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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琴箫相和之声如此默契,便好似抚琴与吹箫的两个人,已曾配合过千百遍一般。初开始,出岫的心思都在这琴上,物外之事全然看不到眼里、也听不到耳中,便也并未发现有人与自己的琴声相和。
然,待到她同曲反复重弹之时,那箫声忽然渐起渐高,听着更似幽幽呜咽,不仅透墙而过令人不能忽略,且那曲子中的牵引之意,竟能带着她的琴声而走。
“噌”的一声,出岫的双手骤然停下,琴声便也戛然而止。竹影本是沉浸在这琴箫合奏的绵绵悲戚之中,见琴音倏停,只余箫声,连忙去看抚琴的出岫。
但见皎洁月光之下,出岫的右手微微颤抖着,竹影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右手食指已断了指甲,一片月牙状的透白断甲恰好卡在两条琴弦之间,好似两道终不能交汇的河流,被搭起了一座连桥。
“夫人……”竹影开口,有些担忧。
出岫缓缓收回右手,低眉看着断甲处,苦笑道:“无妨,方才心中大恸,一时失神用力过猛了。”
话音刚落,墙外的箫声也缓缓消退,残留的呜咽飘入出岫与竹影耳中,仿佛是在诉说着无人相和的苦闷,又似遗憾这戛然而止的古曲,且还带着些淡淡询问的意味。
出岫望了望箫声传来的地方,对竹影道:“你说会是谁在此吹箫相和?”
竹影想了想:“会不会是沈小侯爷?”
“他?他不擅音律。”出岫摇头否认。
“那是……”竹影忽然想到今晚临门的两位贵客,这其中有一位可是极为擅箫的,连名字的谐音都是“佩箫”。可,会是他吗?分明是赴完宴便已乘车离开了,又岂会出现在云府外墙,还以箫相和?
难道……九皇子知道了出岫的真实身份,特意来表白心迹的?
可方才听那箫声,仿佛更像是即兴而起,为这琴声渲染气氛罢了。
竹影决定隐瞒心中所想,便敷衍着回道:“许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夜不能寐,听闻夫人这首好曲,受到感染悲上心头,才吹箫相和罢。”
“是吗?”出岫眸光潋滟望向远处的院墙,一张绝色容颜在月光下美得流光溢彩,又悲戚落寞:“我觉得,这吹箫之人是个有故事的,好似也有一份难过压在心头。亦或者是,空虚?”
她这话说得更像呢喃自语,有些低沉悄轻,竹影未能听到最后几个字,便又回道:“属下不懂音律,便也无从分辨吹箫之人的心情了。”
“你若不懂音律,又如何面有戚色,悲从中来?”出岫侧首看向竹影,不解反问。
竹影沉吟一瞬,才如实道:“当日在追虹苑,夫人您夜中弹奏此曲时,属下正陪在主子身侧,恰好走到您的房门外。”
听闻此言,出岫面上迅速划过一抹哀伤,她缓缓阖上双眸,克制着不让那泪水滴落。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从此以后,她当真唯有在梦中与云辞相会了!每念及此,那肝肠寸断之感,竟是要将她生生撕裂开来。
心头又是一阵难以遏制的疼,出岫抚了抚心口,平复半晌才叹道:“回去罢。”
她边说边站起身来,从琴弦上捻起那片断甲。正欲收琴离开,此时却听闻墙外忽然又响起了箫声。
吹箫之人还未离开吗?出岫侧耳细听,这一次,传来的是另外一首古曲,但吹到一半却忽然停止,未再继续。只是停顿的地方,恰好是一句唱词——“相隔千里问君安,思无言,可无恙?”
出岫收琴的手就此顿了顿,仿佛是感知到了吹箫之人的询问之意。想来那人是听到自己戛然而止的琴声,又等了半晌不见复弹,以为自己出了意外,才会吹曲询问罢?
