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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岫再次回到离信侯府,已是四日之后。这四日当中,云辞一直陪伴她,悉心照料,府中事务皆是快马送至别院,呈给云辞定夺。
出岫曾为此劝过云辞数次,只怕会引起太夫人及府里众人的不满,怎奈云辞很是坚持。原本他还希望出岫能多休养几日,最终是两人各退一步,出岫在将养四日之后,执意回府。
在这期间,太夫人并未派人再来催促,也没有只言片语,这令出岫很是不安。回府当日,原想前去荣锦堂请罪,却遭到迟妈妈的婉拒。
迟妈妈明里是以出岫身子未愈为由,命她安心将养;可真正婉拒的缘由是什么,出岫心中清楚得很。只是她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祸水”。
然而,这番被太夫人冷待的焦虑尚未过去,出岫又被另一件事分去了心神。
原来,在她身染时疫、前往别院的第二日,云起的金露堂也死了个丫鬟,正是玥鞠。太夫人眼见时疫已闹到云府内院,便当机立断,下令将出岫、玥鞠所住的院落尽数焚烧,严格控制火势,以防蔓延开来。
只一夜之间,知言轩、金露堂当中,丫鬟所住的两处院落,尽数付之一炬。
这些人财物的损失,对于富甲天下的云氏而言,自然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出岫隐隐猜测,太夫人此举主要是为了安抚人心,毕竟当时房州境内只有预防时疫的方子,并没有治疗时疫的方子。
只不过,如此一来,两处丫鬟所住的院落均需重新修缮,在修缮期间,丫鬟们要另觅住处了。好在浅韵和淡心为出岫着想,在焚烧院落之前,已将她屋内一些贵重物件给收拾了出来。
云辞所赠送的琴具、文房四宝自不必说,沈予所赠的匕首太过惹眼,也被淡心妥帖收好。浅韵倒是更为细致一些,见屋子里有个锦盒分外精美,也收了起来。
这锦盒正是云起托玥鞠赠给出岫的那个。也是因为这个锦盒,出岫与玥鞠有过密切接触,才会被传染上时疫。
好在那日玥鞠只接了这一个任务,并未与外人接触,是以云府众人才幸免于难。而云起出城寻找云辞的那几日,每天喝着防治时疫的药物,也颇有功效,未曾染恙。
事后想起这事,云府上下都是虚惊一场。
“还是民间藏龙卧虎,想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咱们主子都没能研究出抑制的法子,民间却流传开了。也不知是哪位高人这般厉害。”淡心听闻出岫治愈的过程,不禁慨叹。
“听侯爷说,是一个江湖郎中歪打正着,意外研制出药方,慕王已重重赏了。”出岫轻声答道。失声半年有余,如今忽然能开口说话,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淡心闻言,拊掌笑道:“一场时疫,倒是将你的嗓子治好了,也算因祸得福罢。如今咱们的米行开仓赈济,三爷也在民间颇得好名声。果真是双喜临门!”
“我又怎能与三爷相提并论?”出岫薄斥淡心。
“主子器重的人,如何不能?”淡心朝出岫眨了眨眼,这一句话,别有深意。
出岫哪能听不出来?自从别院回来以后,云辞便埋首于清心斋,处理积攒了几日的公务与生意。她原是想去侍奉笔墨,云辞却拒绝了,只道是让她安心休养。
出岫不知外人是如何盛传云辞与自己的关系,可堂堂离信侯,为了一个身染时疫的哑女,亲自在别院照顾了整整六日,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
瘟疫来袭的恐惧虽然分担了一部分闲言碎语,但如今云府已恢复平静,瘟疫一过,出岫知道自己必定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是云府管教下人甚严,他们不敢公然议论,大约也唯有私下揣测了。
对于这一切,出岫都已做好心理准备。况且云辞教她不必担心,她便信他。因而回府之后,对于一切别样的目光与刻意的接近,出岫都恍若未闻。
“淡心,你先出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单独与出岫说。”正胡思乱想着,但见浅韵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直白地道。
自从两处丫鬟所住的院落焚烧之后,知言轩、金露堂的丫鬟们都挤在了吟香醉月园,这里地方倒是很宽敞,只不过屋子有限,淡心与出岫便暂时同住一间。
淡心见是浅韵进来,也未多问,只笑吟吟地挪地方,将屋子让了出来。
浅韵也不迂回,执着锦盒开门见山道:“这是烧院那日,从你房里找到的锦盒,我没有打开,还给你。”
“多谢浅韵姐姐。”出岫知晓浅韵比淡心年长一岁,比自己年长两岁,便也客气地唤一声“姐姐”。
浅韵只颔首受下,眉宇间缺不见笑意,颇为郑重地道:“出岫,我虽是侯爷身边的人,可也是太夫人屋里出来的……有些事,便不能置之不理,不闻不问。”
出岫闻言,心中一紧。
