老梁,”吴玉芬干涩地说,“结婚也有快二十年了吧?”
女人不出声。
吴玉芬:“我听他们说,他经常打你。还……”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一会儿,还是对雷诺和汪辉道,“你们也出去吧!”
汪辉吃了一惊:“吴姨……”
吴玉芬:“有些话,你们在也不方便说。”
汪辉:“那也不安全。”
吴玉芬笑笑:“能有什么不安全,我是个女人,她也只不过是个女人,手还铐着呢。”
雷诺想想,点头道:“那好,我们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叫我们。”
见雷诺动了,汪辉也只好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守在门外的警察看他们两个也出来了,略觉愕然。雷诺向他问清楚监控室在哪儿,便和汪辉一起过去了。
当他们赶到监控室,屏幕上,女人还是低着头跟吴玉芬对面而坐,仍然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样子。
吴玉芬也不着急,就像唠家常一样:“我听说你们是经人介绍结的婚?”
“我和老林也是。”
“第一次经人介绍的时候,”吴玉芬笑笑,“还没看上呢。”
“不是我没看上他,也不是他没看上我。是他父母没看上我。”
女人低着头,微微动了一下。
吴玉芬的思绪好像回到了从前:“那时候,他刚二十,我呢,才十九。他已经是警察了,我在蓄电池厂做工人。他爸妈嫌我长得瘦,怕身体不好,将来影响生孩子。”
“没看上就没看上吧。”吴玉芬又笑了笑,“我公公婆婆是有点儿封建气的。说实在的,当时他们没看上我,我还松了一口气呢。心想,这要真成了我公公婆婆,那我还不得天天受气。”
“那后来,”女人不觉低低地开口了,“怎么又结婚了呢?”
吴玉芬见她肯说话了,眉眼间掠过一丝欣喜,也更愿意往下讲了:“也叫造化弄人吧。一眨眼就过了好几年。”
“他那时候就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人家倒是精挑细选地给他介绍了两个姑娘。可是人家姑娘再好,也经不起他老是不管不顾、不理不睬的啊!”
“我呢,也是不凑巧。本来经人介绍一个倒是谈得还可以,没想到认识还没到两个月,男方的妈妈查出来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随时会走。男方就想赶紧把婚事给办了,说是给他妈妈冲冲喜,兴许能好。要不然,也是让老人家临走前放心了。”
“当时,也有很多人劝我要不就赶紧把婚结了吧。连我自己的爸妈都劝我。”
“可是我这个人就有一种犟脾气,”吴玉芬笑着,“别人越说我越不信。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爸妈说,早结晚结都是结,那你不如就早点儿结吧。”
“你猜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