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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阉刑!”这一次,不仅二房母子,堂上众人也大感诧异,倒吸着气儿齐齐惊呼出声。
“不错,受阉刑。”出岫看似虚弱无力的模样,可神情与语调是越发冷硬,不容忽视。
“你竟如此歹毒!要用阉割之刑?!”云起捂着高肿的半面脸颊,惊恐地伸手指向出岫。
出岫一个眼刀狠狠看去,冷声回道:“我歹毒?你加害侯爷时,推夏夫人入水时,三番四次羞辱我时,怎不歹毒?若说歹毒,若说教人瞧不起,这云府上下,谁能比得上你二爷云起!”
出岫按住小腹,似是受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转而再看太夫人:“还请您做个决断。二房先害死侯爷,如今又害我落了胎,还妄图混淆嫡支血脉……如今侯爷后嗣无继,盖因这母子二人。请您垂怜,将她母子交予我处置。”
太夫人闻言,并未即刻回话,反而将目光流连在出岫面容之上。见她一双水眸蕴藏着无尽波澜,似有惊涛骇浪即将侵袭而来,竟是连太夫人自己都感到一惊。
仿佛是明白出岫不会手下留情,太夫人斟酌片刻,终于点头道:“好,这次是你失了夫君与孩子,如今你已是堂堂正正的侯爷夫人,便由你做主处置罢!”
听闻此言,出岫斜倚在软凳上颔首道谢,又抬手轻轻拭去颊边泪痕,看向二房母子:“二姨娘、二爷,这三种处置,还请你们任选。”
任选?如何能任选?按刑律处置是死;按族规处置是逐出宗籍,只怕难保也是个死;按家法……
云起心中已是又惊又惧,忍不住高声质问:“这是哪门子的家法?”
“是新立的家法!”出岫冷眸看去,幽幽说道:“云氏当家主母在上,此刻新立一条家法,也是合规合矩的。”
这话一出,花舞英立刻恍然,恶指出岫:“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不给我母子活路!”
“我自然是故意的,你们先杀我夫,再杀我子,难道还要我手下留情不成?我不是舍己度人的佛祖,更做不到以德报怨!”出岫苍白着脸色狠狠反驳,一番话合情合理,处处透着一个寡妇的可怜可悲,怨恨而不失体面,悲愤而不失分寸。
“其实二姨娘这话错了,我分明是给了你们一条活路。只要二爷肯按家法受刑,今日这一桩便就此了之,二爷与您都能保住性命。”出岫面无表情,补充道:“并且,我当即奏请太夫人封锁此事,除却今日刑堂内的知情之人,再不会有人知道二房做下的歹事。”
花舞英听了这话,张口意欲反驳,却见浅韵忽然恶狠狠道:“夫人这是太轻饶了!老侯爷与侯爷的性命,怎能是一个阉刑可以偿还的!必是要以命抵命!”
浅韵一言甫毕,云羡亦表示赞同:“还说什么阉刑不阉刑的,我支持按族规处置,这等心肠歹毒的母子,绝不能再留在云氏!必然要逐出宗籍,从宗谱上抹去!”
浅韵与云羡的这番话,出岫却是不为所动,只定定瞧着二房母子,再问:“二姨娘、二爷,你们即刻拿个主意罢。”
花舞英抿唇想了又想,情知自己受制于人,生还无望,还试图讨价还价:“我来偿命,放二爷一条生路行吗?”
出岫摇了摇头,语调平平:“似二爷这等人,即便子债母偿,他还是不会悔改。你母子二人,二十余年‘同心同德’妄图谋逆,如今东窗事发,理应生死与共。要死一起死,要活也一起活。”
出岫仿佛是有些精神不济,说话声音越发低沉,可还是再次出声提醒:“刑律、族规、家法,还请二姨娘快做个选择。”
“按刑律不行!”花舞英尚未开口,太夫人已忽然否决道:“若按刑律移交房州大牢处置,便如同将这桩事公诸于世!家丑不可外扬,我云氏丢不起这人!”
出岫看了一眼丹墀上的太夫人,低声回道:“是我欠缺考虑。”言罢再看花舞英:“刑律不成,还有族规与家法可选。”
按族规……若当真将各旁支的当家人请来,会审此事,逐出宗籍是一定的,至于是生是死,大约还能论断一番。
如此抱着几分幻想,云起咬了咬牙,不等母亲花舞英开口,已率先回话:“我选族规!大丈夫死则死矣,若受那阉割之刑的侮辱,生不如死!”
“不能选族规!不能选!”云起话音刚落,花舞英已慌忙开口反驳,对爱子道:“若被逐出宗籍,即便能保住性命又如何?你我不再是云氏的人,出了这家门一样得死!就凭你得罪过的那些人……你若不姓云,他们早来寻你报复了!”