浅韵见她这副模样,斟酌一瞬,又道:“今次这场瘟疫,唯独你和二爷园子里的玥鞠染了病,太夫人嘴上不说,难保心中不会多想。”
出岫立时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我……”
“主子待你的好,上上下下都瞧在眼中。你长得美,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若是这份美貌引起了侯爷兄弟之间、乃至母子之间的龃龉,那便是你的错。”浅韵没有给出岫解释的机会,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出岫垂眸沉吟一瞬,回道:“我明白了,姐姐放心。”
浅韵亦是点头,再次声明:“按道理讲,你我皆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不分高下;按人情讲,侯爷待你要比旁人都好上三分……这话我本不该说,可太夫人既然遣了我来知言轩,有些事,我便不得不提点着,还望你不要多心。”
浅韵边说边从座上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要跨出门槛,好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出岫再道:“对了,忘记恭喜你喉疾治愈。”
出岫浅笑颔首,以示回礼,目送浅韵离去。
自浅韵走后,出岫一直在想她说的话。直至晚饭过后,仍旧心中难安。
不得不说,浅韵的性子要比淡心沉稳得多,太夫人喜欢她、派她来知言轩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的女子,只当个大丫鬟,怕是有些吃亏了。云辞身边,也需要这般细致的女子来服侍。
出岫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更兼郁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底还是将云起所赠的锦盒打了开来。
锦盒内是一条绣着红梅的素白绢帕,裹着一只通体流翠的玉镯。
南熙四季如春,气候暖湿,少见梅花,出岫情知这条绢帕必定是北熙之物,能到云起手中,想必也是价值不菲。遑论这只玉镯。
出岫将绢帕与玉镯重新收好,这才闻到锦盒内还有一阵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什么香料,很是好闻。
出岫闻着这香气,便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玥鞠,嗟叹她小小年纪殒命的同时,反观自己,倒也生出几分满足之感。想着想着,心中稍安,闲来无事便早早和衣睡下。
待到夜半,出岫是被热醒的,感到有些不舒服。浑身发热、头晕目眩,周身都泛着轻微的痒意,仿佛是渴盼着有人能来挠一挠,慰藉一番。这种感觉有些像前几日染上瘟疫的症状,可相比之下又多了几分清醒,还有几分难言的燥热。
如此辗转到半夜,竟是汗湿了亵衣,连床榻也沾上隐隐的水意。出岫再也忍不住了,摸黑朝对面的铺子唤道:“淡心……淡心……”
淡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嗯?”声音泛着癔症。
“淡心,我身上难受,好热……你帮我倒杯水来。”出岫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娇喘不堪。
淡心闻言,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生怕是出岫时疫未愈,忙道:“好,你等着。”说着已就着院子里的灯笼,摸到桌子上的茶杯,倒了杯冷水端给出岫。
正要扶出岫坐起身喝水,岂知刚碰到她的背脊,淡心已被手上的湿意所惊:“你怎得出了这么多的汗!”
“我……不碍事……”出岫的声音更见几分娇喘,轻咳一声道:“我就是热得难受……浑身难受。”
“你别吓我!”淡心摸着出岫滚烫的额头,还有周身的汗水,质问道:“莫不是时疫又犯了?还是染了什么别的病症?出岫,你不能硬撑着,得找个大夫看看!”
“不,不用,三更半夜……我撑到明早就好了。”出岫说着,更觉周身软弱无力,滚烫的身体挨着淡心,煎熬非常。
“不行!我得告诉主子去!你等着!”淡心见状,越想越怕出岫再有个三长两短,连忙喂她喝了水,又让她躺会榻上。
此时出岫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拉着淡心的衣袖,无声地阻止她。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瞒着?明日一早若是更严重了,主子还不扒了我的皮?”淡心掰开出岫的手,安慰道:“主子会医术,至少让他来瞧瞧。”
言罢已披了衣裳,一路往知言轩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