如此细腻心思,可见是个女子呢!出岫认为,不为旁的,单为这琴箫相和的默契,自己也该回应一番。更何况,这吹箫人还一直在墙外等着,如今又主动表达了关切之意。
想到此处,出岫又重新坐定在石案前,低眉思索一番,缓缓起调回应起来。她弹的是一首小调《一世安》,曲子很短,也不欢快,更被她弹得稳真平淡,恰如她此刻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尚算安好。
因为右手断了片指甲,弹这首曲子时,出岫稍显无力了些。可到底曲子不长,她也能勉强弹完,最后,还刻意在尾音上施手一划,弹出一个连音用以结尾,算是她对吹箫人的致谢。
这结尾的连音用得跳脱,令方才那首平平淡淡的《一世安》多了些起伏,仿佛也说明弹琴之人对人生前路的无知无畏。出岫莫名地认为,那吹箫人能体会到她的回应。
果然,琴声甫落,墙外箫声又起,只三五个音节,犹如黄鹂鸣翠,又如仲春暖风,似是对弹琴之人的鼓励。出岫闻在耳中,今夜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缓缓收好琴具对竹影道:“回去罢。”
竹影未发一言,只跟在出岫身后,临行前还不忘又看了那传来箫声的院墙高处,才抬步尾随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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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夜素昧平生的吹箫人,也因那箫声中所传达的默契、关切与鼓励,出岫在云辞死后,头一次沉沉睡去,没有夜半惊醒,更无辗转失眠。
而墙外那吹箫之人,却并不如此走运了。聂沛潇今夜在云府喝了些酒,又想起云辞的英年早逝,便被那醉意勾着,突发了些感慨与惆怅。因而在离开云府之后,他让七哥聂沛涵先行回府,自己则弃车信步,带着贴身护卫在空荡无人的街上走一走。
聂沛潇自问与云辞并不相熟,但与沈予却是京州的酒肉朋友,何况沈予又是父皇义子,与他也算有手足之谊。他早听沈予提过云辞腿疾的由来,当得知离信侯世子是为了救人才患上终身残疾时,他曾感到震惊不已,也无端对云辞生出些钦佩。
云辞大婚之上,他奉父皇之名前来道贺,顺势探望七哥聂沛涵。那是聂沛潇头一次见到云辞,一袭暗红喜袍、步履矫健,可见是为了大婚待客,服用了伤身药物。想起堂堂离信侯也有不顺遂的人生,更甚要为了脸面去伤害自己的身体,聂沛潇忽然很怜悯他。
纵然云辞大婚整晚一直在笑,在觥筹交错,但聂沛潇感觉得到,云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想必这婚事也是所谓的联姻之举。当时思及此处,他便觉得是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只怕也逃不过这“权势联姻”的下场。
聂沛潇最痛恨虚伪逢迎,又碍于身份地位,不得不沉湎其中。他越想越觉心中千百滋味,便偷偷从婚宴上溜了出来,想找个僻静之处独自喝酒消遣,不料正在兴起时,却被个女子所打断……
今夜再来云府祭拜云辞时,聂沛潇的本意,是想再去一趟那个园子,怎奈席上气氛微妙,他实在寻不到机会脱身,便只得在离开云府之后,按记忆摸索到那园子的院墙之外。他不知自己这执着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想凭吊当时的心境罢。
毕竟,云辞之死,带给他无尽感怀。前后不过七个月的光景而已,初见是新婚,重见变亡魂。
只是聂沛潇不曾想,这一次,院墙里竟有人在弹琴,悲戚无力,又掺杂着绵绵思念,几乎能令他断定,弹琴之人是个女子。
难道是在思念云辞?聂沛潇猜测不出,可终究是为那琴声所感染,不自觉地吹箫相和。然而合奏仅仅过了一半,墙内的琴声却戛然而止,令人怅然若失。
纵是知晓离信侯府乃铜墙铁壁,他依然担忧那弹琴之人是否出了意外。因而才会吹起一调隐晦相询,原本只是想侥幸试探,谁知墙内的弹琴人很快回应了!
一首流传甚广的小调《一世安》传出来,末了还刻意在尾音上做了花俏,好似在向他表达谢意。这简直堪称是知音之举了!聂沛潇窃喜,更加因为那个连划的尾音,确定墙内弹琴之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甚为年轻的女子。
唯有年轻女子,才喜欢在抚琴末尾上,使这种花俏手段。
这是久违的知音之感!聂沛潇以往所听到的琴声,或刻意逢迎,或故作深沉,或有技无心,或勉强入耳……总是缺少那份能打动他的诚意与情怀。
其实,曾有一个风尘女子的琴声打动过他,令他心有戚戚焉,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更应成人之美,晗初喜欢赫连齐,他便也没有勉强。
况且,他只是冲着她的琴,又不是冲着她的人或情,他也怕自己受这身份所束缚,终有一日会辜负她,反倒委屈了这份知音之情。
想到此处,聂沛潇不禁失笑。自从晗初香消玉殒之后,他有多久没听过这般打动人的绕梁之音了?却不曾想,云府之中尚有雅擅抚琴的高手,可见云氏人才济济、深藏不露,离信侯府也算名不虚传。
有那样一瞬间,他几乎想跳进高墙之内一探佳人芳踪,可冷静想了想,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七哥聂沛涵的争储大业,如今前路未卜,胜败不知,若当真唐突了佳人,他又该如何维系这段知音缘分?
更何况,这不是别的世家,而是云氏,只为了这敏感的姓氏,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回头再落人话柄,为七哥抹黑。
如此,聂沛潇唯有遗憾地笑了笑,转对护卫道:“走罢,回慕王府。”
护卫默然领命,跟上聂沛潇的脚步。刚走了两步,见主子又停了下来。
能在半夜弹琴之人,必不会是云府下人……聂沛潇忽然开口询问:“云府之中,有几位小姐?”
护卫细想片刻,回道:“有两位庶出小姐,闺名唤作云想容、云慕歌。”
“云想容、云慕歌?”聂沛潇喃喃念着两人的名字,又问:“都多大了?”
“云想容年十六,云慕歌……大约十一二岁。”
听那琴声,应当不会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弹的罢?聂沛潇再看一眼云府高高的院墙,语中似确信,又似疑惑,低声自问:“云想容吗?”
语毕,那一袭暗紫衣袍已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寂寥的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