棒打落水狗,这话不假。花舞英虽平日看着鲁莽糊涂,但也未尝不是她的保命之法,如今反是她看得明白。
云起听闻母亲之言,果然生出惊恐,可仍旧不愿改口:“不能选家法!娘,我还没成亲,还没留后……我……”
“谁说没留后?”出岫轻飘飘地打断他:“灼颜肚子里,不是你留的后么?二爷可要想好了,若选族规,你便不再是云氏子孙,二姨娘、灼颜、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得为两位侯爷偿命。”
出岫说到这里,稍稍停顿片刻,才又叹道:“你若选了家法,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但你还是离信侯府的二爷,二姨娘地位也不变,灼颜这一胎便是二房长子长女,也不会丢了性命。”
这是要逼着云起选阉刑了!出岫一挑明,众人终于都明白过来!若选族规,全部都得死;若选家法,一条命根子,能换来几人活命!
这一招,实在是……若要说狠,分明是留了几人的性命;若要说善,可又如此阴毒!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灼颜惊恐地看向出岫,只差磕头:“夫人恕罪,夫人恕罪!从前是我的错,我不想死!”
“你求我做什么?该求二姨娘和二爷才对,究竟选族规还是家法,是他们说得算。”出岫冷冰冰地与灼颜对视,忽而绽放出诡异一笑:“其实我也赞成选家法,二爷若受阉割之刑,只怕往后也无法娶妻,你肚子里就是二房唯一的一胎,我会奏请太夫人做主,让你嫁给二爷为正妻,名正言顺做个主子。”
“这也算是圆了你的梦,你这一辈子,不就是想做个正经主子么?”出岫的声音犹如鬼魅,一字一句飘入灼颜耳中,却是令她毛骨悚然。
嫁给二爷为妻……嫁给一个废人为妻!而且还是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废弃主子!这算是圆了哪门子的梦!这是要毁了她的后半生!
灼颜总算清醒明白,出岫这一举当真狠辣至极!云起若选族规,不仅要连累几条人命,且还将背上骂名,永生永世都是云氏鄙夷唾弃的脱籍子孙!
可若选了家法,云起便会受阉割之刑,再也不能人道!虽说能保住二房的名分与性命,但这日子也就生不如死了!更何况,自己肚里会是云起唯一的孩子,从此必将被拴在云府,跟着一个废人过一辈子!
“最毒妇人心,你好狠毒的手段!”灼颜抬起那涂着鲜红蔻丹的食指,狠狠指向出岫:“你是要彻底毁了二房!彻底毁了我们!”
“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出岫并没有被激怒,相反很镇定地道:“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杀了人不用偿命,还不用吃些苦头?以你们这般恶毒心肠,没有千刀万剐已算仁慈以待,还妄想保住性命、保住名声,舒舒坦坦地活下去?”
出岫微微阖上双眸,双手按在小腹之上:“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的性命,即便死了也无惧无畏。可偏偏,我要你们都活着,看自己的孩子如何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死”字刚脱口,出岫赫然睁眸瞪去,对花舞英冷笑道:“我偏要你儿子做个阉人,要你瞧着他受尽鄙夷嘲弄,不生不死!想必二姨娘这做母亲的人,必然觉得滋味儿很好。”
言罢她又再看灼颜,继续噙着冷笑:“我偿你心愿,要你做回主子,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云氏二房长子长女,以你们这对歹毒的父母为耻!”
说着说着,出岫已啧啧道:“一个阉人,一个恶婢,又有私情在先,也算绝配了。”
出岫这一番话说出来,刑堂之内已然鸦雀无声。包括沈予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仿佛是在惊讶她突然的变化,这般冷酷,这般理智,这般……狠辣。
让云起受阉刑,看似惩罚的是他本人,但其实,这番折磨远远要比一死了之更狠毒!花舞英将永远心痛爱子,灼颜将嫁给一个阉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将抬不起头来,更别提云起本是个酒肉声色之人,从此以后,将再也不能人道!
可偏偏,人命如此脆弱,人心如此胆小,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无路可退,选无可选,只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卑微挣扎……
“还是不选吗?”出岫终于再次看向太夫人,眼中也沁出了泪光。此时此刻,唯有太夫人才知道她落泪的含义。这是痛快的眼泪,是了却心愿的眼泪,也是生无可恋的眼泪……
今日这个滑胎计策,无意中找到了下情毒的幕后真凶,也算慰藉了云辞的在天之灵。从此以后,出岫对这人世将再无留恋。
想到此处,太夫人险要哽咽,缓缓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出岫,说出的话也很是隐晦:“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艰难。活着的人,总要问心无愧地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太夫人说的话,众人都以为是指二房,唯有出岫明白这话中深意,不禁垂眸止泪。她眼光瞟见沈予正关切地看来,忽然心内有些愧疚自责,便又硬了声音,再看太夫人:“既然二房不选,还请您做个决断罢!”
太夫人长叹一声,阖上双目:“出岫心慈手软,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依我看,就选家法罢!”